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皆是一惊,紫菀更是惊诧不已,赵虎派去接史氏的人不过才出发了十来天,京城距北疆有好些路程,按理就算再快也要一个多月才能回来,怎么史氏这会就回来了?

当下便问道:“太太如今到哪儿了?老爷可回来了没有?”这两日赵虎时常被召进宫,今日更是天刚亮就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

前些时日听说北疆那边鞑子又重新带兵攻过来了,想这几日赵虎忧心忡忡的模样,想来不是什么小战事,莫非就是因为这个,史氏才提前回来了?

那小丫头忙道:“听说刚进了城了,想来用不了两刻钟就要到大门口了。老爷这会子还在宫里。如今府里只有您在,因此王大娘忙让奴婢来告诉姑娘。”

紫菀闻言,微一沉吟,便吩咐道:“你去传我的话,命王管家带人到大门口相迎,我一会子梳洗好了就过来。”

那小丫头忙领命去了。

紫菀今日因是在家,便只穿了件半旧的对襟褙子,头发也只用头绳挽着纂儿,自然不能这般模样去见史氏,否则就太无礼了。

绿云忙道:“姑娘,太太就快到了,赶紧梳洗换衣罢。”

紫菀闻言点了点头,一面进屋梳洗,一面吩咐道:“打发人去府里传话,就说太太和大爷二姑娘回来了,让大家都打叠起精神来,还有命人去把太太和二姑娘还有大爷的屋子好好收拾一番,把新的被褥帐幔送过去。”淡菊闻言忙去传话。

绣竹去暖阁开箱取了衣裳过来,一件银红撒花的洋缎对襟褂子,并一条黄绫弹墨百褶裙,鲜艳又不失庄重。绿云快手快脚给她梳了发髻,戴了套翡翠头面。

一时梳洗好,便有人来回说太太快到大门口了,紫菀便带着丫头婆子往二门上去。

到了垂花门,等了不过片刻钟,便见婆子们抬了三顶轿子过来,后面跟着好些婆子媳妇。

紫菀便知是史氏到了,稍微理了理衣裳,余下众人也都垂手肃立,丫鬟婆子虽多,却一声儿咳嗽都不闻。

少时,那几顶轿子便到了跟前。

随行的婆子忙上前打起帘子,扶了一位中年美妇下来,只见这妇人约莫三十出头,容貌甚美,嘴角微微抿着,穿着绛红色对襟褙子,想来是连日赶路之故,面上颇有些风霜之色。

紫菀忙上前屈膝行礼,道:“女儿给太太请安。”紫菀身后的丫头婆子们也忙福身行礼。

史氏早看见了紫菀,此时忙扶了她起身,待看清她的容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细细打量了半晌,方颔首微笑道:“这就是大姑娘罢?我时常听老爷在信中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出众。”

紫菀微笑道:“不敢当,您过誉了。”

正说话间,另外两顶软轿内的赵瑛与赵峰也下了轿,史氏便招手叫二人上前,笑道:“瑛儿,峰儿,快来见过你们大姐姐。”

紫菀凝神看去,只见赵瑛约莫六七岁年纪,穿着件桃红色百蝶穿花的夹袄,系着条鹅黄色如意镶边细褶裙,相貌倒有七分像史氏,极为娇美,眉宇间一派天真烂漫,一见便知是被娇宠着长大的。

赵峰却只四五岁年纪,满脸稚气,五官不大像史氏,倒像极了赵虎,此时正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

许是史氏交代过,两人也没对这个半道出现的姐姐表示什么疑问,都乖巧地上前见了礼。

一时厮见罢,众丫鬟婆子便簇拥着四人往上房去。

到了上房,赵瑛和赵峰的奶娘便带他们下去歇息了。

史氏端坐在主位上,早有丫鬟拿了锦垫上来,紫菀方正式拜见史氏。

史氏忙命身边的嬷嬷去扶紫菀起来,笑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紫菀闻言,微微一笑道:“太太体恤女儿,女儿更不能失了规矩。”说罢仍是规规矩矩的磕了头。

史氏见状,目光微微一闪,便不再言语。

一时,史氏的贴身丫头端了个铺着红锦的托盘上来,盘中放着一对极精致的镂空白玉百花镯,史氏对紫菀笑道:“这是年前得的一对白玉镯,虽不甚名贵,倒还别致,能着戴罢。”

紫菀福身谢过,叫绿云接了。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紫菀见史氏面色疲惫,知她一路奔波,只怕没什么精神再同自己闲话,便笑道:“太太一路舟车劳顿,想是累了,女儿就不打搅您了,您好生歇息,女儿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史氏闻言,也笑道:“也好,我就不留你了,你也去歇息罢。”

紫菀福了福身,便带着众人下去了。

待紫菀出去了,史氏的笑意方慢慢淡了下来,斜倚在靠背引枕上,懒懒道:“尤嬷嬷,你觉着咱们这位大姑娘如何?”

尤嬷嬷闻言,沉吟了一会,方道:“老奴觉得,这位大姑娘怕是极不简单。”

史氏闻言一怔,道:“哦?从何见得?”

尤嬷嬷沉声道:“不知太太注意了没有,咱们府里的这些下人都变了许多,原先得了信老奴还不大相信,今日一见才知信中所言非虚。

咱们府里原先是什么样子您也知道,老奴方才带人安置行礼,仔细留意了一番,发现如今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不止一切都井井有条,府中下人也都各司其职,极为勤谨,这大姑娘管家不过半年,就能让那些老油子心悦诚服,其手段实在非常人可及。”

尤嬷嬷原是宫中女官,只是出宫后没有嫁人,而是做了教养嬷嬷,后来被史家老夫人请到了府里教导史氏,之后便一直陪在史氏身边,给她出谋划策,史氏对她极为倚重。

史氏闻言,沉默了半日,方道:“嬷嬷的意思是要我交好于她?”

尤嬷嬷闻言,点了点头道:“即便不交好也不要得罪,这大姑娘城府颇深,又极有手段,咱们离京这么些年,这府里只怕有不少人都投向了她那边。如今咱们还是先对付郑姨娘,如今回了京,她才是我们要小心的,大姑娘这边就不必树敌了。

况她毕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又是原配嫡女,身后又有林家撑腰,若与她斗起来,一个不好就会伤了你的名声,也会伤了您与老爷的情分。

我知道太太心里还为去年那件事不平,只是钱升家的是什么性子咱们都知道,她当初说的那些话是太无法无天了些,大姑娘的处置已是手下留了情,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这事早已过去了,老爷当初都已经亲自写信跟您说明,便是要您别再追究的意思,太太若还抓着不放,只会伤了您与老爷的情分。”

史氏听罢,沉思了一会,方道:“罢了,就听嬷嬷的,横竖不过是费一份嫁妆罢了,只要她安安分分的,我自然不会去为难她。不过别的事倒罢了,这管家之权却必须得收回来。”

尤嬷嬷闻言,微微一笑,道:“您放心,这大姑娘既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谁管家才是名正言顺的,依我看,不出三日,她就会提这事了。”

这厢,紫菀回了自个儿院里,梅香早已等着了,见了她忙上前低声道:“姑娘,事情都打听清楚了,听说是北疆发生了大事,被打退的鞑子去而复返,在边城烧杀抢掠,还专挑官宦之家下手,已有许多人家遭了殃。

下剩的人家怕也遭毒手,便都急忙回京了,咱们太太也是如此。老爷派去的人不过走了几百里,就碰到了太太她们,便转道回来了。”

紫菀闻言,方明白其中缘故,看来这次的事闹的不小,按乾元帝素日的作风,只怕很快就要派兵出征了。赵虎身为游击将军,又对北疆最熟,只怕这次出征是避不过了。

紫菀想到此处,不禁皱了皱眉,有些担心起来。赵虎虽说有些偏心,到底是她的父亲,况这大半年相处下来,他也有了些改变,父女间也亲近了许多,若他出了事……

紫菀叹了口气,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话分两头,这厢,陈玥收了紫菀送来的白海棠与点心,十分欢喜,命人好生打赏了孙妈妈,方揭开食盒,见是一碟藕粉桂糖糕和一碟奶油卷儿,不禁笑了。

正欲尝一块,忽想起自家二哥以前最喜欢奶油卷儿,算来都许久没见他吃了,今日正好给他尝尝。

想到此处,陈玥便把这碟奶油卷儿仍旧放回盒子里,命丫鬟提了,一道往陈珩院里去。

到了松华院,却见院中静悄悄的,正心下疑惑,刚巧见陈珩的丫头春兰提着个茶壶出来,便招了招手。春兰忙走到陈玥跟前,小声道:“姑娘,您怎么来了?”

陈玥越发摸不着头脑,也压低了声音道:“这是怎么了?怎的静悄悄的?二哥呢?”

春兰闻言,苦着脸道:“二爷正在书房呢,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今儿从宫里回来后就冷着脸进了书房,都一个多时辰了,连午饭也没吃,偏没有二爷发话,我们又不能进去,都快愁死了。”

陈玥听罢,也有些担心起来,想了想,从丫头手中接过食盒,道:“我这就进去看看,你们都在这等着。”

陈玥提着食盒到了书房门口,敲了敲房门,却没反应,不禁皱起了眉头,顿了顿,扬声道:“二哥,你在里面吗?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门内,陈珩正对着书案出神,案上放着一个小匣子,匣中不是什么珍宝,却是一方洗的干干净净的丝帕,这帕子似乎沾染了什么,好几处地方都泛着暗红色,竟像是血渍,丝帕最下角绣着两朵淡紫色的紫菀花。

陈珩怔立良久,方慢慢拿起这方帕子,看着上面的血迹怔怔出神,对外面的动静充耳不闻。

陈玥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心中越发担忧,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忙推了门进去。

一进门,便见陈珩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案前,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不禁松了口气,笑道:“二哥你也真是,明明在里面也不出声,把我吓了一跳。”

陈珩正看着帕子出神,一时来不及收起来,只得塞进了袖中。

陈玥放下食盒,一面把点心端出来,一面笑道:“我给你带了点心来,听春兰说你今儿没吃午饭,快吃点垫垫罢。”

陈珩闻言,顿了顿,还是走到桌边坐下,看了桌上的奶油卷儿一眼,无奈道:“我早就说过,如今都不吃这些了,你自个儿吃便是。”

陈玥闻言,道:“这可是紫菀姐姐送来的,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才特地给你留的,你好歹尝尝。”

陈珩闻言一顿,看着碟中小巧玲珑的卷酥,那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拿起了筷子。

陈玥正看着陈珩吃点心,忽见他袖口露出一方丝帕,帕角的两朵淡紫色花儿十分小巧精致,这帕子虽做工精巧,看起来却是旧的,细看还有些暗红色的痕迹,不禁一怔。

陈珩见妹妹盯着自己的袖口,不禁有些疑惑,低头一看,才发现帕子掉出来了,不禁面色一红,迅速把帕子塞进袖袋。

虽然他动作极快,但陈玥还是看到了帕子上陈旧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