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分食完一只鸡后,惦记着换回玉佩的七只小狐狸很快就赶回家去了。
及至傍晚,黑三郎才拖着鼻青脸肿的高师傅回来了。他一向鼻子尖,刚进门就嗅到了叫花鸡那略带荷叶清香的浓郁肉香味,于是他马上松开了高师傅的衣领,笑眯眯的往厨房去了。
“弄得是鸡?”
青衣闻声抬起头,一见黑三郎正在四下找吃的,边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说着她就将今天做的叫花鸡从烤的发脆的面皮里取出来,又帮忙解开了外头包着的荷叶,露出里头油润光亮,鲜香扑鼻的肥鸡来。
黑三郎撕下一只鸡腿啃了几口,只觉今天的肥*肉酥嫩的很,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这还罢了,倒是青衣站在边上,一脸巴巴的看着自己,那略有些热切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趣。
“今儿我不在,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黑三郎丢下吃干净的鸡骨头,一边去扯另一只鸡腿,一边心情颇好的问道,“还是你想要做什么?”
青衣不料黑三郎这般敏锐,又不好直说自己想要抱他的大腿,欲言又止了半响,末了讷讷道:“也没什么……今儿我想弄叫花鸡,谁知外头一直下雨,没了好泥和篝火,想来今天做的叫花鸡也不够入味,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吃的。”黑三郎倒没那么讲究,他吃着觉得好,也不矫情的直接干掉了一只,然后他对着青衣勾了勾手指,笑道,“再来一只。”
青衣见黑三郎满意,就忙又敲开面壳取出第二只鸡,第三只鸡,第四只鸡……
就这样伺候着黑三郎吃完了五只鸡后,黑三郎才貌似满足的停下了嘴。
青衣看黑三郎吃的满手油,又下意识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手帕递了上去。
黑三郎有些意外的盯着青衣递上来的手帕看了半天,然后才接过去擦了擦手,同时偏头瞅了瞅青衣,他一笑,脸颊上那对酒窝就越发深了。
青衣被那对酒窝引得晃了下神,接着就听见他冷不丁道:“明日起都是晴天。即便有一场太阳雨,也不过一刻钟就结束了。”
“那我们过两天再做叫花鸡。”青衣说完又想了想,接着道,“其实今儿有位狐族的客人来给大家送请柬,说是七日后狐族要举行婚礼,让大家当日不要出门乱晃,免得冲撞了迎亲的队伍,想来他们对那场婚礼相当重视。”
“狐族的婚礼一向都是如此。”黑三郎却不以为然道,“特别是青丘九尾狐的婚礼更是麻烦。寻常狐妖虽有些邪气,但其中千年才出一只的九尾狐却是子孙繁息的祥瑞之兆,但凡婚礼之时前去观礼妖怪,此生必会子孙昌盛。不过九尾狐的婚礼也较其他狐妖更为繁琐,一步都错不得,若是婚礼当日出了一丝差错,那个冲撞婚礼的人,以及那被选中的狐狸新娘怕是要遭受厄运了。”
青衣闻言很是吃惊,再想到蛛娘所应下的新人礼服也是极为繁琐,交期却只有七天,于是就有些担忧的说道:“那蛛娘岂不是有些危险?她答应狐族会七天内将新人的礼服赶制出来……”
黑三郎随手将手帕赛回到青衣手里,然后起身笑道:“那小蜘蛛的手艺了得,是我见过的绣娘里头最拔尖的,所以我才把她弄过来了。她既已应承了对方,自然就会赶出来。再者,那礼服也只是那九尾狐为讨新娘欢心瞎折腾出来的,做的好与不好断不至于影响婚礼。狐族婚礼之时,最怕新娘的模样提前被外人瞧了去,狐族专挑有太阳雨的吉日为的也是遮挡迎亲队伍的行踪。所以新娘那身礼服,也就只能在行大礼的时候显露一二,倘若礼服当真赶不出来,九尾狐最多也就是给蛛娘下个诅咒而已。”
“原来如此。”青衣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好奇的望着黑三郎道,“三郎你也收到请柬了吗?你会不会去观礼?”
黑三郎一听这话,倒像是想起什么来,脸颊上忽然就透出了些许粉红,然后他略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别别扭扭的小声道:“切,我知道你这是想让我带你去观礼,虽然我对狐族婚礼不感兴趣,不过看你最近都这么乖巧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的带你去看看热闹好了。”
“诶?”青衣被黑三郎突然冒出来的奇怪话弄得一头雾水,她几时说自己想去观礼啦?今日那个白绥说胡姬会在婚礼露面,现在她生怕胡姬真如英招说的,已经打算好吃掉自己了,所以她根本不想和胡姬碰面啊!这个时候去狐族婚礼什么的难道不危险吗?她真的一点都不想去啊啊啊!
“不——”青衣连忙抓住黑三郎的衣袖急道,“不用麻烦你了,青丘那么远,来回多有不便——”
“不麻烦。”黑三郎绷着脸抽回自己的袖子,慢悠悠道,“你不是收到了请柬吗?那请柬上有九尾狐的术法,片刻就可以到的。”
“可是……可是……”青衣尤不死心的说道,“那天客栈里肯定会有很多客人需要招待,而且我对狐族婚礼并不感兴趣——”
说着她的声音又渐渐弱了下去,看着黑三郎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的脸,她隐约觉得黑三郎好像在生气。
不过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为什么自己不想去观礼他会生气啊?又不是他的婚礼!
青衣咬着唇很是郁闷的瞪着黑三郎没有继续说话。谁让她现在需要抱他的大腿呢?不过是观礼而已,她忍了。
看见青衣屈从了,本来不高兴的黑三郎就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来:“你既担心那小蜘蛛赶不出礼服来,不如就去给她帮忙好了。据说你与新娘身量相当,正好你可以帮她试试衣服。”
说完他就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留下满肚子疑问的青衣在那里发呆,很是愉快的独自走了。
黑三郎一走,鼻青脸肿的高师傅这才一瘸一拐的溜了进来。他在外头闻了半天的肉香味,也听了半天墙角,这会儿一进厨房,就直奔灶膛里剩下的那两只叫花鸡去了。
接着他一边啃着鸡肉,一边暗搓搓的瞧着青衣笑,一脸发现了大秘密的表情。
青衣只觉高师傅那肿的堪比猪头的脸看着有些伤眼睛,又被他那诡异的笑容弄得心头发毛,终于忍不住露出无奈的表情说道:“高师傅你想说什么?”
“嘿嘿,青衣丫头,想不到你还有挺有一手的。”高师傅颇有些佩服的伸手去拍青衣的肩,不过青衣见他满手油腻,下意识就躲开了,高师傅拍了个空,也没在意,兀自缩回手又抓了一只鸡腿继续夸道,“你想的很对,胡姬不在的时候,黑三郎就是我们客栈里头最厉害的家伙,你有他护着,就不容易被其他妖怪盯上了。我瞧着你最近把他哄得挺好的,继续加油啊,忍过一时,等胡姬回来后,你就不用看他脸色了。”
青衣默默的看了高师傅一眼,然后幽幽问道:“高师傅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计划的?而且……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嘿,丫头,我虽然平日里不管事儿,但是我耳清目明,客栈里啥事我不知道?”高师傅嘚瑟的夸口道,“只不过老子嘴巴严实,轻易不漏风儿而已,你放心,我绝对是站你这边的,你只管心大胆的去干吧!”
青衣看着大嚼特嚼的高师傅微微有些感动,本以为高师傅素来处身事外,即便平日关系还算融洽,一旦自己遇难,他也是不会插手相救的,现在看来,许是自己把他想差了。
“这个也给你吃。”感动之余,青衣就把预备给费书生吃的那只叫花鸡拿出来递给了高师傅,然后她又拿了最后一只叫花鸡站起来道,“现在我去帮蛛娘打下手,厨房还是交给高师傅负责吧。”
“嗯嗯。”高师傅头也不抬的啃着鸡骨架含糊道,“去吧去吧。”
待到听见青衣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口,啃得满嘴油的高师傅这才抬头用袖子抹了抹嘴。他用力扯下肥鸡的翅膀,对着那鸡翅膀嘿嘿两声,只见那张姹紫嫣红的肿脸上露出个不怀好意的阴笑来。
“哼哼哼,黑三郎,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迟早笑着看你倒大霉!哇哈哈哈——”
自接下了狐族的委托,蛛娘就开始不眠不休的开始赶工,有了青衣的配合,她量体裁衣,进度极快,不过两三日功夫,两位新人的礼服已经初具模样了。
因为剩下的工作无非是彩绘晕染和刺绣,向来不善女红的青衣着实帮不上忙,反倒是会画画的费书生被抓了壮丁。
无需帮忙的青衣看自己左右无事,又见外头阳光明媚,便打算带着秀秀去客栈外的河边做叫花鸡。
高师傅听闻青衣要带人做叫花鸡,心里那个高兴呀,真是恨不得把客栈里所有的肥鸡全都宰了,好让自己吃个够。
只是他才略提了一句,青衣就直摇头,直接道她和秀秀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最多做个十几只。
于是渴望吃鸡的高师傅当场就开口包揽下列如料理活鸡、弄河底淤泥、掘土坑、剁配料等一系列费工费力的活儿。
青衣顿时大喜。如此分工后,她和秀秀就轻松许多了。
于是乎,来往的妖怪们就看见三途川客栈的大门前,难得架起了一个大篝火。
当第一批叫花鸡出炉的时候,大部分归了黑三郎,小部分归了高师傅,剩下的则被素兮切开端去待客了。
混着荷叶清香的鸡肉十分的可口,诱人的香味勾的很多爱吃鸡的妖怪从大堂里跑了出来,就那么团团围坐在篝火附近,等着新一炉的叫花鸡出来。
若非有黑三郎坐镇,只怕大家伙儿都要扑上来哄抢了。
如此烤了好几炉后,青衣累的都快趴下了,客栈里的客人们却还有好几个没有尝到味儿的。要不是高师傅跑出来喊了一嗓子,说客栈里无鸡可杀了,她和秀秀不知要何时才得休息。
自始至终,黑三郎就一直坐在河边的柳树上慢吞吞的吃着鸡肉。这会儿见青衣跑到自己所在的树下休息,他随手就丢了手里的鸡骨头,然后将一团还未敲开的泥团扔到青衣跟前。
青衣正锤着手臂,冷不丁瞧见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砸在了自己面前,差点没吓得叫出声来。等她缓过劲儿来一看,却见那些黑乎乎的泥巴裂开之后,露出了里面褐色的油纸包来,看起来好生眼熟。
可不就是自己包了大半天的叫花鸡吗?
再抬头看树上的黑三郎,就看见黑三郎斜靠在树杈上,一手敲着树干,正低头垂眼对她笑嘻嘻道:“吃了一早上肥鸡,有些腻味了,这个给你吃吧。”
青衣忙了一早上,正好饿了,闻言就对黑三郎回以一笑。
篝火还未完全熄灭,青衣在温暖的篝火边上吃过鸡腿之后,就有些犯困起来。
偶有一两阵微风拂过,柔软的柳枝带着点点青翠的新芽在眼前摇来摆去,青衣懒洋洋的靠树干上,只觉眼皮有些沉重,只是略闭了会儿眼睛,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她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短促而清脆的嗷嗷声,紧跟着是一个小娃娃有些害怕的叫声:
“青衣——”
青衣猛的睁开眼睛。
天色还很明亮,要灭不灭的篝火还在持续燃烧着,睡前未吃完的叫花鸡仍和之前一样,就那么摆在跟前,唯有那拢在一起的荷叶有些散开了,露出了已经冷却的鸡肉来。
几个小娃娃的哭叫声越发清晰起来:“坏蛋你快放我们下来,青衣,青衣——”
青衣一面惊讶自己竟不小心睡着了,一面抬头朝着出声的地方望了过去。
只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正侧对着她站在不远处,他两手高举,揪着几只白花花的小狐狸的大尾巴不放,看着那几只小狐狸在自己手底下不停挣扎叫唤,他就笑嘻嘻道:“你们胆子不小啊,连我的鸡都敢偷吃,我是扯掉你们一条尾巴呢?还是留下你们一只贼爪子呢?”
小狐狸们胆子小,被黑三郎这话一吓,当场就害怕的反驳道:“你胡说,那是青衣的鸡,青衣前几天还说要请我们吃鸡的,而且刚才我们只是想看看而已,才没有偷吃呢!”
“就是,我们才没有偷吃呢!我们自己带鸡来了!”另一只小狐狸也叫道,“你看小五和小六嘴里咬着的那两只鸡,就是我们带来的!”
“哼,青衣的鸡是我给的,自然是我的。”黑三郎哼了一声,又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继续道,“而且你们虽然自己带了鸡过来,照样脱不了嫌疑。刚才要不是我手快把你们抓起来了,不知谁的毛嘴就要探进去咬鸡脖子了。”
其中几只小狐狸们一听这话,霎时就齐齐炸毛了。即便是被黑三郎倒提起来也死死叼着芦花鸡不放的小五气的立马张开嘴,也不管那只芦花鸡掉下去了,开口就叫道:“小七,你这只馋狐狸,肯定是你忍不住伸嘴了!”
被点名的小七顿时就哭了出来,它边哭边哽咽道:“我不是故意的,那只鸡闻起来太香了,我不知不觉就伸嘴巴了——呜哇哇哇——不要剁我的爪爪,娘娘——”
小七一哭,其他几只小狐狸也跟着哭了起来。
黑三郎被吵得头疼,啧了一声准备把他们丢到河里去,刚抬手,就听见青衣叫了自己一声:“三郎。”
黑三郎收回手,想了想就将手里提着的那七只小狐狸递到青衣跟前道:“这几只小东西,趁着你睡着了,想要偷吃鸡肉。我不耐烦和小崽子讲道理,都交给你处理好了。”
青衣见白家七兄弟尽数被黑三郎倒提着,一个个都张着嘴在那里嗷嗷直哭。而且就像他们自己说的,他们的确是自己带了两只肥鸡过来,那两只鸡怕是早就被咬死了,这会儿就那么无人管的丢在地上。
青衣素来爱这些小毛球,见状很是不忍,于是她就扯了扯黑三郎的袖子轻声道:“我们都是大人了,怎么好跟小娃娃计较?放了他们好不好?”
黑三郎闻言一挑眉,却也没有拒绝,果真松手放了那几只小狐狸。
小狐狸们看青衣就像是看救星,一落地就滚到青衣脚边挨挨蹭蹭的小声抽泣起来。
青衣先是用剩下的叫花鸡哄的他们不哭了,然后才弯腰捡起地上那两只鸡,笑道:“你们带的这两只鸡是要换回玉佩的?”
“不是。”一只小狐狸闻言哼唧道,“这是要送给青衣吃的,因为上次你请我们吃鸡了。”
其他小狐狸闻言齐齐点头附和,又道:“换玉佩的东西在小一那里。”
说着其中一只小狐狸就伸爪子挠了挠脖子,然后勾出一个锦囊来,口里道:“我们又拿了一颗夜明珠过来。”
原本青衣请他们吃东西,不过是看他们可爱,并不曾想过回报,怎料这几只小狐狸竟还想着回礼。
青衣心头微动,越发觉得他们可爱,她微笑着摸了摸那带锦囊的小狐狸的脑袋,温柔道:“你们等我一会儿,我去拿玉佩。”
等青衣拿了玉佩回来,小狐狸们早就把那半只鸡啃干净了,这会儿正在舔爪子。
小狐狸们今儿一早起来就在满山坡的抓鸡,早就饿了,半只鸡根本不够吃。青衣看他们一边舔爪子,一边用直勾勾的眼神盯着那两只芦花鸡瞧个不停,便知他们还饿着。
瞧着真是怪可怜的。
于是青衣又动手将那两只芦花鸡料理干净,直接上火烤了起来。等鸡肉烤熟了,青衣就直接把两只鸡都给了那群毛茸茸的小狐狸吃。
“你们的玉佩也换回去了。”青衣时不时摸一把小狐狸的毛,强压不舍道,“吃完了鸡肉就赶紧回家吧!你们娘亲肯定该着急了。”
“娘娘不知道我们跑出来了。”小五舔了舔嘴巴道,“娘娘光忙着劝未来九婶娘,这几天都不管我们啦!”
青衣抿着嘴笑了笑,她心里着实对那个新娘子有些好奇,想了想就问道:“你们的未来九婶娘,好看吗?”
“好看!”小狐狸们齐齐点头应了一句。
只是才说完好看,其中一只小狐狸突然就有些烦恼的叹气道:“可是她也许变不成我们九婶娘了。”
“这是为何?”青衣很是诧异的问道,“不是说过几天就要举行婚礼了吗”
小狐狸们互相对视一眼,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今早我们听见娘娘悄悄跟爹爹说,婚礼可能办不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