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还没结束,夜市的热闹已经拉开了帷幕,到处都是拉灯结彩搭台子准备财迷的,还有南边来的戏班子,小摊商贩比以往多了一倍有余。青釉走在其中,大红的灯笼在她云红色的帷帽上留下道道光影。
周围全是人声,都在议论着还在进行的春闱,甚至还有盘口下注今年的头名是谁,刘三石晏君等人都赫然在列,天祈鸿德本就是每年夺冠的热门,状元郎几乎就是这两个学院出的,说着说着又说到谢家身上去了。
“你说这谢家是不是文曲星高照,老太爷是帝师,大老爷是太子少傅,今年天祈带的学子之中,那晏公子是最有希望得状元郎的,若真成了,谢家的门槛又高了不止一筹!”
“是呢是呢,那老太爷这么多年没在京城,皇上始终记得他的好呢!”
“这是自然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皇上那样孝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把老师丢到一边?”
“正是这个理儿!”
“……”
青釉一路走过去,谈论谢家的人越来越多,几乎都是羡慕赞扬,谁让世上都对读书人崇拜呢,更别说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是谢家的姑娘了!青釉也觉得与有荣焉,帷帽下的嘴角轻勾,然后嘴角下落,抿唇叹了一口气。
好几天没见到姐姐了。
以前姐姐最多不过三天就会来瞧自己一次,几乎都维持在两天一次的频率,这次只有祖母来,姐姐都没过来。虽然祖母说姐姐是因为女学事多才没空来瞧自己,总觉得,事情的原因没那么简单呢……
心里藏了事,以前最爱逛的小摊都没兴致了,在人群中慢慢走动,全当散步。
张妈妈看青釉今天兴致似乎不高,指着旁边一个捏糖人儿的小摊逗青釉,“姑娘,你上次不还说要捏个小猫的糖人么,现在就去吧?”小猫的糖人儿?想起那只猫娇娇糯糯的小懒样,确实起了一些兴致,闻言便点头,抬头向捏糖人的小摊走去。那小贩瞅着十多岁的年纪并不大,见到青釉上前,忙笑着问:“姑娘要捏什么样的,小猫小狗兔儿小金鱼都可以!”
倒也乖觉,说的都是姑娘家爱的物什。
张妈妈上前说要捏一直小猫,又把小猫的神韵体型说了一番,小贩仔细问了几个问题后点头,“有数了,姑娘放心,捏的不像不要钱!”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旁白色的一团开始捏小猫的身体。
手指快速地在白团上动作,不一会功夫小猫的雏形就出来了。青釉被他灵巧的手指给折服了,眼中满满的崇拜和惊奇,倒也忘了先前的烦闷,一心一意的看着小贩捏糖人。
公子湛负手在人群中慢慢踱步,容貌出众姿态优雅,倒有不少的姑娘丢了芳心,帷帽下的双眼悄悄打量公子湛,只见他一身简单靛青长衫就如天上的朗月一般,叫人忍不住想要观望却不会刺伤人眼。
公子湛对这些浑然不觉,即使走在热闹的人群中,还是不知不觉望向胡同的方向,即使那边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心里又长叹一声。大姑娘那日的话真的是当头棒喝把自己给打醒了,先前做的那些,实在是对她,太不负责了。
自己不确定所以不能给承诺,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哪怕是现在,明明已经答应了大姑娘,却还是忍不住每日在夜市走一圈,因为知道她时常在这里走动。这夜市向来都是最热闹的地方人山人海,一次也没遇见也是常情。
每日来走一遭,既期盼相遇又想着不如不遇……
再次叹息一声视线随意一转然后就彻底停滞住了,死死地看着那边糖人小摊上立着的姑娘。戴着云红着帷帽,身着同色云暖色叠层薄纱雏菊,灯光下帷帽下的轮廓若隐若现,只能大约瞧见小巧的尖下巴。
那就是青釉,公子湛心中无比确定。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边一无所知的青釉,心跳鼓如雷,眉心轻皱,伸手覆上心脏处,那里是全然的喜悦,一声又一声快速而有力,这心跳声,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青釉似有所觉地侧头看向了公子湛的方向,然后眼神也呆住,容貌身形都已模糊,只剩下了那双比明月还要温润的双眼,眼波里盛满了细碎的深情……
现在已经掌灯十分,青瓷却得不到一点清净,乔望舒一直在耳旁絮絮叨叨,“我就离了两天你就成这模样了,居然都没派人通知我!”
上药的手一顿,然后用力在青瓷脸上摁了摁。这几日青肿消下去了,可使劲摁还是会疼的好不好!怒瞪乔望舒,乔望舒挑眉,冷笑的瞥了青瓷一眼,青瓷收回眼神,讨好的笑了笑。“你在外面忙正经事,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自然就不打扰你了,我是为你好!”
“脸都要毁了还不是大事,那什么才是大事?!”
乔望舒更怒,曲起手指直接弹了青瓷一个脑崩,一个儿没留情的,青瓷没敢躲,玉白的额头马上就红了起来。青瓷不敢再说什么了,可怜巴巴的瞅着乔望舒,“三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翦水秋瞳巴巴的望着你,脸跟额头也都红着呢,可怜兮兮的模样,乔望舒有再大的火气也撒不下去了,仍旧板着一张脸,下手却轻柔了许多,用指腹沾着药膏在青瓷的伤痕出打转,让药膏渗入到皮肤里。
“下次她再这样,别傻乎乎的抗,躲一边去,知道吗?”
下手的是苏氏,乔望舒有再多的法子也不知道怎么跟青瓷说,因为知道自己说了她也不会用,倒不如让她躲!乔望舒的好东西一直都多,这药膏看着其貌不扬,敷在脸上清清凉凉的又带着一丝热气,很是舒服。
青瓷舒服得眯了眯眼,乖巧点头。
“知道了,三哥放心,不会有下次的。”
乔望舒摇头,失笑道:“你也就这种时候会唤我一声三哥了。”
青瓷还没来得及反驳呢,门口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绿蝉从外面跑了进来还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惊恐地望着青瓷,又不停的看乔望舒,嘴巴张了几次楞是没说出话来,就看着乔望舒。
这是有私密话要说?
乔望舒了然的点头,见绿蝉慌成这样也不多说其他什么,起身,把带来的盒子收起对青瓷点了点头就出去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青瓷刚才只注意到绿蝉,刚想问怎么了,乔望舒就已经出了门。
“怎么了?!”
很少见绿蝉慌成这个样子,这个时候也来不及感叹乔望舒的贴心了。
绿蝉直接哭了出来,“姑娘,夜市那边,今晚出事了,起火了!”刚说夜市时青瓷就一下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一叠声问道:“青釉呢,她如何,又没有受伤?!”“不知道,只说青釉姑娘受了惊讶,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呢!”
青瓷被这个事实给震得脑子一片空白,青釉根本受不得惊讶,连重话都听不得!她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咬了咬舌尖才勉强回神,把心中的恐惧压下,大步往门外走。
“备车!”
很快就到了胭脂铺,周妈妈也知道青瓷心中着急,一边带着青瓷往里走一边道:“姑娘别急,那边确实被吓着了,但是张老先生今日正好在这边,他当时直接看了,说没什么大碍。”听到这话青瓷好歹松了一半的心,不过要亲自见到人才行!
进了院子后直奔里屋,见伺候的婆子们都向自己行礼,虽有慌张却无惊恐,青瓷的心终于彻底的放下了,果然,踏进门口就见青釉好端端的坐着椅子上,正捧着一碗热汤药出神,听到声音抬头,惊喜道:“姐姐!”
惊喜还没完全落下就换上了担心,放下药碗快步走到青瓷身旁,只看她的脸,“姐姐,谁打你了?”因为慌张所以连帷帽也忘记了,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伸手按着青釉的双臂,上下察看一看并无外伤,又见她神色有些发白却没有病态,这才彻底松下了心。
“今晚到底是如何了,火起时你在何处,可有被人冲撞了?”
青釉不回答青瓷的话,只看青瓷的脸,伸手颤抖的轻碰,杏眼包泪,“姐姐这几日不来看我是因为这个?谁打你了?”声音越说越轻哭腔也越来越明显。青瓷这才注意到自己脸还没好,见青釉已经快哭出来了,眨了眨眼睛快速思考该如何回答。
脸上的怔然太过明显,明显到青釉都不忍再问下去了,垂首抿唇。“我不问了。”青瓷还在想该如何骗过青釉,青釉就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泛红着眼眶看着青瓷,“姐姐,还疼么?我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鼓着脸庞轻轻在青瓷右脸吹气。
贴心又孩子气的动作让青瓷心中一暖,伸手拉着她在榻上坐好,“你放心,姐姐保证,不会又下一次了,也已经不疼了。”“恩。”青釉乖巧的应了,可视线还是聚集在谢青瓷的脸上。青瓷无法,只侧头问张妈妈。“老先生呢?”
刚才不还说老先生今晚在这里么?
张妈妈弯身回道:“老先生看了青釉小姐,说是没什么大问题,他就跑去外面看热闹了。”青瓷失笑,年纪一大把了还和小孩似的喜欢看热闹。“对了,今晚夜市怎么会起火的?城防抓到纵火之人了没?”
说起刚才的事张妈妈也是心有余悸,幸好有小子跟在不远处,也幸好了那位公子,不然还真不知道会怎样呢!“隐约听了不是纵火,好像是孩子贪玩把灯笼的线给扯断了,刚好掉在了剪纸上面,火势也不大,只是人群惊慌四处乱窜,现在估计已经灭了。”
火势不凶,可这种人山人海的地方最经不得一点惊吓,人群慌乱起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青瓷又道:“既如此,今天跟着出去的人都赏三个月的月银,辛苦他们了。”那么多人青釉和张妈妈肯定没那么大的能耐马上突围,必然是小子们护送跑出来的。
张妈妈点头,看了一眼青釉又道:“可今天最大的功臣,不是家里的小厮,是一名不认识的公子。”
“哦?”青瓷转身,顺着张妈妈的视线看向了青釉。青釉点头,想起了那双比朗月还要温和的眸子,嘴角轻勾,“恩,那个公子在人群刚刚骚乱的时候就过来护着我和张妈妈,家里的小厮们比他动作慢了几步被人挡在了外面。”
当时的情况太混乱,人群都忙着四下逃窜,小厮们挤都挤不进来。也幸亏了那位公子,他张开双臂护在自己身侧,没有碰到自己,也没让别人碰到自己。那样混乱的情况下仰头看他清俊的脸庞,却没来由的想到了话本里的一句话。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原来,这句话在男子身上也适用呀……
青釉出门从来都是戴着帷帽的,这点青瓷很清楚。那么就排除了是见色起意,至少现在看来人品还算不错,青瓷点头,心中也提醒自己回去时记得让人好好查一番,至少得感激人家。想好了再看青釉,眼神一下子就定住了。
青釉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嘴角弯了一抹甜笑,原本有些苍白的神色也染上了丝丝嫣红,这,这是春意么?青瓷心里一个咯噔,眨了眨眼睛又笑道:“那名公子可留下讯息,毕竟他救了你,咱们得好好感激一下。”
青釉回神,眨了眨眼睛,瘪嘴,不知觉露了一丝可惜之色。
“没有呢,他把我们送到门口就走了。”
那抹不自觉的可惜青釉或许不自知青瓷却看得分明,心中更为复杂了,张妈妈对那名公子的观感也好,在旁边接话道:“姑娘不知道,那公子生的俊又极有礼貌,一直护着小姐但真的没碰到半分,送我们到门口还嘱咐我们把门锁好他才离了。”
有礼貌又生得极好……
“那名公子气质如何,温润还是书香气?”
没来由的就这么问了一句。
张妈妈不同文墨,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倒是青釉回话道:“那名公子气质很温润,远远瞧着就像天上的明月山间的清泉一样清澈!”顿了顿又小声嘀咕,“只是看着自己的时候感觉他好像自己一样……”
从青釉的形容中青瓷心中的人选几乎已经快确定了,又没有错过她这句小声嘀咕,忙问道:“他开始时就在看你?!”青釉却仔细想了想,最后不确定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呢,我当时站在小摊旁边等着捏糖人,觉得有人在看我,回头就看到了那位公子。”
“可我确实不认识他呀,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
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不,你没有自作多情,太子殿下就是在看你!
太子殿下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在做出决定前不会来叨扰青釉,所以,今晚的事情是个巧合?不,心里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确定,是哪里不对劲呢?青瓷一时想入迷了,青釉好奇的凑近,扯了扯她衣袖,“姐姐,你怎么了?”
“在想春闱的事情,祖父这两日一直在忙这个。”
好吧,对青釉,青瓷确实是习惯张口就来善意的谎言了。
家里的事情青釉也知晓一些,也知道祖父今年要带学子去春闱竞争头名,与有荣焉的跟青瓷分享道:“姐姐,我今天在外面逛的时候到处都在说春闱说咱们家呢,说咱们家是文曲星的地方,一直都夸赞呢!”
“你说别人都在议论咱们家,还都是好话?”
青瓷再一次确认,青釉笑着点头。青瓷神情一顿,然后笑得很是开心的模样,“那是自然,我们家一家都是读书人。”嘴角上扬的幅度很大,掩盖掉了那一丝勉强。青釉并未发觉,又亲亲蜜蜜和青瓷说了一会子话才有些困倦的模样。
青瓷起身,嘱咐道:“你好好休息,我过两日再来看你。”青釉点头,起身送青瓷到门口,然后小声的开口道:“姐姐,如果你找到了那位公子,帮我跟他说声谢谢。”人不在,还是低着头不好意思。
这就是所谓的一眼误终生么?
青瓷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姐姐知道了,夜里风大,快进去吧。”
回府的马车上,青瓷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快炸了,青釉那边还不知道如何,这太子今日已经和青釉相处过了,他的决定会如何?什么时候他会来见自己?如果他真的做了决定,自己可以做到像当初话里那样的肯定,可以毫不犹豫的支持么?
还有,今天居然所有人都在讨论谢家,青釉随意出去走一圈都听到了,更别说有心留意得了。若是以前还好,自己不过一笑置之,可现在不同,晏君的事就是悬在谢家头上的一把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来呢!
现在褒奖的越多,事发的时候踩的人就越多。
也不对呀,按理来说,祖父是帝师谢明安是太子少傅没错,可那都是经年前的事情了,天祈也不是第一年参加春闱了,只不过这次祖父亲自带人回来了而已,怎么会在百姓中传播的这样广?
马车悠悠前行,绿蝉突然指着外面道:“姑娘你瞧,那里应该就是今晚起火的地方了!”青瓷闻言探身向窗外看去,是一处被烧得黝黑的台子,瞧起来像是戏台子的模样,范围还挺广,怕是和自家的园子差不多大小了。张妈妈又说火势不凶,那就是烧得不烈但是范围广?眼神一定,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如果是小孩子失手烧得,又怎会造成这样大的影响,这样广的面积,除非一群孩子都失手了才行!
莫名其妙的火灾,巧合的太子和青釉,百姓中不知从何而已的谈论……
这三个点,有共同的连接处么?青瓷脑中转得飞快,这场火灾明显是故意的,偏偏有人压下来了,还说是小孩子失手,所以,这是太子亲手制造的【巧合】么?也不对,太子怎样的人品还算清楚,如果他真的想和青釉发生什么,在李家的时候就能做了,何必等到现在?
不是太子,那就是……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了少卿的第二个忠告,【如果谢家有任何人想来插手这件事,我很欢迎。】不知道怎的,心里就起了一股寒意,他这话说得太是是而非,却莫名的和第三个点联系到了一起。
火灾,青釉和太子。
如果这场巧合不是太子制造的,那就是少卿希望她们发生一些什么……
乔望舒等在门口,他知道了青瓷刚才慌忙的出门,也知道今晚外面起了火灾。不过那火灾又不大,也没人员伤亡,已经平息了,青瓷慌慌忙忙的出去见谁?青瓷下车时就看到倚在门口的乔望舒。
顿了顿,上前。“三哥。”
乔望舒点头,“我看你刚才神情有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跟我说说。”这丫头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要帮忙也不会说,还得自己问,本以为会得到婉拒,谁知青瓷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抬头直直的看着乔望舒的眼睛。
“城防是不是二皇子在管?”
黑夜中青瓷的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在氤氲着什么风暴一般。乔望舒站直身子,点头,“确实是二皇子在管。”青瓷顿了顿,一字一顿的看着乔望舒说得清清楚楚,“那麻烦三哥帮我查一查。”
“我要知道起火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