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贾敏等人到了扬州,也顾不上歇息,便忙打发人安插器具,打扫房舍,采各项东西,足足忙了两三日,才算安定下来。方得空歇息一二。
林如海自去与甄应嘉交接公务,甄应嘉到底不是一般人,城府极深,虽心中恨极了林如海,面上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仍旧满面笑容,交接时也极痛快,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待诸事交接完毕,甄应嘉便将官印交给了林如海,道:“如今无事一身轻,贤弟日后可要多多操劳了。”林如海闻言,便道不敢。甄应嘉见状,眯了眯眼,笑道:“听说尊夫人又有了身孕,看来如海兄又要喜得贵子了,到时恐无暇前来,愚兄便在此先行恭贺了。”说罢笑着拱了拱手。
林如海闻言,垂下眼帘,掩下眼中的寒芒,亦笑着拱手回礼。两人又客套了一番,甄应嘉方坐了轿子回去了。林如海目光沉沉的注视着甄应嘉一行人,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方回身进去了。
自家几次三番出事,林如海哪里会这般轻易放过元凶?上次的事他虽看似已经放下了,实际上却暗中一直在追查,林如海虽在后宅之事上有些糊涂,但对官场之事还是极为精明的,不然也做不了这巡盐御史了。
他寻思了许久,他自为官以来便素来小心谨慎,虽不免得罪了些人,但这也都是官场上的常事,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唯有去年那个案子让他与人结了仇。
跟他有仇怨的就那几个人,而在江南能有这般大的人脉,连自己都查不出什么,又如此老谋深算的,除了甄应嘉,再无别人,再者林如海这两年本就一直奉命在暗查甄家诸事,对他家的的事知道的极多,心中既有了怀疑,细细追查下去,幕后之人虽然隐藏的极好,但难免留下了些蛛丝马迹,林如海顺藤摸瓜,便查到了不少线索,果然都指向了甄应嘉。
若是甄应嘉在官场上给他使绊子,他也不会如此愤怒,偏他竟然如此卑鄙,暗算他的妻小,林如海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偏如今没有证据,奈何他不得,只得暂且忍耐,且待来日。
林家如今与甄家明面上虽然没有撕破脸,但甄应嘉与林如海两人心知肚明,两家日后是绝无言和的可能了,如今两家仇怨已深,两人皆知对方不会善罢甘休,只看这一场明真暗斗中鹿死谁手了。
却说林如海方到任不久,便有下面的盐商来拜,又有各家夫人诰命人下了帖子请贾敏赏花,贾敏有孕在身,只去了一两家不好辞的,余者尽皆推了,众人都知林家子嗣不丰,这一胎极要紧,若一旦在自己家里出了什么事也担待不起,便是要奉承也不急于这一时,因此也都没有再来打扰。但仍时不时打发人来送礼问候。
这日,林如海方从衙门回来,便见上房内摆了好些绫罗绸缎,不禁一怔:“这是做什么,怎的摆了这么些东西,谁家又送礼来了不成?”
贾敏正打发婆子丫头们收拾地上的东西,闻言笑道:“哪里呢,这是淮嫂子打发人送来的。”
丫头婆子们收拾好东西后都下去了,贾敏便拆了信件细看,才看了一小半,便笑了,冲林如海扬了扬手中的信件,道:“老爷猜猜这信里说的是什么?”
林如海见状,笑道:“这倒不难猜,你既如此欢喜,想必咱们上回说的事淮大哥和嫂子同意了?”
贾敏点了点头,笑道:“可不是,我就说以大哥和嫂子的脾性,知道了紫菀的为人品性,是不会不同意的,不然上回送礼时也不会特意打发李嬷嬷来了。”说罢又继续看下去,不想看完后却蹙眉长叹了一声。
林如海见她面上颇有些忧色,不禁一怔,问道:“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的叹起气来了?可是信里又说了什么?”
贾敏摇了摇头,道:“老爷只怕不知道,淮大哥一家前两个月出了大事,大哥与璞哥儿父子两个竟不知怎的染上了疟疾,把嫂子她们担心的不行,幸而老天保佑,当初我放了些金鸡纳霜带回去,如今已经无事了。”说罢把信件递给林如海。
林如海自然不会看前面贾敏与李氏的私房话,只看了方才贾敏说的那段,看完之后也舒了口气,道:“想不到这西洋药效验竟这般好,幸而你当初送了这个金鸡纳霜,不然只怕险的很,看来你当初打发人去西海沿子可真是做对了,下回竟多多的弄些回来,有备无患。”
自黛玉出生后贾敏一直在给她攒嫁妆,珠宝首饰田庄商铺什么的倒不费事,孤本字画什么的林家也不缺,只打家具的好木头不易得,那回听紫菀说那边紫檀黄花梨的好料子比这边多,正巧去年管事去南边收租子,贾敏便让他们去西海沿子一带打听,果然说那边的木料极好。
打听清楚后,自去年开始,贾敏便打发自己的心腹管事带了些好些绸缎、茶叶和瓷器去了西海沿子,这些瓷器绸缎之类都是官用的,于他们家而言是极寻常的,但在民间却极少流通,因此到了西海沿子那边极受洋人的喜欢。
最后换了一棵品相极好的紫檀木和黄花梨木,还有许多宝石、香料、象牙、哆罗呢并一些罕见的西洋药等东西回来,这些东西在西海沿子并不如何贵重,然因本朝海贸并不盛行,这些舶来品在其他地方却是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便是京中的达官显贵之家亦极少见。其利润之厚,连贾敏都没想到。
上回贾敏给李氏的回礼中便送了许多洋缎、香料并一些西洋药,其中便有金鸡纳霜,谁知竟阴错阳差救了他一家的性命,这实在是意料之外的事。
贾敏道:“大哥一家没事就好,嫂子说原想年底回来祭祖,也把紫菀的事儿办了,只是偏碰上这个,璞哥儿还好,年纪轻,底子好,恢复的也快,只大哥到底年纪大了些,这一病伤了元气,只怕要好生调养个一年半载,偏璞哥儿媳妇又有了身孕,也不好远行,这样一来只怕要一年两载才能回来。”
林如海闻言,道:“这样也好,如今江南这边也不太平,我正要提醒你,从明儿开始要万事小心些,还有玉儿和保哥儿身边的人,也要敲打一番。”
贾敏闻言一惊,忙道:“这是怎的?可是又出了什么事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如今倒没什么事,我只是以防万一罢了,我上回把查到的关于‘醉红颜’的事都秘密上奏给了圣上,此事事关先皇后之死,不说圣上,便是太子殿下也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听说上个月甄贵妃便被申饬了一顿,再者甄家一直想着推十皇子上位,其他皇子又那会善罢甘休?甄家之后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贾敏闻言一惊,道:“老爷这是打算与甄家撕破脸了?”
林如海冷笑道:“咱们家这几次三番的出事,幕后主使者是谁我们都心中有数,他们既然敢算计咱们家,我也该回敬一二了,这还只是开始罢了,日后还有的瞧呢。”
贾敏听罢,沉默了半晌,叹道:“看来日后咱们两家是要不死不休了。”
林如海闻言,顿了顿,道:“如今我与甄应嘉虽没撕破脸,但只怕他心中也有数了,因此这之后的日子只怕不得消停。这里虽不像金陵那般被甄家掌控,到底也经营了两三年,只怕也还有些势力,咱们家还是小心些为上,尤其是你和老太太还有孩子们,紫菀你也同她分说一番,要她多提防些。”
贾敏便道:“保哥儿和玉儿如今都在老太太院里,又有吴妈妈等人照管,倒不妨事,只是紫菀这孩子……”
林如海沉吟了一会儿,便道:“横竖玉儿在老太太院里,不若让紫菀丫头随着玉儿一道读书罢,玉儿今年四岁了,也该上学了,我原说等明年开春再给玉儿寻个好些的西席先生,如今便是提早些也无妨。”
贾敏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如今大哥与嫂子同意了收养紫菀,我心中才算了了一桩心事,嫂子说等她们回来便把紫菀的事办了,如此一来紫菀日后也是咱们的本家侄女儿了,咱们便是对她多加照拂也不会惹人怀疑了,又有大嫂子他们护着,想来也不会有人为难于她,将来等她出门子时,咱们家再给她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她为咱们家做了这许多,又委屈她这么多年,如此这样我们也算报答一二了。”
林如海便道:“你明儿便把咱们商议好的事告诉紫菀丫头,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还有上回说的那户籍和地契我已着人办好了,你明儿也一道给她罢,让她好生收着,只先别让外人知道了。”贾敏应了。
原来林如海与贾敏一直想找一户合适的人家收养照顾紫菀,偏一直没有合适的,不是性情不好便是门第太低,好容易才想起了堂兄林淮。
这林淮乃是林家本家之人,与林如海是堂族,两人交情极好,这林淮少时一直颇有才名,早先也曾中了进士,只是他生性自由,不喜官场,考科举也是为了圆双亲的遗愿,做到侍讲学士后便辞了官,带着妻儿回乡归隐。后来二子也皆中了进士,如今随长子在北边任上,已经好些年未回姑苏了。
林淮家中只有老妻并二子,其妻李氏,亦是名门之女,与林淮乃是自幼定亲,只是后来家中出了变故,两人历经波折才成了婚,婚后育有二子,一直想要个女孩儿,偏没有怀上,后来便想着收养一个,谁知一直没成,那些攀附他们家的他们夫妻看不上,好的又不会给人家当闺女,因此一直没成。
这次林如海与贾敏便分别写了信过去,把紫菀的来历及为人品性细细说了,又把所求之事说了。
林淮夫妻一开始听说要请他们收一个丫头当女儿,虽颇为诧异,倒没有恼怒。林淮与林如海相交已久,李氏与贾敏情分也极好,对他们了解甚深,知道林如海与贾敏的为人,不会随随便便开口,他夫妻二人如此郑重其事,必有缘由。
后来林淮与李氏知晓其中诸事,李氏因自身早年的经历,对紫菀便有几分喜欢,只是不知其性情,后来给林母送寿礼时便特意打发了心腹李嬷嬷来。
李嬷嬷历经世事,看人极准,她与紫菀相处了好些时日,对她的为人品性便已了解了□□分,回去都与李氏细细说了。李氏一是受林如海与贾敏相托,再者紫菀的性情也极合她的脾性,便同意了此事。
林淮本就是洒脱随性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辞官不做,回乡隐居,并不因紫菀做过丫头而有什么偏见,他与李氏情分极深,见妻子喜欢,他也就没什么异议。
这厢林如海与贾敏计议已定,自去歇息不提。第二日,贾敏便打发人去叫了紫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