紫菀也不妨陈珩竟会看过来,两人目光相对,紫菀被那双黝黑的眸子定定的盯着,不知为何心中砰砰直跳,一时竟忘了把吹起来的轻纱放下。
两人怔怔相望,正巧淡菊走了过来,笑道:“姑娘,如今天儿冷,窗边风又大,您已经站了这许久了,还是进来罢。”
紫菀闻言方回过神来,双颊一热,忙把帷帽放下,心中还是有些慌乱,便忙转身离开了窗边,也没有发现窗外那双黑眸中的神采暗了下去。
陈珩见紫菀已经离开了窗边,心下颇有些失望,只是此时并不是好时机,他素来冷静持重,此时虽然心中不乐,但面上仍是一派冷肃之色。方才的对视在他看来似乎过了许久,其实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自然没有人察觉。只得端正了身姿,继续随大军前行。
陈珩自顾自的端坐马上,以为无人注意到他,却不知他在一众人过中年的将军们中间是多么显眼。
不仅是围观路人,两边茶楼中的夫人们也早就注意到了,皆在心下赞叹不已,都说陈家二公子是少年俊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就已立下这般功勋,将来前程真真不可限量。
想起上回提督夫人所提的亲事,倒有些为他惋惜起来,不知是否会真的便宜了那吴家姑娘。
更有那年轻的姑娘们看红了脸,她们自幼长于闺阁之中,哪里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年轻公子,一个个都心中乱跳,脸泛红霞,横竖戴着帷帽,也不怕人发现,看的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直到众将士们的身影远去,姑娘们这才怅然若失的离开了。
这厢,史氏紫菀等人回到府中,已经未时了,府中众人早得了消息,上上下下都兴高采烈,喜气盈腮。
一时传了午膳上来,只是史氏哪里还有心思吃饭,胡乱用了点东西,便一叠声的带人预备晚间的洗尘宴,迎接赵虎得胜归来,一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紫菀见状,也不好坐着不动,便也道:“今儿父亲得胜归来,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女儿也想尽一份心,不知太太可有什么吩咐?”
史氏许是心情好,连带着看紫菀脸上也有了些笑影,微笑道:“不必了,这里有我呢,大姑娘今儿想必也累着了,且先去歇息罢,等晚间再一道给老爷好好接风洗尘,日后大姑娘忙的时候只怕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紫菀见史氏这般和颜悦色,心中颇为诧异,待听得她这番言语,心中更觉疑惑,总觉着有些不安,偏又不好说什么,只得行了礼,带着满腹疑窦回房了。
史氏看着紫菀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厢紫菀带着淡菊等人回了房,绿云最沉不住气,见房中已无外人,便忙道:“姑娘,方才太太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总觉得太太话中有话?”
淡菊闻言也道:“我也觉着哪里不对劲,自从那次撕破脸之后,太太对咱们姑娘便一直淡淡的,可从未像今日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过话。”
绣竹与梅香正取了给紫菀更换的衣裳的过来,闻言也蹙眉道:“不知为何,我一看太太那笑容便觉得瘆得慌,你们说太太不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罢?”
紫菀初时还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此时见众人也觉不对,方知不是自己多心,沉吟了一会,也想不明白,便叹了口气道:“罢了,横竖父亲已经回来了,想来太太也不敢光明正大的为难我们,咱们只素日里小心些便是。”众人忙应了。
却说史氏正带了丫头婆子给赵虎预备洗尘宴,忽听丫头说老爷回来了,史氏闻言又惊又喜,忙带了人亲自相迎,方出正院,便见赵虎正迎面而来,身上还穿着方才入城的那身战袍。
史氏忙带人上前行了礼,方笑道:“老爷怎的这会子就出宫了?我还以为要到晚间才能回呢。”
赵虎闻言笑道:“圣上体恤将士们,只问了些话,便让我们先回来梳洗歇息了,待晚间再进宫领宴。”
史氏笑道:“原来如此,我说呢。”一面命人给赵虎预备热水和干净的衣裳,一面吩咐厨房赶紧做些吃食上来。
一时回了上房,赵虎梳洗干净,用了些饭菜,方坐下同史氏说话。问了些家里的情况,忽想起一事来,便道:“我上回让你留意的事可办得怎么样了?”
史氏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会意赵虎说的是什么,忙笑道:“老爷放心,已经办妥当了。”说罢便挥手让丫头婆子们都下去。
待众人都退下去了,史氏这才道:“这大半年来,倒有几家不错的,与老爷同在北疆效力的陈将军之母也曾打发人来求过,只是到底有些不合适,况且还有提督夫人和吴家在那里盯着呢,总不能因此开罪了杨提督,因此我便拒了。”
说到此处,见赵虎面无异色,史氏方喝了口茶,继续道:“我冷眼看着,只朱侍郎家的二公子最合适,今年才十七岁,却已是举人老爷了,与大姑娘年纪也相当,为人孝顺知礼,且朱家门第清贵,根基颇厚,朱大人与朱夫人也是出了名的宽厚慈善,就不知老爷是何意?”
赵虎闻言,低头细想了想,方明白史氏说的是礼部侍郎朱庆之子,这朱家祖上乃是世家,只是后来落魄了,到了朱侍郎父亲这一代方慢慢起来了,朱侍郎夫人乃翰林之女,膝下只有二子一女,长子与长女业已各自嫁娶,只二子朱庭还未娶亲,听说素有才名,为人也孝顺,倒是个极佳的人选。
当即便道:“这家倒甚是不错,只是不知朱家是否愿意跟咱们家结亲?”
史氏闻言忙笑道:“这个老爷可不必担心,正是朱夫人上个月跟我探过口风,我才命人去打听了这些,谁知竟是四角俱全。虽然我看着好,不过这毕竟是关大姑娘的终身,我也不敢自作主张,尚未答应他家,还要等老爷点头方可。”
赵虎闻言,面色顿时柔和下来,轻拍了拍她的手,温声道:“我以前还以为你不喜紫菀,如今你却这般为她着想,以往是我错怪你了。”
史氏闻言,微微一笑,道:“老爷明白我就好,大姑娘虽不是我生的,在我心里与瑛儿却是一样的,只是我性子直,不会说话,才让大姑娘对我有些误解。”
赵虎闻言便道:“你放心,等忙完了这些时日,我亲自去跟她解释清楚,紫菀那孩子也不是那等心思狭隘之人,定会明白你的。”
史氏听罢,低头一笑,半晌方抬起头道:“那朱家那边,老爷意下如何?若没甚意见,我便去回复朱夫人。”
赵虎闻言,沉吟了一会道:“且不急,我再派人去外头打听打听,若没什么问题,你再答复朱夫人。”
史氏笑道:“既如此,那就听老爷的。”
说了会话,已是未时末了,赵虎重又收拾了一番,换了朝服,便进宫赴宴去了。
待赵虎离去,史氏方松了口气,斜倚在榻上出神,脸上犹带笑容。
尤嬷嬷正端了杯热茶进来,见状不禁一怔,忙道:“太太你不会真的要撮合朱家二公子和大姑娘罢?”
史氏坐起身来接过茶盏,慢条斯理道:“自然是真的,这可是我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给咱们大姑娘挑的人家。”
尤嬷嬷闻言不禁皱眉道:“可是若是让老爷查出来……”
史氏自然明白她的未竟之言,笑着摆了摆手,道:“嬷嬷大可放心,朱家二公子的的确确是个少年俊才,朱家门第也确实极清贵,这些我可没说假话,老爷即便再怎么打听也都不会变的。
至于朱家夫人的性情,在我们而言虽不是秘密,别人却未必查得到,这又是后宅女眷的私密事,老爷自然也不会去追根究底。
况他却对这些后宅之事本就不甚了解,觉着大面儿上不差就是了,朱夫人又向来贤名在外,他哪里知道婆婆磋磨儿媳妇的手段。
当初先朱家大少奶奶之死外人连她娘家人也不清楚,都以为她是自个儿不小心落了胎才重病去世,若不是当年母亲身边的张妈妈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可见朱夫人的手段。”
尤嬷嬷见状,知道再劝也无用,心下一叹,虽然有些同情大姑娘,但她毕竟是太太的人,自然不可能背叛太太,只希望大姑娘运气好罢。
史氏只同尤嬷嬷在里间说话,却不想这话竟被人在外间听了个清楚明白,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峰的身边的二等丫头绫儿,赵峰在旁边的厢房里午睡,起来小解,赵峰的奶妈妈便叫她去倒水来,不想却在窗根底下听到了史氏同尤嬷嬷的密谈。
绫儿原是外面买来的,在府里没甚根基,当初没少被人欺负,连月钱都被上头的婆子克扣掉了,当时还是紫菀管家,见到后便重新立了几项规矩,让下面的小丫头们也能自己领月钱,虽还是会被克扣些,但至少大半还是能到自己手里。
如此几个月下来也能攒一些,若是碰到看病等急用钱的时候还可以预支两个月的月例,就因这些,才救了她娘的命,因此她对紫菀极为感激,只是她身份低微,觉着也没什么可以报答紫菀的,嚷出去反倒不好,便一直藏在心里。
后来史氏回京,见她生的伶俐,又孤家寡人,在府里没甚牵连,便选到了赵峰身边。也是史氏大意,只叫人看住了院门口,却忘了赵峰和他的丫头还在,不过她也没有想到,赵峰身边的丫头竟会去亲近紫菀。
绫儿倒了水,便乘人不备,悄悄儿去紫菀院中,把自己听到的那些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紫菀,紫菀这才知道史氏那句话的意思,也才知道陈家竟遣人来求过亲,可是怎的自己却丝毫没听到风声?
淡菊几个急得不行,急道:“太太的心也太狠了些,竟要把姑娘推入火坑,偏看样子老爷迟早要答应朱家的,姑娘,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紫菀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法子,这个时代不比后世,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根本没她说话的份儿,只得摇了摇头,抬头绫儿还在,便命人拿了五百钱给她,嘱咐道:“这些你拿去买果子吃,只记着今日的事断不可再告诉别人。”
绫儿也知道轻重,忙答应了,见紫菀已没什么吩咐,方悄悄地回到了上房。
淡菊绿云几人急得不行,都低了头苦思对策,只她们都是长于后院的小姑娘,一时半会哪里想得出什么好办法,直急得团团转,绿云抓了抓脑袋,忽道:“要不咱们去告诉老爷罢?”
淡菊三人闻言先是一喜,随即又忙摇头道:“不妥,朱家提亲的事府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咱们总不可能跑去跟老爷说让他不要同意罢?再说恐怕说了老爷也不会相信。”
紫菀闻言也点了点头,道:“这不行,咱们还是得另外想法子。”
正焦虑间,忽见黄鹂提了个盒子匆匆进来,回话道:“姑娘,这是陈姑娘打发人送来的两碟点心,说是用北疆那边的果子做的,给姑娘尝尝。”
紫菀闻言,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按理陈珩刚回来,陈家应该也正忙乱着才对,怎的还有心思做点心?
想到此处,便问道:“来人可还带了什么话不曾?”
黄鹂闻言,低头思索了一会,方想起来道:“只说这点心是刚做的,要姑娘趁热吃,味儿才好,对了,陈姑娘还使人送了一本书过来,说这本书上有几处地方不明白,让您给解答一二。”
紫菀闻言,不禁心中一动,细看了眼桌上精致的五彩填漆食盒,摆手让众人下去了,方打开了食盒,拿起那本书,细细检查了半晌,翻到某页之时,忽然一顿,看着那页书怔怔出神。
淡菊几人也不知道紫菀在里面做什么,正为方才之事埋头苦思,忽见紫菀掀了帘子出来,对绿云道:“你挑两样果子,再把这本书送回去给陈姑娘,只说我看过了,批了注,让她细看看罢,记得要亲自送到陈姑娘手上。”
众人皆摸不着头脑,绿云虽有些疑惑,但见紫菀神色恢复如常,便猜她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忙点头道:“姑娘放心,我这就打发人送去。”说罢便匆匆去了。
紫菀看着绿云远去的背影,知道不出差错,自己的未来便定下了,心中忽有些茫然起来,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
这厢,赵虎进宫赴宴,此番大胜乃是乾元帝登基以来的头等大喜事,自然龙心大悦,论功行赏,命人当场宣读了圣旨,赵虎被封为正三品虎威将军,赐良田千亩,白银千两,黄金百两,锦缎百匹,并各色珠宝古董等等。
陈珩因在北疆屡立大功,更亲手斩杀了汗王,因此被破格提为副护军参领,掌领护军宿卫宫禁,赐骑都尉之爵,并赏良田千亩,金银珠宝等等。其余各人亦皆有封赏。
众人自然是欢喜不已,一场庆功宴直饮到戌时三刻方结束。
诸位将军们皆酒量极好,只在宫里不敢任意,因此从宫中领宴出来,冯唐便拉着赵虎陈珩并几个亲厚的属下去他家痛饮,陈珩酒量极好,却并没什么酒瘾,只是在席间屡次为赵虎挡酒,几圈下来也喝了不少。
众人对此都极为不解,不过此时酒意上头,也没有细想,见他如此,便都一起按住他灌了起来,哪知最后还是被陈珩放倒了。
一时众人都倒下了,此时已近亥时了,冯夫人听得消息,忙命人备好了马车,又打发小厮们跟着,一一送了众人回去。
赵虎喝的醉醺醺的,哪里记得史氏说的自家与朱家结亲之事,一回来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次日,一家人吃罢早饭,赵虎便叫了赵峰到跟前考校了一番他的功课,见他对答如流,心下颇为满意,不禁微微颔首,道:“看来这大半年来倒没有荒废功课,既如此,一会子来我书房,把那个方澄泥砚拿去罢,日后好生用功,不可懈怠。”
赵峰闻言,登时激动不已,那方澄泥砚是赵虎的心爱之物,今日赐给了他,其含义不言自知。
史氏见状也是满面笑容,慈爱的看了赵峰一眼,正欲说话,忽见大管家王和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都中天使前来降旨了,请老爷速速前去接旨。”
一语未了,顿时满室皆惊,赵虎霍然起身,一面匆匆赶去前院,一面叫人大开中门,摆好香案预备接旨。
此时室内一片寂静,丫头婆子们都不敢言语,史氏不知这圣旨是福是祸,更是急得不行,坐立难安,只命人不住的去前院探听消息,连带着赵瑛与赵峰姊弟也有些慌乱起来。
紫菀见赵峰小脸儿都白了,不禁有些不忍心,况赵峰与赵瑛不同,素来便对她颇为亲近,便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放心罢,父亲才从北疆立了功回来,此次想来不是坏事。”
赵峰素来对这个大姐姐极为信服,当即放下心来,倚在紫菀身边等消息。
史氏见状,不禁眉头一皱,才缓和些的面色又沉了下去,对赵峰招了招手,沉声道:“峰儿,别打扰你大姐姐,快到这边来。”
赵峰闻言,面色有些踌躇,犹豫了一会儿,见史氏面色沉沉,还是慢腾腾挪过去了,史氏这才高兴起来,面带得色地看了紫菀一眼,想起昨日赵虎言语中对朱家的颇为满意,想来此事是出不了什么差错了,顿时笑容更深了。
紫菀只作没看到,不时低头喝茶。
一时满室寂静无声,正沉默间,忽见去打探消息的王和家的满脸喜色的回来了,史氏见状便知此次是福非祸,不禁松了口气,暗自猜测是什么好事,满面笑容道:“可打听出来了,圣旨上说的是什么?”
王和家的闻言面上的笑容更深了,给史氏及紫菀行了礼,方喜气洋洋道:“恭喜太太,恭喜大姑娘,方才圣上下旨亲自赐婚,把咱们大姑娘许给陈将军了!”
史氏闻言,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