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三郎幽深如渊的瞳中似有暗涌汹涌而出,无风自动的衣袍满载着他的盛怒,他先是低笑一声,随即对着熊大云淡风轻的宣告道:“汝今日当命绝于此。”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站在他跟前的熊大突然就如遭重击般的呕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唔……”熊大脊背一颤,立时就不堪重负的向地上栽去。
边上围观的客人们皆都不可抑制的倒抽了一口气。
只听见嗵的一声闷响,不肯就此认败的熊大单膝跪地,他肩头紧绷,腰间蓄力,硬是撑着没有倒地。
“天哪——”群妖突然惊呼一声,霎时就如潮水般飞快退去。
青衣只觉脚下的地面在轻颤,一种极为强烈的窒息感席卷而来。
“三郎——”她下意识攀住黑三郎的肩膀惊慌道,“地龙动了!”
黑三郎默不作声的搂住青衣,眼里的怒气仿佛更甚了。
“你可要想清楚了,现在与我恶斗的话,小心这间客栈不保!”熊大猛然抬头,他那狭长的眼睛已然染红了,一种古怪的黑色暗纹自他的肌肤下浮现,咋一眼看去,很有几分阴邪之感。
“你要是敢。”黑三郎无惧的抬起下巴傲眼道,“那就试试吧!”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熊大倒也没有动怒,相反,他笑的太过畅快,到比动怒更叫人不安,“既然你已宣战,我自然是要接下!”
说着他唰的一下抖开折扇,旋即手腕一转,却是如娇羞少女般的遮住了自己的半面。
他那狭长的赤红眼睛在灯光下迸发出点点凶光,叫依偎在黑三郎身侧的青衣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黑三郎似有所觉的侧身将青衣藏于身后,再看熊大时,眼神就有了些微的变化。
“当真是叫我为难。”再开口的熊大已不复此前的调笑,他的声音变得既粗狂又阴沉,并且随着他的话语而越发冷酷起来,“这般的姿态是我最不想展现出来的。然而不显出原形来——”
说话间他的身形突然拔高至三丈有余,无数黑色的长毛索索作响的自他体内流泻而出。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吼声,两对惨白如人骨的硕大犄角缓缓自他头顶延伸而出。
像是在习惯自己现在的模样一般,他先是微微晃动自己巨如磐石的犄角,接着又以鲜红粗糙的长舌舔舐自己尖利无比的牙吃,末了他动了动庞大的身躯,作势就要起身。
他的原型是那样的巨大,以至于他无法在客栈里舒展自己的身体。
他一抬头,岌岌可危的屋顶便在他的背上发出痛苦的吱呀声,仿佛他在动一下,它便会崩坏坍塌一般。
他挪了下生有骨刺的蹄子,继续道:“——若不显出原型来,我便不好尽全力。看起来这客栈远比我预想的更容易推倒啊!”
群妖早已被熊大挤压的没了立足之地,他们争先恐后的朝大门涌去,唯恐慢一步就会惨死在熊大的蹄下。
“獓狠!是凶兽獓狠!快跑啊!”
“呀呀呀——他怎么还活着?”
“走走走——快走——”
一时间客栈里满是惊恐的叫喊声。
青衣被他们的喊声弄得心底直翻滚,她试探着抬头去看獓狠是何模样,但獓狠的身形太过高大,她只堪堪瞥见对方的一只犄角尖,就又被黑三郎严严实实的按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她感到整个客栈都开始抖动起来了。
“你想要毁了客栈,还需先问过另一个人。”黑三郎嬉笑着斜眼看熊大,好似他现在这副摸样还不值得他出手一般。
熊大微曲着身体顶了顶客栈的房顶,被压坏的花灯呼的一下烧了起来,而被他撑断的细小梁柱便是他的回应。
黑三郎见状一挑眉,而后他抬手取下自己束发的赤金环,就那么当着熊大的面松开手。
赤金环径直落向地面,伴随着一阵低沉的啸声,一只黑褐如土的手凭空接住了堪堪坠地的赤金环。
一个如泥塑石雕般的人慢慢从地下冒了出来,他将黑三郎的赤金环抵在额前,口中则发出赫赫的怪叫声。
原本摇摇欲坠的客栈应声而动。
半新不旧的瓦片如落鳞一般哗啦啦的落下,房梁与椽柱依次没入大地,整间客栈须臾间就成了无顶的四堵墙。
熊大身形一动,大有以身撞壁的架势。
来者举臂一扬,却是将黑三郎的赤金环高高抛起。
赤金环在半空中打了个璇儿后复又向下坠落。与此同时,无顶的客栈如同失却船底的楼船,不可抗拒的没入名为大地的海洋之中。
只听见叮的一声,无人去接的赤金环径直落在的地上,而那不知名的妖怪早已随着客栈一同堙没在土地之下。
大地的撼动之感随之消失,连带着不知来处也不知归处的啸声也一并消失了。
“看样子你没办法毁了客栈呢!”黑三郎轻笑出声道,“来吧,现在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没使出来。若只是个子大些,未免太无趣了些!”
“吼——”
无法达成所想的熊大闻言仰头大吼一声,再开口时却是一阵狂笑:“哈哈哈——黑三郎啊黑三郎,你果真如他所言一般自傲自大。难道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一妖天下无敌吗?我今儿还偏就不露绝招给你看!今儿我已是打够了,我不想再与你多纠缠了!”
说罢他一摆头,就如被戳破了的皮囊一般呼呼的缩了下去。
黑三郎眸光一闪,这才觉出不对来。
熊大仿佛是有备而来,在挑起了他的怒气之后,就又毫不恋战的偃旗息鼓。不等他出言阻止,那头的熊大便已变回了人形。
被护在怀里的青衣感觉黑三郎的臂膀略有些松动,又闻得外头风平浪静的没有丝毫打斗的气息,便又试探着探头出来瞧。
她瞧见黑三郎神情微凝,仿佛是在思考什么东西一般。而那一头的熊大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平日里白面书生的模样。
他穿着一身翩翩的白衣,从头及脚都带着几分儒雅,连脸上的伤都消失不见了。
他摇着白纸扇,对着青衣露出个勾引的笑。
青衣下意识抖了抖肩,忙将眼从熊大脸上挪开。
“今儿我来,为的就是与佳人来个久别重逢。”熊大舔了舔自己的唇,又是深情又是遗憾的摇头道,“原本还想一亲芳泽,奈何偏偏就有个黑三郎拦在跟前。青衣,你且放心,如今的三途之地已不是黑三郎说了算了。等他败落的时机到了,我必要用红绸花桥将你抬回我的洞穴去。”
熊大这话又在刺黑三郎的耳了,黑三郎自然是怒极,但这回他却意外的没有接腔。他只是用了深沉的眼直直的盯着熊大的脸,仿佛想用目光直接将熊大扒皮拆骨一般。
青衣不知黑三郎心中所想,只觉他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好看。而熊大的言语又叫她气愤不已,一时间竟颇有些按捺不住,体内食妖的血竟也有翻腾之势。
黑三郎的赤金环还在地上躺着,然而黑三郎却并没有弯腰去捡的意思。
青衣瞥着那抹金色心里直猫抓一般的着急。
那赤金环一瞧就是宝贝!要是在他们现在一言不合又打斗起来踏坏了怎么办?
她轻轻扯了扯黑三郎的衣袖,见黑三郎无动于衷,便又重重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黑三郎随手按住青衣的手腕,一双眼却仍是难辨喜怒的看着熊大。
“啧,这么快就发现了么?”熊大见黑三郎形容不似寻常,便有些不自在的加快了摇扇的频率,口中则没好气道,“不过你现在便是瞧出来了也是来不及了!”
“你是故意的。”黑三郎并非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说道,“你在做他人的鹰犬!”
“要从你手里夺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熊大恬不知耻的微笑道,“我已是被斩了一只右臂,往后的岁月里可不想再缺点什么了!我跟那家伙是各取所需,相互利用,也谈不上做人家的鹰犬。”
“那人是谁?”黑三郎厉色追问道,“人皇?胡姬?”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熊大桀桀的笑了声,再开口却是极为无耻,“不过你要是肯让青衣来陪我一宿,我便对你和盘托出。”
“滚!”黑三郎顿时失去了耐心,他挥袖怒斥道,“趁我没改主意快些滚,否则我便如方才所以,要你命丧与此!”
“哈哈哈——”熊大大笑着挥袖而去,走时还不忘调戏青衣一番,“青衣,你且等着我!都道岁月无情,红颜易老,你放心,我必会在你难耐寂寞前来寻你!”
“无耻!”黑三郎将银牙咬的咯咯作响,他搂紧了青衣,一双眼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他跟那群谋算三途之地的凡人是一伙儿的?”青衣也已经听出蹊跷来,不由得惊讶道,“他今儿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是我大意了。”黑三郎竟坦然的承认自己的失误,“他故意用你激我,我一怒,便一心想要斩杀他。然而在我们对峙的时候,那群人怕是已经在行动了!”
说着他突然弯腰将青衣打横抱起。
青衣惊呼一声,不等她问缘由,黑三郎就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人,抱紧我,我这便带去一同去西山瞧瞧那些人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