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青瓷只觉得自己如浮萍般悠悠随水漂浮,梦魇?念头刚起下一秒眼睛就睁开了,有些迷瞪的看着陌生的屋子,手撑着床榻起身,茫然四顾,这是哪?耳边突然听到了潺潺水声……
水声?!
瞬间扭头看向了窗外,半掩的窗户外沿路的青绿枯黄一片又一片的闪过,熟悉的情景让青瓷一下子掀开了身上的锦被,光着脚直接奔向了窗户边,一下子把窗户彻底打开,眼下的波涛和水气的冰凉让青瓷彻底醒了。
睡一觉又在船上了?
门外一直有人守着,听到里面的响动敲门三响,“姑娘可是醒了?”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就自己轻轻推门而入,床榻上没看到人,眼睛一扫就看到青瓷只穿着里衣赤着脚站在窗边。
“哎哟,姑娘快回来,这天可冷,着凉了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人也到了窗边连忙把窗户关上了,伸手扶着青瓷就要往回走。
凉气被隔绝在了外面,屋子内的暖气又渐渐回归,青瓷扭头看着来人,大约四五十岁的妈妈,圆脸笑脸,看着很是和善。青瓷挣开她的手,冷声道。
“你是谁,这是哪,谁要带我去哪里?”
妈妈连忙回话道:“姑娘别恼,奴婢姓王,姑娘唤我一声王妈妈就行,奴婢也不知道这是去哪,只道这是太子殿下的吩咐。”
太子的吩咐?
青瓷茫然无比,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让自己走?
王妈妈又道:“姑娘先别急,姑娘先收拾收拾,外面有爷呢,太子殿下说了,姑娘醒了他就来给您解答疑惑。”
又伸手去扶着青瓷往床边走。
这次青瓷没有拒绝,顺着王妈妈的动作走到床边坐下,任由她忙上忙下的倒腾自己,思绪只被那句话给吸引,是太子吩咐的?太子为什么要送自己离开,青釉生产在即,他不该这样做,而且还是先斩后奏的方式。
是什么事比青釉生产的事还重要?
王妈妈给青瓷换上了夹袄兔领的衣裳,深秋最容易得风寒了,宁愿厚些,正要拉着青瓷去梳妆镜前,却只觉得青瓷一下子都僵硬了,然后很快反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有些微肿的杏眼,一下子直直地看着自己。
“让外面的人来见我,马上!”
王妈妈被青瓷的眼神给吓住了,也不敢再说什么还没梳妆的话。
“奴婢这就去,姑娘别急阿!”
青瓷看着王妈妈急忙跑出去唤人的背影,青瓷眼神还是直愣愣的,心中的猜测让恐惧无限萦绕,手指弯曲,揪紧了身下的锦被。
甲二来的很快,一身银色戎装几乎半刻就出现在了青瓷面前,青瓷打量着他的穿着,恐惧加深了十倍,稳了稳心思,快速道:“三皇子出什么事了?”如果不是少卿的事情,太子不会这样做的。
甲二弯身抱拳。
“三皇子殿下孤身入燕国大营取了敌将首级,撤退时和将领分散,至今没有消息。”
撑着床榻的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失去支撑让青瓷偏了偏身子,缓了又缓还是颤声道:“失去消息多久了?”
甲二顿了顿,没有抬头,也许是不忍看青瓷现在的神色,也许是他自己也在难过,声音沉稳悲壮,“到现在为止,已经十天了。”
在战场上失去消息十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青瓷猛的摇头把心中深深的恐惧给甩开,一下子从床上站起身看着仍旧垂首的甲二,声音不稳却快速道:“你骗我的,你怎么会知道他失去消息十天了,那边传回消息快马也要一个月!”
青瓷喘着粗气,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你骗我的对不对,这只是太子殿下让我去边关的一个谎言是不是?”
甲二终于抬首,眼中的沉重不比青瓷少半分,沉声道:“特急军情都用军雕传送消息,从边关飞回京城只需两天。”
公子湛确实几天前就收到消息了,当时他也担心那边的情况,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两姐妹说,所以耽搁了几天。在军中失消息几天,很大可能已经……公子湛不愿意去想那个结果,也知道不能再耽误了,再怎样,都要让青瓷去一趟的,好歹……
仔细分辨甲二的神色,确定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在里面,青瓷无力地又跌回了床上,双目无神,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敢去想什么,苍白的嘴唇动了几次,却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甲二再次垂首,他一直接受的是暗卫的训练,对安慰姑娘这事完全不会,根本不知道如何劝慰人,只低声道:“现在走水路,走十五天到西北换马三日,就可以到军营了。”这是最快捷的路。
青瓷不言,失了魂一般坐在床上,双眸黯然,一片苍白。
王妈妈一直守在门口,离得稍远了些不敢听里面的对话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说话声,许久后里面一点声音都没了,王妈妈在门口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接过一旁小丫头手里的盘子,轻声走了进去。
甲二垂首立在一侧,浑身冰冷,王妈妈看到他就浑身发憷,连忙看向青瓷,一看就了不得,王妈妈年纪大了,见不得孩子哭,可姑娘这模样,双目死气沉沉的,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哎哟,姑娘怎么了?”
连忙上去,手里的盘子放到一旁的小桌子上,也顾不得尊卑直接坐到青瓷身侧,伸手把她揽在怀里,拍着肩膀轻哄,“好姑娘别闷着,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儿顶着呢,别把自己闷坏啦。”
“闷坏了别人心疼不说,等缓过神来,自己也难受不是?”
王妈妈祖籍正是江南人士,说话也带着江南女儿柔软的味儿,青瓷靠在王妈妈的怀里,听着她的话真的慢慢回了神,在王妈妈怀里蹭了蹭,深呼吸了一口气坐直身子,“妈妈我没事,谢谢妈妈关心。”
不知道太子是怎样跟她交代的,虽才认识一刻钟,她的善意自己真的感受到了。
侧首继续看着闷声的甲二,理了理思绪。
“已经失去消息十天,搜救的人派了多少,可有惊动到燕国的人?”
闻言甲二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青瓷,这般快就好了?看到青瓷清明的双眼,下意识直接道:“就是因为不敢惊动燕国的人,只能小心搜查。”
三皇子殿下拼了命拿下敌将首级让那边军心大乱,他自己失去消息的事情当然不能宣扬出来,不然自己这边军心也乱了,拿命去拼的胜利就没了。
青瓷也是考虑到这个,不管此去是喜是悲,他既拿命去换的荣耀,在胜利之前,万不可被人说出来才好。也幸好他上战场之后都是以面具示人,自己人知不知道另说,燕国肯定是不知晓他正面目的,假扮也方便些。
“恩,我们到了之后找人,也是小心为上,绝不能让燕国那边得到消息。”
青瓷也不过白嘱咐一句,说完就低头细想事情,显然还有要吩咐的,甲二也不催促,只垂首等待。青瓷想了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不知道可不可以把他当日和将士分散的地方,以及你们的行军路,和附近的地形图给我?”
听到这话,甲二诧异抬头,这是要自己亲自找?
甲二这次是真的震惊了。
说实话,虽然他也知道三皇子和青瓷的事情,但是并不赞同太子把人送到边关去,一个姑娘家,去边关能做什么?无非就是等待和默默垂泪罢了,何必辛苦这一遭?三皇子回来还好,若人没回来,姑娘又该如何?
可现在看到青瓷很快就缓过来的神情,满目的坚毅,她不仅接受了这个事实,还冷静的在想后面的事情。哪怕她说的这些其实早已有人做过,可她一个深闺姑娘能想到这些并且要实施,真的很让人钦佩。
苦难并不怕,熬不过去是天意弄人,若从没坚持就怪造化弄人,那才是真的懦夫。
甲二端正站姿,恭恭敬敬给青瓷敬了一个军礼。
“我这就回去取。”
“等一下。”
青瓷出声阻止了他的离去,王妈妈既是太子的人,青瓷也不再顾忌什么,直言道:“太子妃的情况如何了,她可有什么话跟我说?”听到这话,甲二直接看到了一旁站着的王妈妈,青瓷顺着他的视线也扭头看了过去。
王妈妈道:“姑娘放心,太子妃一切安好,还没发作呢,如果发作了,会第一时间给姑娘发消息的,让姑娘不要担心。”
“太子妃也让奴婢转告姑娘一句话。”
【姐姐,我会等你回来,不用担心我。】
不用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可现在能如何,人都已经在船上了,甲二也不可能再回头,他都已经出来了,肯定要去边关找子玉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当初选择了青釉,现在又被青釉给推了出来。
低头,捂着脸,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让自己做选择呢!
王妈妈既然能被太子派过来,自然也是都知晓两姐妹事情的。她之所以初见面就对青瓷散发了极大的善意,是因为王妈妈觉得这姑娘太不容易了,放弃一切总是为别人考虑,偏生老天爷总见不得她安稳。
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江南的侬语小调在耳边轻叹。
“姑娘不怕,老天爷是眷顾好人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怕,不怕阿。”
路压得厚实,马车也做的很好,王妈妈又在车凳上又给青瓷垫了好几层褥子,哪怕急行军三日,青瓷觉得还好,只是身子酸乏是一定的,但还在可以接受的程度。速度终于缓了下来,王妈妈揉了揉颠簸了三日的腰,伸手拉起帘子一角。
声音也带着满满的疲惫。
“姑娘,边关到了。”
这三日外面的人没歇一路只往边关赶,青瓷和王妈妈在车里还好些,至少累极还能闭眼,可王妈妈的年纪在这摆着,到底是老了。青瓷轻声道:“待会到了地方妈妈不用管我,先自行安歇了,歇息好了再说其他的。”王妈妈也不推辞,应了。
青瓷也掀开自己这一侧的车帘向外看去。
入目就是一整片的枯黄苍茫。
高大的土色城墙威严庄重,上面巡防的侍卫密集,偶尔被他们的鹰目一扫就觉得骇人,通过检查进入边关城,青瓷以为的荒凉并没有,这里人来人往,商贩众多,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热闹市集。
到底也是有不同的。
妇女老人孩童很少,大多都是肌肉横生的壮汉,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是水乡,京城是富贵,边关就该是彪悍才行。
马车很快在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前停下,甲二骑马到车厢一侧,微微弯身对青瓷道:“姑娘先安歇,我去军营一趟,有新的消息会马上过来通知的。”青瓷点头,虽然已经说了几次,但还是要说。
“太子妃的分娩就在这几日,你若得了消息,不管是喜是悲,务必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当初走的时候太医就说了大约还有十多日发作,如果没有提前或者延后的话,就这两天了。
甲二点头,“姑娘放心。”
看着其他人护送青瓷等人进了院子,甲二这才一甩马鞭朝着军营的方向狂奔。
青瓷是秘密来边关的,她的身份又不能告知任何人,自然不能准备这边的官府府邸,只寻了一处寻常的小院。院子虽小,好在什么东西都有什么也不缺,院子里也早早的等了一列伺候的人。
知道青瓷等人是远道而来,什么也没说,只说备了热水和吃食,洗过吃过就先睡一觉,什么事,睡醒了再说不迟。
连着坐了三天疾行的马车,青瓷下地时甚至脚都有点软,好在旁边马上有人过来搀扶着,王妈妈也是,几乎两个人架着她一起往侧房去的。脚踩在地上,青瓷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此时正是傍晚,火烧云染红了天际。
边关的天都是红的。
少卿,我来了,你在哪里?
神思身体皆疲惫,梳洗后勉强用了几口白粥青瓷就胡乱睡去了,睡时外面晚霞漫天天幕将黑,醒时外面早已漆黑一片,混沌的脑子似乎还听到了人声,时辰还尚早?青瓷刚刚坐起身子旁边就传来清脆的声音。
“姑娘怎得这么快就醒了,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呢。”
人也很快来到了床边,伸手扶着青瓷。
青瓷眯着眼朦胧看去,是名穿着云红襦裙的小丫头,大约十四十五的年纪,大约是边关人士,肤色有些偏黄,眼睛很大。见青瓷看她,一边蹲下给青瓷穿鞋一边道:“我叫昙花,是军爷让我来伺候姑娘的。”
具体哪位军爷的命令青瓷并没有兴趣知道,一边穿衣一边道:“军营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人回来了没?”
昙花摇头,“军爷没回来,不过有一位公子一直在正厅等着姑娘呢。”
几乎昙花一说公子青瓷就想到了乔望舒,快速的把自己倒腾好去往客厅,正垂首坐在椅子上出神的人,不是乔望舒是谁?两个人没见,他似乎瘦了些,颜色倒还是当初的模样,并未被边关的风沙侵蚀。
乔望舒听到脚步声抬头,人也随即站了起来,不悦道:“怎么就睡了这么一会?”
青瓷摆手,“在马车里虽没有好生休息,人也一直昏昏沉沉的早就睡够了,你知道些什么情况,你快快告诉我。”
昙花或许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送青瓷进了正厅后就让里面原本还呆着的两个妈妈退了出去,自己也远远地守在门口,自己听不到,别人也不能靠近。
连着赶路,青瓷说不憔悴是假的,似乎连墨黑的青丝都失了颜色,乔望舒看了她半响,凤眼中满是不忍,许久之后缓缓从怀里掏了一个荷包出来,递到青瓷面前。
青瓷低眼看去,墨黑的云缎,金线勾勒的墨兰,是自己让乔望舒带去边关给少卿的。当时仔细想了又想,少卿是将军又是三皇子,他自然什么都不缺,所以去相国寺求了护身符,缝在了荷包里。
只盼他平安归来。
青瓷死死的看着被染红的金线,墨兰变成了血兰,云缎也是干枯暗红血迹。
闭眼,不忍再去看这个本是祈求他平安的荷包。
乔望舒见到青瓷整个人脆弱的像张纸,似乎风一吹就能破了,连忙道:“别太早下定论,这荷包是在他失踪的地方找到的,并没有发现尸体,也没有发现残肢,燕国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说明还是有希望的!”
青瓷依旧闭目不言。
也不知道过了许久之后才哑着嗓子问道:“是在长河边上找到的?”
青瓷问甲二拿了所有东西,自然知道公子玉失踪的地点,长河是边关最大的一条河,也是它把地方一分为二,过了河就是燕国。
“恩。”
乔望舒想了又想还是道:“现在是秋季,长河水位平稳并无凶险,只要他意识是清醒的,应该就不会出事。”公子玉是在水边失踪的,周围搜查都没有人,应该是顺着水流被冲走了,就是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是否有人医治他。
青瓷伸手接过那个满是血迹的荷包,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的落下,滴在荷包上,干枯的血迹似被晕染,一点一点散开。
他受了伤,身子又不好,那样冰冷的河水,他能坚持多久,他现在又在哪里,是否有人为他治了伤口,是否为他备了一碗热汤?他那样爱洁的一个人,断不能忍受身上的脏污,也不知道有没有热水供他洗浴……
知道青瓷现在必然难过的紧,巧舌如乔望舒这时也没再开口说什么,拍了拍青瓷的肩膀,转身就要往外走,这时候还是让青瓷一个人静静吧。
脚刚抬了一步就被青瓷给叫住了。疑惑的回身就见青瓷将荷包珍重的放在怀里,伸手摸了一把脸,笑了笑,“陪我吃饭吧,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