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蒸腾的热气袅袅升起,迷蒙了行人的眼睛。

大地像是烈火上烤炙许久的岩石,又像是火灾过后的焦土,烫的人几乎要站不住脚。

一队人马恹恹的在大道上缓缓向前移动。连续多日的赶路、暴烈的骄阳、匮乏的食物和饮水,种种危难早已将他们的精神消磨的所剩无几。

然而便是如此,他们仍是要继续赶路。

位于队首的王得财将低垂的竹笠微微挑高,透过浮动的热气,他看见荒无人烟的平原之上,猛然出现了一大片树林。

挺拔的槐树在刺眼的日光下显得青翠,対羽状的树叶随着微风微微摆动。

“找到了……”他收紧了搭在竹笠帽檐上的手指,眼睛里迸出了些许惧色。

“太好了!是槐树!有东西可以吃了!”跟随其后的人并未觉出王得财的惧意,他们又饿又累,干粮早已吃尽了,一路上他们多是采集各类野菜充饥,若非货物需要马匹来驮,只怕他们早已将马都杀光吃马肉了。

看着争先恐后的冲向槐树林的同伴,王得财反倒有些不安的向后退了一步。

“跟上去。”一个孔武有力的将士在后面用力推了他一把,险些没把他推倒在地。

王得财当即瑟缩着点了点头,也不敢回头,就那么快步追赶起其他人来。

将士略有些恶心的甩了甩手,方才他推的那一把,只觉王得财瘦的仿佛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那种干巴巴硌手的感觉,让他不自觉想起战场上死去已久的枯骨一般。

“这人别是有什么古怪吧?”将士忍不住跟身边的人抱怨道,“阴气沉沉的,看起来跟咱们以往见过的死人没什么区别。”

“少说这种话,他再古怪,好歹也是太子太保手下的门客,惹了他倒没什么,要是传到他身后的那个妖女耳朵里去,小心你也被她吸成人干了。”开口的将士名叫林绪言,身材健壮,看起来倒是一表人才,只可惜好好一张脸硬是叫一道由左额横贯右脸颊的刀疤破了相了。

将士们看着林绪言脸上那道刀疤,一时间都有些讷讷起来。

可不是么,王得财倒不是什么要紧人,要紧的是他背后那个骚的狐狸精都要折服的女子。也不知道她使了什么计谋,竟能在太保府里头耀武扬威的。太保手下的一干将士,好些个被她弄去做面首,各个都如这个王得财一般,被榨的皮包骨头的。

林绪言作为他们之中最拔尖的人物,自然也是被选中过,但林绪言生的傲气,硬是当着那女人的面自残,那女人这才放过了他。

“不说就不说吧。”将士服气的停止了抱怨,然后开始催赶起后面的人来。

林绪言不声不响的走到王得财身边,见王得财只是心神不守的四下张望,他便开口道:“可是这里有什么不妥?若是有还请告知,我们好早做准备。”

“不——不是——我也不确定——”王得财压低了声音战战兢兢的答道,“这个地方,我也不曾来过,所以——

“你不曾来过?”林绪言马上沉了脸追问道,“难道我们走错了路?这不是通往三途川客栈的路?”

“不不不——”王得财慌忙摇头道,“这是通往客栈的路不错。但是上回我走的时候,分明没有这片槐树林的——”

林绪言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松开腰侧的剑柄,然后宽慰道:“方向没错就行。我听说那个客栈有些非比寻常的妙处,去客栈的路时常变换。这片槐树林只怕也是偶然出现了。正好我们干粮已尽,不若趁机弄些槐树叶子充饥吧。”

王得财哪敢说不,一听这话忙不迭点头。

这里的槐树生的茂密非常,林荫下凉爽的让人不愿离去。将士们带着所有人进了林子,又生起了篝火架起了炉子,将采来的嫩槐叶丢进锅子里用水煮沸,好做野菜汤垫垫肚子。

将水囊拿出来颠了颠,确认清水所剩无几后,众人不免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槐树叶难吃也就罢了,好歹还能充饥,可是没了水,大家岂不是都要渴死了?

面对大家担忧的眼神,林绪言若有所思的用剑柄敲了敲脚下的土地,确认土壤还算湿润之后,他便吩咐众人道:“往地下挖深坑,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能挖到水脉。”

“嗨,若真是有水脉就好了。”众人一面掘坑一面叹气道,“今年旱的太过了些,略小的河流都已经干涸了,若再找不到水源,我们只怕都要渴死了。”

“林头领既然说有水脉,就肯定有水脉。”将士们不高兴的喝道,“没看到这片子槐树长的很茂密吗?没水脉它们能长的这么好?少废话快挖土,有那力气抱怨不如干活!”

林绪言并不没有留意其他人的言语,他这会儿正拿着剑将头顶的树枝拨开,好看外头的天色。

篝火已经烧旺了,沸腾的锅子里,嫩绿色的槐树叶随着沸水上下翻滚起来。

一阵似有若无到酒香逐渐蔓延开来,正在挖坑的众人都忍不住停下动作抽动鼻子四下嗅了起来。

“好香好香,是酒香啊!”久不曾沾酒的众人立时激动起来。

酒香连绵不绝的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家伙儿都不知道那酒香究竟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只能胡乱的四下探视起来。

王得财飞快的转动着眼珠子,面上也不自觉淌出了冷汗出来。

他的冷汗是那么多,仿佛是小溪一样汨汨的流淌而下,简直叫人惊奇,为何他这样一个干瘦的人可以流出那么多汗来。

“怎么了?”林绪言谨慎的问道,“你发现什么东西了吗?”

“这酒——这酒——”王得财扑到篝火边猛嗅起来,不等林绪言皱眉,他就回头瞪大了自己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惊恐道,“这锅子里的是酒!这酒我喝过,这是客栈里买的酒!”

槐树林卷过一阵阴风,众人只觉后背嗖嗖的直冒冷气,与此同时,林子里的酒香不减反增,霎时间就浓郁到令人迷醉起来。

将士们连忙抬袖掩了口鼻,那些酒量小的人早就已经醉倒在地了。

王得财面色煞白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哑声叫道:“这里有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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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师傅被黑三郎堵在了酒窖门口,他捂紧了怀里的酒坛子,大有死也不撒手的意思。

“高师傅,如今酒水紧缺,酒酿子又没送新货来,客栈里的酒以及没几日可撑了,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合适?”黑三郎抱着胳膊笑眯眯的道,“把你怀里的酒坛子放下。”

“不放!”高师傅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老子当客栈的伙计为的就是这口酒,没了酒老子早不干了!既然没酒,那就叫那些个客人喝茶好了!茶叶客栈里多得是,要是不够,老子也能去西山采一筐子来,要酒可就不能了!”

“你想不干也没法子,这些年你欠的酒钱可不少呢!”黑三郎好整以暇的掏出个账册翻了起来,一连十来页翻过去了,还没有翻到尽头,“啧啧啧,看看,这还只是你近百年的酒债呢!”

高师傅抖了抖面颊,脸上难看的问道:“你怎么有账册?账册不是都让账房先生收起来了吗?”

“你说呢?”黑三郎抖着账册,好似在抖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看的高师傅心惊肉战的。

“你翻出账册来也无用,老子又不是欠你的——”高师傅咬着牙挤出声音道,“再说了,作为客栈的伙计,我爱喝就喝,你一个小二还管不住。”

“平日里你喝多少都无碍,就像你说的,我一个小二还管不住。”黑三郎忽然沉了脸道,“但是如今酒水紧缺,你若是有本事压住外头那些个吵着喝酒的客人,你要喝多少都随你。”

说话间黑三郎侧身让开酒窖口,将大堂里那群怒目圆睁的客人展现在高师傅面前。

大堂正中坐了一桌俊男美女,其中一位华服男子面色黑沉,浑身的妖气浓厚的几乎要把大堂里的妖怪们都吓昏过去了。

东桥见状不妙,早已将青衣和秀秀送去了厨房。如今外头只一个灯鬼素兮在招待客人,那些个妖怪小二则是哆哆嗦嗦的跟在素兮身后,哭丧着脸跟那华服男子解释道:“客官您稍等,酒马上就上来了——”

华服男子甚是不悦的用他那双黑红的眼睛看着小二们,他尖利的犬齿在唇上时隐时现,仿佛随时都会张开獠牙咬住他们的脖子一般。

这些个小二原就是小妖怪,妖力低微的很,这会儿叫这个客人这样恐吓,早已吓得变回了原型,只是单叫障目香弄得看不出痕迹罢了。

“三途川客栈也不过如此。”华服男子鄙夷的嘲讽道,“嘲风,你说的好地方就是这个样子的?”

“哎呀饕餮你别急啊!”嘲风轻声安慰道,“酒不过其中一样,最近凡间大旱我也是略有耳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酒酿子没了酿酒用的好材料,最近酒水告急,想来这里也不例外。我带你来又不是请你喝酒的,据说这里新来了个厨娘,手艺甚好,等会儿上了菜,你吃了再说这话。”

饕餮冷哼一声,接着又用了那双凶目将周围的客人都扫视过去了,口中不忘抱怨道:“尽是些难吃的货色。”

一干客人皆都青白了脸色,任是谁被饕餮掂量着味道如何,都无法淡定吧?说你好吃,性命堪忧;说你难吃,心里又有些膈应。

高师傅已然有些受到了惊吓。

黑三郎对着高师傅挑了挑眉,然后笑道:“难得饕餮来了客栈,我是有心好好招待,不然闹起来,难免要毁了半个客栈。到时候,我们的账册只怕又要厚上一倍了。”

“给给给!”高师傅哪敢再犟,饕餮是有名的凶兽,凶恶贪食不说,那胃口也是可怕,真闹起来,可不好收场。是以他只得隐忍的将怀里的酒坛子推进了黑三郎的怀里,同时身子一缩,却是往酒窖深处去了,“老子再去给你找找,先把外头那家伙弄走弄走!”

黑三郎将酒坛子轻轻颠了颠,然后嗤笑一声,就提着酒坛子朝着饕餮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