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都是一怔,她们初时见杨夫人打听陈家公子的事,还以为杨夫人是取中了陈家,一面暗叹陈家好运,一面也颇为疑惑,陈家如今虽然慢慢起来了,到底坏过事,如今勉强才算是三等人家,陈家公子即便有些能耐,但配杨家的话这门第便不只低了一点,杨家怎的毫不嫌弃,竟愿意以爱女下嫁?

直到此时听了这话方觉不对,这世上可没有当母亲的给自家女儿保媒的理,看来断不是给自家姑娘相看了,那能劳动杨夫人亲自说媒的,自然是同杨家极亲厚的人家,又会是谁呢?一时都暗自思索起来。

陈夫人听得杨夫人如此说,心中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她可不相信杨夫人的眼光,虽不欲答,偏上回自己给儿子相看媳妇之事众人皆知,此时自然不能撒谎说已订了亲,只得强笑道:“我们家堪堪起复,家底儿薄,犬子又是一介武夫,因此一直未有合适的人家。

前些时日好容易相中了一家人家,偏犬子又出征去了,当时不知要何时才能回京,我们老爷也还未回京,故没敢提。”

言外之意是你不必替我们操心了,我家已经有看中的人家了,只等自家儿子老爷回来便要去提亲了。

杨提督夫人却好似没听出这言外之意,只笑道:“既如此说,那是未定亲了,那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极好的人选,这姑娘年纪与令公子相当,生的好模样儿,性子爽利,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根基家当也都配的过,就不知夫人怎样?”

众人闻言,都暗想同杨家亲厚的人家哪家有和陈家公子年龄相仿的女孩儿。

陈夫人也在暗自思索,忽的福至心灵,猜到了杨夫人说的是哪家,细数杨家的众亲友之家,唯有杨夫人的外甥女儿,太仆寺少卿吴天安之女符合这一条件。

想起那吴家的行事及吴家姑娘的为人,陈夫人不禁打了个哆嗦,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其他人琢磨了片刻,也都猜到了杨夫人说的是谁,不禁都看向陈夫人,心中十分同情,只是碍着杨夫人的面子,不敢显露出来。

原来这吴天安与吴贵妃之父吴天佑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吴天安乃继室所出,两兄弟素来不和,二老一去便分了家,也正是因分家之事起了龌蹉,两家几乎成了仇人,不过维持着面子情罢了。

吴天佑继承了吴家大半的家业,又心思活络,乾元帝登基后他是最早投诚的,后来采选秀女之时又把女儿送入了宫中,没多久便被封为了贵妃,极得乾元帝宠爱,吴天佑自己也已坐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

反观吴天安,分得的家产不过三成,钻营了许久也只是个太仆寺少卿,对比长房的风光实在不值一提,处处被压了一头,心中自是郁郁。

吴家姑娘名红缨,生的鲜艳妩媚,书画皆通,她自负多才,素来便有青云之志,又见自家堂姐在宫中深得宠爱,连带着大伯一房也体面尊贵起来,便也动了心思,见自家父亲日日长吁短叹,便撺掇动了吴天安,送了她入宫待选。

吴红缨当时虽只十四岁,却生得一副婀娜体态,极为动人,不说同龄之人,便是年长于她的也颇有不如,在当时待选的众人之中可谓是拔尖的。

她自认容貌绝俗,又有满腹才学,且自家姨父又刚升任了九门提督,有他相助,入宫之事定是板上钉钉的了。

先前也确实如她所料,十分顺利,谁知道在最后一关却被涮了下来,其中缘故外人也不知,只是吴红缨含羞抱愧的出了宫,随即便称病在家,足足有一年未出现在人前。

众人皆以为经此一事,吴家定会给她尽快寻一亲事,早些嫁出去,谁知这吴姑娘打宫中见了一番世面回来,眼光越发高了,一般官宦人家的公子压根看不上,不是位高权重者无论如何也不嫁。

吴天安也是如此,进宫这条路行不通,便又想把吴红缨送给西宁王爷做侧妃,谁知人家压根儿看他家不上,这才死了这份心。

后面想着挑个家世好的青年才俊也行,却不知他家的名声早传了出去,好些的人家又有谁会愿意同他家结亲?

倒有一些人家看在他家同九门提督有亲的份上来求过亲,然这些都是些不入流的人家,吴天安哪里看得上,吴红缨也打死不同意。

因此几年来挑挑拣拣,高不成低不就,到了今年,吴红缨已经十八了,同龄的姑娘大多都已成亲生子了,她却还未有着落,这才有些着急起来,吴家夫人也是心急如焚,这才拜托胞姐帮忙给女儿相看一户好人家。

只说门第倒不必太高,重要的是男方要有品级,且要家境殷实,公婆慈爱,叔姑和气方可,当时杨夫人还有些头疼,今日却发现陈家正好符合这几样,这才相中了。

在场众人都不知当初吴家姑娘是为何落选,陈夫人却机缘巧合知道些□□,原来当初这位吴姑娘竟买通了內侍,想在御花园中偶遇乾元帝。

她自以为聪明,又行事隐秘,却不知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其他人的眼皮子子底下,她的行为也早有人报了上去。因此不等她有所行动,便已被勾销了名字,送出了宫。

陈夫人既知晓吴家姑娘的为人,又如何肯结这门亲?当下便忙笑道:“夫人好意,原不应辞,只是我们家如今已相中了一户人家,只等犬子及我家老爷回来便上门去求娶。因此竟要辜负夫人这番好意了。”

杨提督夫人满以为自己亲自开口作保山,陈夫人必定不会拒绝,不妨对方竟这般不识抬举,当即笑意一敛,面色也沉了下来,不悦道:“先前也没听说你们家同谁议了亲,怎的忽然就说有看中了的人家?莫不是夫人不相信我的眼光,故意拿这话来搪塞我?”

陈夫人忙道:“不敢欺瞒夫人,确实是如此。”

杨提督夫人闻言,便冷冷道:“既如此,那我倒要听听看,府上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陈夫人闻言,顿时一僵,这话不过是她的推托之辞,这当下去哪里找这户人家出来,当即强笑道:“那不过是我们家先取中了人家,还未上门去提过,因此……”

旁边一人忽笑道:“如此说来,那便是未定亲了,既如此,夫人又何必急着拒绝呢,难不成你们看中的这家姑娘竟会比提督夫人看中的还要好不成?”

陈夫人正心慌意乱,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沉,霍然看向说话之人,却是年初刚升任为兵部郎中的贾雨村之妻胡氏。

胡氏见陈夫人看向自己,犹笑吟吟道;“夫人莫怪我说话不中听,这结亲之事关乎令公子一生,千万要慎重些,提督夫人的眼光向来极好,绝对错不了,这可是一片好意,夫人还是好生思虑一二罢。”

此言一出,众人皆看向胡氏,见她满面笑容,心中都暗暗啐了一口,这丫头出身的就是眼皮子浅,半点上不得台面,吴家姑娘的人品众人皆知,谁也不想要这样一个儿媳妇,偏她竟这般无情,这时候只顾着奉承提督夫人,却把陈家推向火坑,听说陈夫人还与她有旧呢,今日却这般忘恩负义,真是个白眼儿狼。

陈夫人本出身名门,父兄皆身居高位,后来嫁入陈家,也是一等一的富贵人家,门第清贵,后来陈父一路高升,官至京营节度使,不知多少人家对她奉承巴结,今日在座的许多人都曾得过她家的好处,原先对她也是奉承巴结,陈父在金陵任巡抚之时,这胡氏更是其中之最,对陈夫人极尽奉承讨好之能,没想到如今自家落魄了,她竟这般落井下石。

陈夫人历经世事,也知道世态炎凉,都是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难者少,只是没想到今日遭此困境,竟无一人为她说话,当下不禁心生凉意。

见杨提督夫人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陈夫人心中长叹一声,横竖她是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的,罢了,大不了得罪杨夫人,当下咬了咬牙,正欲说话,忽听一人笑道:“夫人也不必恼,自古这结亲之事就是左挑右捡的,况陈大人不在家,陈夫人也做不了主,这时候问陈夫人也没用。

横竖陈大人同陈公子也快要回京了,不如等陈大人并陈公子回来,陈夫人届时把今日之事说与他们听。

提督夫人的眼光向来极好,想来陈公子和陈大人也不会有异议,到时说定了亲事,再请您来做保山,岂不更妙。”

陈夫人闻言心中一喜,忙转头看去,原来说话的是锦乡侯夫人,她们两家虽有来往,但并不是特别亲近,后来是因陈玥紫菀韩蕙三人交好,这才熟络了些,没想到今日竟是她为自己说话,心中极为感激。

锦乡侯夫人年纪虽不甚大,在众人中身份却是数一数二的,况她出身临安伯府,父兄皆身居要职,她既开了口,杨提督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也不想逼陈夫人太过,到时反而不好结亲了,当即顺着台阶下,笑道:“夫人说的也有理,倒是我糊涂了,横竖也不过等两三个月罢了,既如此,那便等陈大人及陈家公子回来后再议罢。”

陈夫人这才放下了紧绷的心弦,众人见状也替她松了口气,忙笑着打圆场,岔开了话头。

唯有胡氏心有不甘,她原先身份卑微,不得不对身为巡抚夫人的陈夫人低声下气,奉承讨好,早就心存怨气,今日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哪里会放过,方才不过是一点小意思罢了。

当下正欲说话,忽见陈夫人直直的看了过来,目光如裹寒冰,登时心中一个激灵,这才想起陈夫人往日的手段,不敢再言语。

不多时,便有婆子来回话,说宴席已经备好了,众人这才打住了话头,叫了一直在偏厅吃果子的姑娘们一道移步去园中。

锦乡侯夫人特意拉着陈夫人落后了众人几步,估计众人都听不到她们说话了,这才低声道:“你方才也太冲动了些,幸而我拦住了你,不然岂不是要开罪了提督夫人?”如今杨提督权势煊赫,提督夫人又素来是被奉承惯了的,若得罪了她,只怕陈家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陈夫人闻言苦笑道:“我也知道不能开罪她,只是方才那种状况下我还能怎样,总不能就这样答应这门亲事罢?”

想起方才的情景,陈夫人对锦乡侯夫人越发感激,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不然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锦乡侯夫人摇了摇头,道:“我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你们还是要早些想个法子,找一户合心意的人家尽快把亲事定下来,不然提督夫人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陈夫人顿时泛起愁来,叹道:“我哪里不知,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找这么个人去?既要人品模样好,又要合心意,家世也不能太差,还要心甘情愿同我们家结亲,不然提督夫人那一关就过不了。”

锦乡侯夫人闻言,也皱起眉头来,想了半日也没什么好人选,一时相顾无言。

这厢,紫菀带着赵瑛,同韩蕙陈玥一起走到众夫人这边,赵瑛一眼便看到了史氏,忙挣脱了紫菀的手跑了过去,紫菀拉之不及,只得盯着她,直到见史氏牵住了赵瑛的手,这才移开了目光。

锦乡侯夫人正与陈夫人在一处说话,这一番动静刚巧被她收入眼底,她早从韩蕙口中听说了紫菀在赵府的情况,见她如此待继妹,不禁暗暗点头,心道不愧是林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果然不错。

心中赞叹了一番,忽然灵光一闪,忙拉了陈夫人的衣袖,低声笑道:“你不必愁了,我已给你找到一个极好的人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