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 蒋蹊粘着蒋妤,一双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
“妈妈,这几天你有没有按时吃饭呀。”
“妈妈,晚上有没有早点睡觉哇。”
“妈妈, 你累不累呀。”
“妈妈, 你什么时候走呢?”
蒋妤抱着蒋蹊,在他聒噪的小嘴上轻轻一捏, “小蹊问了妈妈这么多, 妈妈回答哪个问题好呢?”
蒋蹊歪头, 聚精会神的想了想, 煞有其事的严肃拧着眉, 捧着蒋妤的脸, 认真问道:“妈妈,你有没有想宝宝?”
蒋妤故作苦恼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蒋妤顿了顿,看着蒋蹊紧张的小脸,“当然想啊,妈妈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宝宝。”
蒋蹊心满意足,抱着蒋妤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大口。
电话铃声响起, 蒋妤将蒋蹊放下, 牵着他的手, 接过电话一看, 沉默了片刻。
蒋蹊仰着脸,似乎也察觉到了,“妈妈,你怎么了?”
蒋妤微微一笑,“妈妈没事。”
她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只是做好心理准备是一回事,真正要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蒋妤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无法磨灭。
“喂,爸。”
“你说节目结束之后回家吃饭,你的节目已经结束两天了,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蒋妤摸摸蒋蹊的小脑瓜,对上蒋蹊天真烂漫的笑容,“明天吧。”
“那爸爸晚上在家等你。”
“嗯,好,明天……我会带小蹊回去看看您,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蒋妤沉默的将电话挂断。
蒋蹊眨着眼睛,很是好奇的问:“妈妈,是谁呀?”
蒋妤迟疑片刻,“是……妈妈的爸爸。”
“外公吗?”
“嗯,”蒋妤蹲下来,与蒋蹊平视,摸着他的小脸,“明天妈妈要去外公家吃饭,小蹊愿意和妈妈一起去吗?”
蒋蹊从小到大还没见过外公,听蒋妤这么说,嘟着小嘴低着头,小腿踢着面前的小石子,不说话。
蒋蹊心思敏感,蒋妤一直都知道,这三年里,蒋蹊的世界里只有她。
“不想去?”
“不是……”蒋蹊委屈地说:“我怕外公不喜欢我。”
蒋妤笑着捏蒋蹊的小脸,“小蹊这么可爱,外公怎么会不喜欢你,肯定一见到小蹊,就喜欢得不得了。”
蒋蹊怀疑地望着蒋妤,还是有些犹豫,心思细腻没有安全感的小孩,总患得患失,害怕自己不被人喜欢。
“真的吗?”
蒋妤鼓励他,“当然是真的,妈妈会骗小蹊吗?而且,小蹊在幼儿园里那么受欢迎,那么多小朋友和老师都喜欢小蹊,外公怎么会不喜欢。”
蒋蹊咬着唇,仍然有所顾忌,“那小蹊要比在幼儿园更乖吗?”
“小蹊,”蒋妤心底叹了口气,抓着蒋蹊的手,“不用,小蹊已经很乖了,相信妈妈好吗?别担心别害怕,你是妈妈的儿子,妈妈是外公的女儿,所以外公一定会喜欢你的。”
蒋蹊想了想,也深觉有道理,煞有其事点点头,“嗯!妈妈说得对,外公一定会喜欢我的!”
“那咱们明天去见外公?”
“好!”
***
对于蒋家,算起来,蒋妤也有几年时间没有回去过了。
上辈子她在娱乐圈,连小蹊都看得少,更何况蒋家。
现如今蒋家的女主人,一直是蒋妤心里一道过不去的砍,眼不见心不烦,也就连带着家也懒得回了。
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母亲死后父亲再娶,她不能接受的是,父亲再娶的女人,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儿。
晚上蒋妤接了蒋蹊后,带着蒋蹊去了蒋家,家还是老模样。
巍峨气派的别墅大楼前是一片绿草盈盈,修剪整齐的草坪,沿着墙角开了一路颜色各异的鲜花,不少绿藤绕着墙攀岩而上,爬满了整座围墙。
蒋妤还记得,这是小时候,她亲自洒的种子种下的。
好久不见,花已经开的如此茂盛,绿藤也将围墙淹没,一切仿佛是变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变化。
蒋妤牵着蒋蹊走进蒋家大门,在阿姨的带领下,来到花园。
蒋台长还是老模样,喜欢坐在院子里自己和自己下棋。
“爸。”
蒋台长一抬头,便看到蒋妤,很欣慰的笑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嗯,我回来了。”
蒋蹊紧紧抓着蒋妤的手,望着那个朝自己招手的老人家。
“这就是小蹊吧,来,到外公这来。”
蒋蹊抬头眨着眼睛看了蒋妤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同意。
“去吧。”
蒋蹊迟疑着,并犹豫地朝蒋台长走去,小小声地喊了句:“外公。”
蒋台长听了登时笑逐颜开,从桌上将准备好的红包塞到蒋蹊手里,“第一次见外公,外公得给小蹊一点小礼物,拿着回家买糖。”
蒋蹊手里被塞了红包,无措的回头看蒋妤。
蒋妤朝他点点头,蒋蹊这才安心地拿在手里,他看着桌上的象棋,小小声,软软糯糯的问道:“外公你在下棋吗?”
蒋台长顺势将小蹊抱在膝头,拿起一枚棋子,“小蹊会下吗?”
蒋蹊很乖的摇头,“不会。”
“那小蹊喜欢下棋吗?”
蒋蹊点头,“妈妈喜欢,所以小蹊也喜欢。”
蒋台长笑了两声,“你妈妈的棋还是外公教的,小蹊喜欢,以后多来外公这,外公教小蹊下棋,怎么样?”
蒋妤走了过来,坐到了蒋台长对面,“小蹊还小,长大了再教他,今天没事,我陪您下盘棋吧。”
“行啊,你都好多年没陪爸下棋了。”
蒋妤摆了棋盘,先走炮,似是随意问了句,“怎么不见云姨?”
蒋台长动了馬,摸着小蹊的小脑瓜,笑道:“爸爸知道你不喜欢她。”
蒋妤低眉,“没有人喜欢后妈。”
小时候蒋妤还不太懂事,母亲死后,常想起从前听过的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故事,深深的恐惧,害怕自己也成为故事里的主人公。
果不其然,她日夜担心的事情成了真。
一向疼爱自己的父亲为家庭迎来了后妈,看着自己生活过的地方住进两个陌生人,感觉原属于自己的,不再是自己的,蒋妤心里极不是滋味。
蒋台长叹了口气,将蒋蹊放了下去,远处跑来一只雪白的小狗,在小蹊脚边活蹦乱跳的,小蹊也不怕,蹲下去和小狗玩了起来。
蒋台长看着,“我就知道,这些年你不回家,就是因为这件事。”
蒋妤坦然回答:“是,我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您,因为您违背当初对我母亲的誓言。”
蒋台长揉着眉心,语气无奈道:“小妤,你要知道,爸爸是个男人。”
“可这并不是您出轨的原因!”蒋妤抬眉,目光炯炯地望着蒋台长。
蒋台长啪一声,抬手吃了蒋妤的馬,抬头,眼神带了台里独属于蒋台长的威严,“谁告诉你蒋嫣是我女儿?”
蒋妤看着被蒋台长吃了的馬,垂眉,“您当初说的。”
有那么一幕,蒋妤一直放在心里,铭记在心的,无法释怀的,也不过是那么一句,“她是你妹妹。”
蒋台长亲昵地牵着蒋嫣的手,向自己介绍,是妹妹。
乖巧可爱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甜甜地喊自己姐姐,然后抬头喊蒋台长爸爸。
蒋妤的眼泪憋在眼眶。
那一幕,很理所当然的,让当时不过十岁的蒋妤记在了心里。
蒋台长叹了口气,握着蒋妤迟迟不能放下的棋子的手,“小妤,既然难过,为什么不告诉爸爸?”
蒋妤咬着牙,“不知道,当时……就是觉得,不能当一个扫兴的小孩,更何况,你挺喜欢她的。”
“扫兴?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是爸爸的女儿,我答应过你妈妈,要好好照顾你。”蒋台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沉声道:“小妤,你现在长大了,应该能分得清对自家的小孩的爱,以及对别家小孩的喜欢,是怎么样的。当初爸爸工作忙,又是个男人,担心顾及不了你,爸爸以为,你喜欢你云阿姨。”
蒋妤红了眼,她望着不远处草坪上和小狗玩得不亦乐乎的蒋蹊,心内百感交集。
“喜欢,”蒋妤说:“曾经喜欢,以前妈妈邀请她来家里做客时,我是很喜欢她,那时她的身份也仅仅是阿姨,换了个身份,我就不喜欢了。”
“爸爸明白了。”蒋台长坦然道:“当初爸爸对你关心甚少,我也知道,咱们父女之间这么多隔阂和误会,都是因为交流少,是爸爸忽略了你,没有和你认认真真谈过一次,这么多年,爸爸让你受委屈了,你愿意原谅爸爸吗?”
原谅两个字说得多么轻巧。
蒋妤心底一直认为,自己无法原谅蒋台长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叛了母亲,做了不可原谅的错事,可是今天坦然掀开后,她却觉得,这么多年,她无法释怀的,并不是这件事。
日复一日累积的委屈与芥蒂,早就不是三两句能说得清楚。
上辈子那些她咬碎牙往肚里咽的血和泪,也不是能用一句误会和隔阂说得清的。
蒋妤没有回答蒋台长的话,只是固执地问他,“蒋嫣这次的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蒋台长手一顿,棋子到底也没能放下去,“那孩子心气高,总不服输,我知道,她一直在追赶你。爸爸也知道,一直以来你对她接手你的节目耿耿于怀,爸爸不会厚此薄彼,做错事就该承担责任,这是爸爸一直教你的,不是吗?”
在怀孕之前,蒋妤觉得自己全身都是铠甲,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怀孕之后,有了宝宝的人,心肠总要比之前要软一些,像是有了软肋,铠甲比之从前,更坚不可摧。
人有选择原谅和不原谅的权力,但好像古往今来,一方只要道歉,无论做错了什么,都能得到别人的谅解甚至是称赞,觉得这人浪子回头,值得表扬。
而被伤害的一方则要慷慨接受道歉,否则,在别人看来,就是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不大度。
可伤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才知道痛。
“爸,很抱歉,我不能接受您的道歉,”蒋妤垂眉,没有其他任何的表情,“有很多事情,并非三两句说声对不起就算了的,我十五岁出国留学,二十二岁回国进入星光台工作,当一名记者,五年工作,直到小蹊三岁,您都不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知道的,只有《真相周刊》那短短的几分钟而已,除了这短短几分钟外,其他的您一无所知,既然一无所知,您就不要怪我,不接受您的道歉。”
也许人老了,心也越发的柔软,向来铁石心肠的蒋台长开始有了愧疚之心。
他看着已亭亭玉立的女儿,眼底流露着愧疚的神色,“以前爸爸忙,忽略了你,你不能原谅爸爸,爸爸不怪你,只是小妤,你始终是爸爸的女儿,爸爸心里还是想好好补偿你。”
很久以前,蒋台长很忙,忙到几乎不见人不沾家。在蒋妤最无措的时候,从未出现过。
“不需要了,”蒋妤望着远处站起来冲着她大笑的蒋蹊,“现在的我,已经过了需要您的年纪,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不需要您的补偿,不管蒋嫣是不是我的亲妹妹都无所谓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您如果想解释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您是个失败的父亲,但是,我会吸取您的教训,不会再当一个失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