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火光终于熄灭了,焦糊的肉味儿也渐渐散去。
东桥捡了根未烧尽的碳条在自己撕下的里衣衣袖上奋笔疾书。
在他不远的地方,秀秀正趴在青衣的腿上休息。她好奇的盯着东桥手下的衣袖,半天也只认出几个字来。
青衣觉出秀秀不安分的动弹,便睁开假寐的眼。
“小娘子。”东桥见青衣回头,便低声禀告道,“我这便去给阿郎传信去了。”
“去吧。”青衣略点了点头,并无他言。
东桥将急信掖入袖中,刚迈了两步,复又折返到青衣跟前。
“还有何事?”青衣蹙眉看着东桥。
东桥默然摸出怀里仅剩下的几个白瓷瓶呈到青衣面前,口中恭敬道:“客栈沉没的太快,小人身上只有这么些了。传信虽花不了多少时间,但这一来一回之间,难保有觊觎小娘子的妖怪又来扰小娘子。故还请小娘子留下这些以防万一。”
青衣定定的看了东桥一眼,而后抬袖一扫,便将那些白瓷瓶尽数扫入自己怀中。
“那妖怪在西边。”她复又阖眼轻声道,“你此去千万当心,此信务必要送出。”
“是。”东桥领命而去。
秀秀只觉今晚的青衣冷淡严肃的很,于是她便猴在青衣的怀里撒娇道:“青衣姐姐,秀秀饿了,饿了!”
说着她肚子里便传出一阵响亮的腹鸣。
青衣先是摸了摸秀秀的脑袋,半响叹息一声道:“忍忍吧,这会儿没处给你找吃的了。”
秀秀噘着嘴哼唧了几声,她年纪小,挨不得饿,虽然有心忍耐,但还是有些难受的紧。
边上的伙计们见青衣为难,便磨蹭过来主动请缨道:“青衣,不如我们一起去西山吧?你看这里着实不是过夜的地方,秀秀又小……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西山还是有些许领地的——”
“可以。”青衣竟也没犹豫,立时就起身牵着秀秀道,“我们直取狭道去伏霞谷吧。”
伏霞谷中有雪妖,可助她一臂之力。
伙计们自然喜不自禁,忙跳着赶着的在前头带路了。
去往伏霞谷的路上几乎没什么妖怪,但却叫人越发不安。
青衣一面走,一面止不住的打量四周。
林中隐隐传出点银铃的脆响声,叮叮铛铛的连绵不绝,仿佛有个系了足铃的小娘子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一般。
但她却感觉不到妖气,再看那些小妖怪伙计也是浑然不觉的模样。
“走快些。”她压低了声音催促道,“再快些!”
“嗯……”伙计们诺诺答应着,抱着秀秀脚下越发快了起来。
不曾想那银铃声也跟着急促起来,简直就像是在驱赶她们一般。
飞奔中的青衣心如擂鼓,只觉那银铃声就近在迟尺,几乎是贴着她耳朵跳跃着。
“青衣——”
一个熟悉的轻笑声顺着她的耳廓溜进了她的耳内,令她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胡姬?”她猛然回身,却只看见一片虚无。
黑暗中只有些树叶在泛着微光,清冷的月亮就悬在高树之上,清风微拂,窸窸窣窣的枝叶摇摆声与那清亮的足铃声融汇交织在一起,仿若祭祀时的祈愿曲一般。
一思及此,她体内的季厘国血便又开始骚动起来。
“青衣——”伙计们焦急的喊声远远传来。
青衣循声回头,便瞧见伙计们满目惊慌的在对面的山道上四处找她。
“青衣姐姐——”秀秀要哭不哭的对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呐喊着。
大家仿佛都看不见她。
“障眼法!”青衣蓦然沉了脸,周身的囚妖索应声而动,刹那间便将她护的水泄不通。
“胡姬你出来!”她冷声喝道,“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你口中的美人脾气竟不是一般的刚硬呢!”一个略带笑意的男子声凭空出现在不远处。
青衣警觉的后退一步,看着那出声的地方眼也不眨一下。
一抹雪色的倩影缓缓自暗中显现出来,然后是一个身材微丰的男子身影。
当胡姬那张倾倒众生的绝美脸庞映入青衣眼中之时,青衣下意识眯了眯眼。
“她不是你可以挑剔的人。”胡姬抬袖拂开那男子的手,流光溢彩的狐狸眼中隐约透出点不悦来,“你若还想着能长生不老,便要对她客气些!”
“难道她就是那药引?”那男子听了胡姬的话,登时变了语气道,“可她是凡人——”
“高师傅常在信中提及你有些变化,我只道你是硬气起来了,谁知今儿一看,你竟是霸气十足了。”胡姬无视身边那男子的讶异,兀自对着青衣微笑道,“你阿兄虽然诡计多端,但有些话却说得不错。这样的你倒比往日那胆小气弱的你要好多了。”
青衣冷眼看着胡姬,囚妖索无意自动。
胡姬与青衣久别重逢,原本还算欢喜,但很快便被青衣满是敌意的眼神瞧得有些不痛快。她身形一动,却是伸手要上前来摸青衣的脸。
她一动,那清脆的足铃声便响了起来。
青衣瞳孔一缩,囚妖索霎时便直击胡姬门面。
胡姬咦了一声,侧身避开了青衣的攻击。
青衣偏头冷笑一声,抬手朝着胡姬虚指一点,那囚妖索便如疾风掣电般的直奔胡姬而去。
胡姬身如鸿雁,初时险险躲过几招,但随即便被击中左脚,立时就闷哼一声的摔了下来。
“你变弱了,胡姬。”青衣并不为击中胡姬而沾沾自喜,反倒蹙眉道,“这是为何?你不是一直都在修炼吗?”
伏倒在地的胡姬看起来仍是那么的美,她微低着头,摸着自己微微泛红的足踝,娇弱的如同雨下的蔷薇花。
与她同行的男子见她受伤,一时心疼的不得了。他手足无措的围着胡姬团团转,一面叫御医,一面叫道士。
青衣心中一动,却是认出对方的身份了。
这人必是那凡间的太子无疑了。
“温玉果然了得,竟连我都哄骗了。”胡姬并没有搭理太子,只抬头对着青衣微笑道,“季厘国人以妖为食,我们在你们眼中,就如同我们看凡人一般。以往你虽然惧我,但也时有悸动,除去黑三郎,假以时日,你必能倾心于我。但觉醒了血脉的你却只当我是敌人食饵,此刻在你心里,连黑三郎怕是也没多少情愫了。方才你出手无情狠厉,换了以往的你,定是不会这样的——”
“胡姬——胡姬你说什么?”边上的太子如遭雷击般的抓住胡姬的衣袖喃喃道,“你——你是女子啊——那妖怪也是女子——你们都是女子——女子与女子——”
青衣冷冷的瞥了太子及他身后接二连三出现的道人,待瞧见那些道人手里的符咒之后,她眼中的寒芒更甚。
“噗——”另一边的胡姬闻言嗤笑出声,她一摆手,便将那衣袖从太子手中抽了出来,然后施施然起身笑道,“青衣是女子不错,但我却不是女子啊!”
说着她偏头对着太子艳若桃李的笑了。
胡姬的媚术一出,无人能抵挡的住。
“没关系——没关系——”太子果然被迷得神魂颠倒,他痴痴道,“我只求能长长久久的看着你就好了,你是人是妖,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
胡姬无视太子的痴言痴语,径直朝青衣走去。
青衣先是一愣,待她反应过来之时,胡姬便已近在眼前。
“现在我改主意了。”胡姬粉面含威的低声道,“我什么都可以等,唯独你却等丢了。以后我也学那黑三郎,先将你捏在手心里,然后再夺你的心!”
说话间她已然捏住了青衣的手腕。
青衣被胡姬那吸魂摄魄的狐狸眼看得心头一跳,周身的囚妖索也跟着失控地乱舞起来。
胡姬不慌不忙地俯头对着青衣微微一笑,几条白尾便如唰唰的从她的身后舒展开来。
她不过是轻轻摇摆了几下尾巴,青衣的囚妖索便如无力的绳索一般,被她轻而易举的甩了开去。
在杂乱无章的锁链撞击声中,青衣恍然发觉,胡姬的足铃声消失了!
“要使你屈服,须得折了你的羽翼。”胡姬略有些不舍的叹气道,“但我舍不得,便给你上个锁链吧!”
说罢她俯身抓住青衣的脚踝。
青衣只觉足踝一凉,待要闪躲,便有一阵清脆悦耳的足铃声响了起来。
她猛然瞪大眼睛,原本波澜不起的心竟凭空生出一股惧意来。
“这原是与你头上的白玉簪配套的足链。”胡姬摸着青衣发间的白玉簪笑道,“本来我只是打算给自己用的。仙人的东西就是好使,用它隐去了妖气,黑三郎便不能找到我的所在。不过如今你已到手,将你藏好了才是紧要。”
青衣银牙暗咬,却是一声不吭。
胡姬知此时的青衣傲气非比寻常,只能柔声劝慰道:“你莫要生气,我也是逼不得已。早知会有今日,便是拼着再散些灵气,我也该变回原身带了你去狐族成婚的。最可恨那黑三郎半路劫道,生生将你从我身边夺了去。”
青衣并没有将胡姬的话听进耳中,只隐忍地偏头不去看胡姬的眼睛,她的额角鼻尖都已渗出了汗珠,仿佛是难受的紧。
那些牛鼻老道早在她们拼斗时布下了符阵,她站在阵眼里,鼻息间又全是胡姬浓厚的妖气,浑身的血都快烧起来了。
“抓住她!”太子的喝令声飘飘荡荡的传了过来,“有了这个女妖,长生不老药就唾手可得了!”
“女妖?长生不老药?”逐渐失却理智的青衣猛然睁了一双空洞的眼寒声道,“你说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