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对孩子管得外松内紧。

小事轻易不做主, 但大事必须报备, 这是多年来心照不宣的原则。

不巧的是,严澹经常处于挑战这个原则的边缘。又或者说, 他以为的“可以做主”的小事,后来都发展为分分钟差点把家长心脏病吓出来的大事。

比如小学时的替考, 大学时的马拉松, 研究生时的举报……

由于严澹这些屡试不爽的“前科”,使得父母经常处在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心态中, 每周都要和他吃顿饭才安心,怕这小子又不声不响闹出什么大事情。

就在严家母亲以为这一两年, 小儿子终于安稳下来时, 骤然又从电话里听到这个炸//弹般的大新闻。她几乎是眼前一黑,强撑着才没倒下去:上周才拒绝了又一次的相亲, 说不想谈恋爱,没过几天就要买戒指结婚了??

严家母亲受过良好教养,但从来没有当过婆婆, 来不及运使经验来恢复理智, 不受控制升起一股天然的愤慨:

哪个女人????能耐居然那么大???使了什么手段???才一个星期??

可怜的销售经理,在话筒里结结巴巴地复述着:“严家太太,您公子订做,订做的是一对婚戒。”他求生欲非常强烈, 欲盖弥彰地假意补充道, “我以为您是知道的。”

严家母亲大脑终于清醒了一点, 她仔细询问了订做戒指的日期, 是两周前开始做的,自然就不是什么“一周闪婚”的决定,而是她儿子瞒着不说罢了。

严家母亲挂了电话之后心情委屈:绞尽脑汁地想,为什么严澹要瞒着家里。难道是以为父母不会同意?那女人什么来头?

严家从来没有什么对头或敌人。难道是那女人有不好的前科,或者社会身份尴尬?严家母亲越想越是心惊,几次抓起电话欲问,却又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心想:小澹现在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可不要刺激免得他冲动。反正严澹今天会过来拿手机,她耐心等待就好。

严家母亲心事重重,在饭桌上欲言又止。严澹父亲问:“怎么了?”

严家母亲把听到订做戒指的事情,告诉了严代表,果然对方万年不变的嘴角弧度也快裂了,愕然道:“……你让他马上过来。”

严家母亲劝道:“今晚他来吃饭,那时候我们好好问问。”她又给严家二哥打了电话,只说让他先过来一趟。

严家二哥先回到家中,刚一进门就接到他母亲丢过来的炸//弹。

“你知道你弟弟要结婚了吗?”

严放目瞪口呆:“谁?我弟?哪个弟?”

通常这样来形容的,就一个弟弟而已,但由于“结婚”和严澹距离太过遥远,严放一时间不敢相信,还以为是本家那边什么表亲。

“你倒是说说你有几个弟?”严家母亲心塞: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掉链子。

严放张口结舌:“可是小澹他……他和谁啊?”

“你真的不知道?”严家母亲看着二哥一脸崩溃纠结的模样,才心情平衡了些,道,“我们也不知道,那就晚上一块问吧。”她说了前因后果,果然严放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之色。

严家上下,一派准备三堂会审的架势。

严澹觉得今晚的饭吃得非常诡异。他父母,他二哥都用一种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看着他。严澹甚至问出了“我脸上有什么吗?”这种话。

严家母亲耐着最后的性子,问:“小澹,你有没有什么事情要对我们说?”主动招供还有一线生机,她甚至提示道:“比如最近看上了什么女孩子?”

可惜严澹并不知道已经翻车,他实话实说道:“看上女孩子?没有啊。”

天地良心,这绝对是大实话。

“还装!”严家母亲爆发了,在严代表和严二哥心照不宣的视线里,严家母亲拍案而起,怒道:“戒指都做了!你还要瞒着我们到什么时候!”

严澹眼中闪过无措的慌乱,他立刻想到了自己手机忘在别墅这边,一下子就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立刻道:“妈,你听我解释……”

“解释?”严家母亲责道:“订戒指了都不和家里说。女孩子那边也就这样算了?是不是要等生米煮成熟饭,三年抱俩了才肯坦白?”

严澹汗颜道:“并,并非你们想的那样……”

“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严家父母交换了一个视线,虽然严家父亲一言不发,但严家母亲的问题基本就都是他的心声。严家母亲继续问:“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不同意那个女孩子……”

“妈,你看了那戒指的照片吗?”严澹镇静地问道。

“没看,不要转移话题,我现在没心思欣赏你的审美。”

话音未落,严澹已经从手机上调出戒指照片,推到桌子前方,“您先看看吧。”

这是一张设计的效果图,两枚同样大小的钻戒,戒环是铂金色,镶嵌着两颗一模一样水滴形钻石。戒环内侧的铭文还是广告图样上的LOVE。

严家母亲依言瞥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不可思议地怔望着严澹道:“你……”

严澹沉默着,他母亲聪敏又观察力强,一看那戒指效果图,两张一样大小的,就心中有数了。

严家母亲心情复杂地把钻戒设计图推给严代表看,严代表怔了半响,神色莫测地望着儿子:“怪不得你不想结婚。”

严放也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本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毕竟他没有结过婚,没想起来正宗的男女式样钻戒大小、款式应该有细微的差别,还疑惑为什么他母亲是那种反应。结果听到严代表这样一说,严放也很快意识到,替父母说出了共同的心声:

“是个男的?”

他们三个一时间都相顾失色。还彼此意味深长地互相打量着,好似琢磨是不是基因问题。

严澹深吸一口气,道:“爸,妈,哥,对不起。我知道你们不同意。所以一直没说。但我这辈子只认他。我……”他脸上显出某种孤绝之色,“我知道商量也没用。但这,不是那种可以商量的事……”

严放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怒道:“商量都不能商量?你这是什么鬼迷心窍了?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野男人——”

严家母亲制止了二儿子,深吸一口气,用最大自制力以尊重的称呼去交流:“小澹,你的……你的……”她艰难道,“心上人,是谁?”

严代表额头青筋跳动,显然他并不认可妻子称呼严澹那位为“对方的心上人”,但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只用一双具有穿透性的凝视的视线望着严澹。

严澹迟疑着,张口欲言又止。

严放嘲讽笑道:“不敢说?怕我们像小说里那样,给那男人砸几亿‘分手费’?”

严家母亲责备地看了二儿子一眼,柔声道:“小澹,你喜欢的人,我们总归是不会为难的。这点气量,我们还不至于没有。”

严代表也言简意赅,深沉道:“说吧。”

严澹这才缓缓开口:“其实……你们都见过他。”

话说到这里,对于严家的聪明人来说就已经够了。严家母亲倒吸了一口冷气,严代表愕然睁大眼睛,严放不可思议地,最心直口快指道:

“是陶清风?!你上次带他回来吃饭,果然是别有用心!”

严放想起弟弟和这位“朋友”过去的稠密相处,他那时还以为弟弟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谁知道这关系一下子从朋友跨越得太远。

严澹望着父母的复杂表情,立刻开始说好话,道:“是他。他真的很好。他是个优秀的人,他性格也很好。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感情也非常好。我在这世上找不到第二个……”严澹说到这里心口又蓦然一痛:陶清风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天知道有多么幸运才能遇见这缕枉死的孤魂,决心更加坚定了,“我这辈子,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严代表从刚才开始就暗暗压抑生着气,现在更是嘴皮子都发白了,颇有些痛心疾首:“荒唐……”

其实严代表听到是陶清风,还稍微舒服了些,那孩子的优秀他看在眼里,可毋宁说他是在生气严澹找了个男人,还不如说是社会责任感的忧虑,“你啊!人总要成家立业,和个男人算什么成家立业!你怎么传宗接代——”气得他都咳嗽起来。

严澹连忙上前去替他父亲拍背,小声道:“……传宗接代还有大哥二哥嘛。”

年过而立的钻石王老五严放深恶痛绝这种责任转移行为:“尽会拉别人下水!”

严家母亲沉默半响之后,审视打量着严澹半天,终于问出纠结她良久的问题:“……人家是怎么看上你的?”

严代表父子三人一起回头看她:追星妈妈的重点不对吧???

不过这令严澹今天第一次绽开笑颜,道:“他上辈子就看上我了。”

严家母亲:“呵呵。”

真的,妈,我没有骗你。严澹在心里说。

“叫人过来一趟,好好谈谈吧。”严代表依然眉头紧蹙,重重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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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清风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前,正在边和夏星痕吃外卖,边讨论《东归西渡》这部剧的发行问题。

没错,虽然现在他们只拍了一个月左右,可是慕夏大影帝的名头,已经有播出平台感兴趣接洽,想要商量买卖的事情了。这部片子投资大头是夏星痕,平台方就找到了他谈。

夏星痕回头就找陶清风商量。

陶清风听完后有些不明白:“这‘视讯传媒频道’是电视台的频道?几线?为什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夏星痕道:“这是新上线的有线付费频道。他们从前做视频网站起家。现在是视频网站和有线付费频道一起发展。想把这部剧的播放权买断。”

陶清风疑惑道:“有线付费频道?看电视要观众花钱吗?这样恐怕传播不开吧?”

夏星痕点头道:“的确,目前国内主流电视观众,愿意花钱看电视剧的并不多。电视剧的成本主要靠广告回收。有限付费频道是另一种模式,它不卖广告,靠用户订阅收费。这种模式在国外比较常见。如果能做起来,收益会很好。合约里除了一次买断费用外,后续订阅费也会分成。”

陶清风道:“那这种模式追求的……”

“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收视率,因为不需要这个指标去回馈广告商。而是订阅率和满意度。”夏星痕道:“这种模式下的收视群体有着全新画像。如果需要他们出钱订阅频道,那播放的电视剧质量必须非常高。甚至介于电视和电影之间。”

换言之,恐怕就不是大妈们晚上打毛线时,随便看看的那种电视剧了。

陶清风问出了最关键的疑惑:“你准备答应吗?”

夏星痕道:“所以我来找你商量。”

有限付费频道,在华国发展时间并不长,迄今为止也没成什么气候。但他们给夏星痕这部《东归西渡》开出了非常优厚的价格,不亚于被任何一线卫视买去的费用,哪怕没有订阅分成,这笔买断费在回本后也算是赚了。

但陶清风知道夏星痕还在犹豫什么:不能像当个甩手掌柜一样,把片子卖出去就万事大吉了。播放平台直接影响后续口碑。在上星卫视播放,哪怕购买价格低廉一点,能让更多人免费看到,是否更有传播优势呢?

视讯传媒频道的负责人却信誓旦旦地对夏星痕说:他们准备开创华国电视行业的新篇章,现在到处在求的,就是各种精品剧集。希望夏星痕能加入他们,当这个开创时代的“先驱者”。

“精品?怎么定义?”陶清风疑惑问。

夏星痕道:“以比较成熟的美国有线付费频道为例。他们推出的剧集体量,每周约一集,每集约一小时。总共一季也就十几个小时。但是内容塞得很满。信息量非常大。这才便于人们看后回味、消化和讨论。”

甚至有些大制作的周播剧集,每一集就是一部一小时的短电影。这和国内的“周播剧”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陶清风诚实地说:“虽然我没有看过多少美剧,但听你这样一说,如果要做这个吃螃蟹的‘精品’。我们用户画像就不一样了,剧本还得再改得精致些,很多镜头也要拍得更细致,甚至按照电影标准来要求。”

说是重拍,其实是增加更丰富内容,拍五六十个小时的量,剪辑成十来个小时的紧凑内容。

夏星痕思量良久,最后道:“还是做精品吧。这和《东归西渡》的思想内核也是一致的。”

另一种意义上的“开创新时代”。

陶清风点头:“好,那我们去调整一下剧本和拍摄计划。”

夏星痕沉吟道:“你来润一遍剧本,我去重新补拍镜头。我们要充分互相利用。”

这其实是剧本中后期,云向磊和于颂还没有解开误会时,却要被迫合作时说的台词“我们要充分互相利用”。用到这里,却是夏星痕暗示陶清风良好的文学功底来润色编剧,夏星痕自己丰富的拍摄经验去补拍镜头。每个人都有短板,同样的事,不同的人各自来校检一遍,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就在这时,陶清风接到严澹电话里说:“不小心被爹妈知道了,务必来家里一趟”时,他正在边和夏星痕吃外卖,边讨论明天准备拍的剧本,闻言差点没被呛死。

夏星痕诧异地望着平时拍戏再累的陶清风,气度都不会改变。却接了个电话之后慌得手足无措,眉眼间都是焦虑。

陶清风手脚并用收拾东西,夏星痕忍不住问:“什么情况?”

“终身大事,很着急。”陶清风摆手一路小跑,边跑边打电话。看得夏星痕一脸莫名其妙,不过今天需要陶清风商量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他明早赶回来也不会耽误进度。终身大事自然更重要了。

这是陶清风第二次来严家的大别墅,上回印象记忆犹新,但是心境截然不同。上回装作好朋友没有什么心理压力。这回却是两人感情曝光去向父母坦白,有种公开处刑之感。哪怕是门口迎接的管家的微笑,都让陶清风不敢直视,分外心虚。

他深吸一口气,走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