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8
蛛娘一得费书生的消息,当即就跑去找蜂巢去了,谁知找到蜂巢之后,蜂巢里的蜂王又道,那白衣的凡人已经被紫藤花要去了。
对着气势汹汹的蛛娘一行,蜂王如是道:“要知道紫藤萝素来有个习惯,它们必要缠树而生,独自不能存活。这株紫藤萝因机缘巧合生在了客栈边上,被灵气一催,尚不及缠树便在马厩边上开了花,如今突然来了个白衣的凡人,它自然是要要了去充当依附的树的,不过你们放心,紫藤萝是不会伤那白衣人的性命的。”
青衣听了只觉子虚乌有,草植中多有缠物而生的种类,譬如菟丝子,凌霄花,牵牛,使君子等,其中尤以菟丝子最为典型,但它们皆是缠树而生,而非缠人而生,如今蜂王此话一出,饶是身为妖怪的蛛娘也一脸的难以相信。
“大人就在这里是吗?”不等蜂王多说,蛛娘就神色焦急的扑向那茂密丛生的紫藤萝之中,她用力扒开紫藤萝那坚韧纠缠的藤蔓。盛开的繁花因藤蔓的撼动而猛烈的摇摆起来,花叶攒动的沙沙声越发浩大起来,缓缓流淌的香气如同翻涌的波涛一般动荡起来。
蛛娘咬着牙努力,当层层叠叠的藤蔓被扯开之后,她果然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袍正静静的垂落在藤蔓的缝隙之中。
“啊,大人——大人——”蛛娘欣喜的叫出声来,手下的藤蔓仿佛在慢慢收紧,但在急于救人的蛛娘眼中,这点子反抗根本不算什么,她一面叫着费书生,一面克制不住激动而变幻出原型来。
正专注的看着蛛娘动手的青衣始料未及,当变回原形的蛛娘张开她那张有着锋利螯牙的大嘴狠狠的咬断那些微微滑动的藤蔓之时,心有阴影的青衣登时头皮一炸,连忙扭头不敢再看了。
见青衣害怕的黑三郎下意识就握住了青衣的手。
得到安慰的青衣虚弱的对着黑三郎微微一笑,又深深吁了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回头直面蛛娘的原型。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蛛娘就已经将被缠于中心的白衣人的大半个身子拖出藤蔓丛了。
青衣见那白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一动不动的趴伏在蛛娘怀里,仿佛是陷入了昏迷之中,想了想还是伸手拨开了披散在对方面上的发丝。
当费书生那神色安详的脸显露出来的时候,青衣不觉松了一口气。虽然费书生时常帮倒忙,又爱啰嗦,但长久相处,好歹也生出几分交情来了,如今见他果然无恙,她略悬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哎呀你们不能把他弄出来的!”蜂王抖着翅膀惊慌道,“快放回去放回去——”
“不行——”蛛娘不愿听从蜂王的言语,这紫藤萝放着好好儿的屋檐梁柱不缠,偏要缠个凡人,怎么想都不对劲啊,是以在拒绝了蜂王的要求之后,她拼尽全力,愣是一口气将费书生从藤蔓从中完全拖出来了。
“糟糕——”蜂王见白衣人被囫囵拽出,那盛开的紫藤花已有萎败之势,料再难挽救,当下就惋惜的叫道,“紫藤花需缠树而生,这株紫藤萝生不逢时,偏在客栈边上萌了芽,倘若只是一般凡草也就罢了,偏又浸染了灵气,在他们的期待中开了花,如今它弃木就人,原本只需一月,待花信一过,便可成妖,谁知你这般心急,不等它成功就硬生生断了它的命根了!可惜啊——太可惜啦——”
就在蜂王扼腕痛惜之时,那繁花似锦的紫藤萝果真开始枯萎起来,不过是眨眼功夫,那满树的紫色花穗便齐齐化作了一串串发硬发脆的干巴巴的模样了。
胆小的蛛娘搂紧了怀里昏睡不醒的费书生颇有些不知所措,她慌乱的偏头望着青衣,那泪汪汪的眼眶里满是水泽,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一般。
从生机勃勃的繁花到毫无生气的枯藤,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而已,连紫藤萝为何要缠人的原因还未想明白的青衣一时有些傻眼了,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只能探询的去看黑三郎。
“死了便死了。”黑三郎淡淡道,“妖界从来都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而已。只可惜那些紫藤花了,开的那般好。”
青衣心中微微一荡,自来了三途川客栈之后,她所目睹的死亡,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别说那些误入三途交界的凡人,便是妖,真有命背的,死也不过是刹那的事情而已。
虽然可惜,但到底与自身无甚关系,青衣叹息一声,便不再放在心上了。
“快送书呆子回房吧!”回转心神的青衣无法确定那紫藤萝是否真的对凡人之躯全然无害,便催着蛛娘道,“回房后记得检查一下他的身体,凡人不比妖怪,到底是脆弱些。”
蛛娘也十分担心费书生的身体,当下嗯了一声,手下一捞,却是将费书生打横抱起,就那么疾步往客栈冲去了。
现既已寻回了失踪的费书生,青衣也就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毕竟目睹一株美丽的紫藤花枯萎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待到青衣和黑三郎离开之后,失却一处蜜源的蜜蜂们先是围着那枯萎的紫藤萝转了几圈,等它们发现这里再无任何花香和花蜜之后,它们便毫不犹豫的掉头飞走了。
“唉——”没能挽救紫藤萝性命的蜂王深深的叹息一声,就那么郁郁寡欢的回到了蜂巢深处了。
是夜,青衣再度从睡梦中醒来,昨夜那突如其来又神秘消失的浓郁香气再度袭来。
心神不稳的青衣迈着虚浮的脚步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在素兮的美人灯的引路之下,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又一次站在了清冷明亮的月光之下。
这夜的月亮已不复昨夜圆润,银亮的月光将那漫无边际的花海照的格外动人,随风摇摆的花穗如同舞动的美人,错落有致的跳起了群舞。
在无边的花叶摇摆声中,那朦胧的紫色虚影再度出现在青衣的面前。
“青衣,奴有事求——”虚影恭敬的跪在青衣的脚下,它的手上正捧了一只青黄色的篮子,内有满满一篮的紫藤花。当它仰面对着青衣说话之时,青衣便发现这个虚影除却无实体,其他和寻常人几乎无异。
“……你到底是谁?”清醒过来的青衣低头看着这个虚影,她已不像昨夜那般惊慌失措,趁着这个虚影还未消散之前,她连忙问道,“你要求的事情又是什么?”
“奴有一郎君,现在主人手上,主人有命,令奴务必将你带到他的面前。”虚影轻声道,“但奴的郎君素来良善,在奴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奴不要遵从主人之命。奴心知与郎君一别之后,再难相会,如今奴已是性命难保,只求你能想法子救奴的郎君出来——”
“为什么”初闻这个虚影竟要违背它的主人的命令,青衣惊讶之余,又十分疑惑,沉默许久后,她还是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会性命不保”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奴等生为紫藤萝,只能缠树而生,倘若失去了那棵树,自然只有死路一条了。”虚影轻声道,“如今奴的树已失,左不过几日,奴便要烟消云散了……”
“……你……不是已经攀附在雷腾身上了么?”青衣偏头瞧了瞧雷腾那被紫藤花掩盖的身躯,只觉这虚影说的有些不通,想了想就道,“既然必须要缠树而生,你可以换棵树——”
“并非是树就可。”虚影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旁人只道奴等紫藤花妖无甚根骨,非要依附他物才可生存,因此也认为,奴等只要有树便可活,却不知奴等最是死心眼,若非中意之人,是绝不会依附而上的。且,奴等一旦选中一人,非死不再放手……”
“奴与奴的郎君,相伴已是百年。百年前,自偶然见了郎君之后,奴便日夜痴等,久不开花,时常来取蜜的蜜蜂见奴痴情,便做了那牵线的红娘,将奴的郎君带到了奴的面前。奴欢喜之时,便化作个凡间小娘子的模样与郎君定情。自那以后,我们夫妇同心,长相厮守,转眼已是百年,如今再要奴移情别恋,却是不能了!”
青衣见虚影说的情真意切,大有坚贞不屈的意味,不觉有些哑口无言。
再想起白日那枯萎的紫藤萝,她便叹息一声,略有些遗憾道:“今日……我们并不知你们有这样的习惯,那株紫藤萝……”
“妖并非凡人,可有魂魄转世轮回,或生或死,都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每有一个妖精鬼怪的诞生,必有成百上千的花鸟虫兽失败,或百年,或千年,才有机会成妖。饶是成了妖,也不过是开始而已,那株紫藤萝选错了人,如今功败垂成,也怨不得别人。”见青衣似有惋惜之意,虚影便释然道,“再者奴等为情而生,为爱而亡,一生都围着一个情字,倘若遇不到互通心意的郎君,死,也未尝不是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