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思想上脱贫”?陶清风若有所思地盯着村支书手里转动的杯子——茶杯, 不是酒杯。据说这里有限制酒的规定。除非红白大事,或者节庆, 否则基本不会动白酒, 说是沉溺烟酒会损害人的身体。陶清风深以为然也。

村支书说道:“以前, 村里也有几家特困户,申请了政府补助金。补助金数额并不多, 每年大概五百块钱吧。不过这些钱去农贷合作社买种子也够了。但他们既没有买生产资料,也没有买改善生活的家具,或者给家庭成员添置衣物。而是把这笔钱拿去打牌。赢了还想赢不会停手,最后都无例外会输个干净。问他们为什么浪费,还振振有词说这点钱就够打个牌……当时真的把我气死。”

陶清风心中一黯:民智未开化,就是这种局面。他上一世,也见过这些“无论如何都富不起来”“维持生活都困难”,然而就是不去劳作的人。

村支书继续道:“所以直到后来,我们村被自然灾害毁得一穷二白,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才最后下定决心背水一战。你们简直想象不到,以前那些不种地、没钱、又懒惰的贫困户,他们每天都怎么过日子?他们从山上挖那种野山芋,挖了半屋子,每天三顿就烤山芋。非得要连这一点都没有了,才能从懒惰的魔鬼手里挣扎出来。”

陶清风想到当年的家乡南山:那也是个不算富裕的小村庄。但是他的娘亲起早贪黑, 做包子、缝衣服、维持着耕读传家的作风, 精打细算。如果不是意外失明, 估计还能攒出个捐功名的钱。但是陶清风已然非常感激。他那时候就懂得了一个道理:贫困并不可怕,只要有一双勤劳的手,就不会永远贫困下去。

“另外”,村支书指着茶杯,又说道:“开源节流也是很重要的。村中请客铺张浪费、烟酒不离、既危害身体又耽误农时,中央八项规定里,虽然只是对官员摆宴席做了严格要求。但是上行下效,请客吃饭的奢侈之风在哪里都是弊端。”

陶清风点头赞同,在剧本里就有这种讽刺描写:赵辉的二姨夫是个爱慕虚荣之人,宁愿借债,都不能在“请客随礼”上失了面子,闹出了许多笑话。

“遏制胡乱花费是节流。至于开源,”村支书喝了一口茶道:“无外乎有两种:一种是稳定的农时劳动,另一种则是计件式的劳动。只要足够勤劳,这两点同时在做的人也不少,并且总会积攒财富。”

剧本里的女主角古菊,就是这样的勤劳致富法:她每天天不亮去自家田里耕作,天亮了去附近工地做小工,中午给别人洗衣服,做一顿保姆饭。晚饭回家吃,检查孩子们的功课。晚饭后缝补衣物补贴家用。要不是因为她要单独抚养四个孩子,开销实在不能省,凭她自己挣的钱,如果只供她自己生活,其实是足够潇洒滋润的。

虽然翟艳看完了剧本之后对陶清风吐槽说:“更坚定了我不婚不育的心……不过这种人真是太值得敬佩了。”

陶清风在紧张拍摄的同时,也不忘每周关注《乾侠东君魔女》播放情况,并且配合播出,定期发宣传微博。

这是电视剧播放的第二个星期,前面已经播完了十集,这个星期进展到梅忘雪赶来北国刺杀皇帝。虞山海屡屡想给她提出警告,却都被梅忘雪警惕躲远,不给他机会辩解说话。虞山海于是冒险写了一封原委很长的信,给梅忘雪解释来龙去脉,想要传递给她。可是梅忘雪武功高强,又根本不信任虞山海。鸿雁难寄,尺素难传。

虞山海就想了一个办法:把这封信藏在鱼肚子里,托不相干的中间人,辗转送给梅忘雪。这回对方终于收下——然而梅忘雪厨艺糟糕且不讲究,吃鱼不剖肚子直接烤,火势太大,直接把鱼肚子里的那封信煮糊了。她看到残渣后,更生气也更警惕了,又换了个地方躲起来。

这场戏出来,在紧张剧情里作为调剂,配合着虞山海美化的回忆“小雪应该成长为一个贤惠的女孩子,只要她做鱼剖腹就能看见了吧”的想当然,让观众又好气又好笑。微博上面,杜玥的粉丝们纷纷调侃:“我的玥,嫁不出去了吧。”

杜玥也积极地和粉丝们互动,发了一张现实里她烹调红烧鱼的照片,配图文字:“其实我会烧鱼的”,微博下面于是充斥着各种“想吃”“比剧里贤惠”“女神连烧鱼都那么好看”等声音。

当然,也有虞山海和梅忘雪的角色CP党,四舍五入脑补成发糖,纷纷在下面艾特陶清风。陶清风那时候忙得天昏地暗没时间上微博,苏寻帮他打理,配合剧中宣传,打电话问陶清风:“小陶哥你有没有做饭的照片,发一个菜”。

陶清风春节时和严澹吃饭,做了一堆饭菜,也在手机里拍了照。于是把一道“松鼠鳜鱼”的菜发给了苏寻。

苏寻替陶清风在微博上发了这道菜,配字“我做的”,陶瓷们流口水的同时,却有人眼尖地发现:“那个钢勺反光里是不是有人影?”

勺子在照片里大概只有指甲盖大小,这些粉丝们是把原图放大数百倍之后,才在里面看到一个阴影。

立刻就有粉丝反驳说:“当然有人影啊,这不是清风做的吗?”

“可是你看照相的方向,和钢勺里人影方向不在一起,是有第二个人吧。”

“应该是助理吧。”

然而火眼金睛的粉丝们,却试图从各个方面八出更多的东西——比如桌子(虽然没有反光但是成色造价不菲),比如餐具(图案简约),比如盘垫(木艺古雅),但又不能说明什么。大部分粉丝都接受了这样猜测:清风品味好,这是在他家里,人影是助理。

只有小朦,又疯狂地脑补了一番她的邪教RPS,总觉得这些餐具桌椅的品味,和严老师很搭,嗯,四舍五入就当是在严老师家里,假装清风做菜是给严老师吃的吧。小朦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里什么都有。

同时,白依依饰演的表妹剧情也逐渐丰满起来,开始天天做坏事,陷害北国的主和派。南国和北国有意缔结合约。然而合约大使在半路就被表妹领着的“血凌坊”鹰犬们杀害。东君骆琅宁与合约大使中的一位翰林有交情,主动探查此事,刺杀的手笔无一不指向大内。骆琅宁一气之下,踏金銮殿,撞钟鸣冤。

剧集播到皇帝表兄屏退所有大臣,和骆琅宁面谈。他一直想让这位桀骜又武技高超的表弟为其所用。“只要你去考武举,状元就是你的。”“一旦有了功名在身,我立刻下诏给你封实职,另赐一座宅邸,你也不用待在你不喜欢的济昌王府了。”“这件事你也不必多管,皇城内有很多无主案子,如果你想为国为君分忧,不妨从那些事着手。”“你的朋友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这番软硬兼施的话,打动了单纯的骆琅宁。对方言下之意是支持他管民间之事,因为民间案子除了少有几位为民着想的清官之外,其他人都不愿意去管。这恰恰激起了骆琅宁的侠义心肠。帝王心术无所不用其极,成功地把骆琅宁对大内的怀疑,打消为“大概是以前皇城背叛出去的杀手”。

这也催生了一批“邪教cp”,就是骆琅宁的皇帝表哥。很多人开始磕“霸道鬼畜帝王攻”。很多骨科兄弟党也纷纷催促“虞山海快掉马啊,不然你弟就被拐进皇宫金屋藏娇”之类的说辞。

骆琅宁被他表哥忽悠上当,直到重新回到小院中,请教“虞先生”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然而又陷入了情义纠结。“可叹这天家亲情,也如此凉薄。宗亲之间,本是骨肉,然骨肉间待我诚者,也唯有表妹一人而已。”而看官皆知,他表妹恰是血凌坊杀手。

虞山海本就怀疑骆琅宁身世,听到对方说及“骨肉”时,内心受到感召,不由道:“王爷盛年,为何子息不旺,给你留些作伴的兄弟姐妹也好啊。”进一步深究骆琅宁的身世,打听济昌王爷的内幕。

而这一幕的音乐背景,正是之前“丝竹音乐小筑”请教陶清风之后用《诗经·棠棣》咏叹兄弟感情的BGM,名字也改成了《棠棣》。普通观众只觉得情景动人、音乐悦耳,情不自禁沉浸剧中。发烧一点的剧粉在搜到这背景音乐名之后又激动了一波,骨科CP党触目之处都是粮。

更别提那些原作党的“气质神秘读者们”了,这些很多年前暗搓搓开过脑洞的书粉们,那时候的阅读审美就已经不错了,否则也不会去看木飞客原作。很多年后,这些“新武侠圈”的小读者们,基本都已经长大成人,审美水涨船高,早就过了追星疯狂的年龄,也轻易看不下去什么小学生电视剧了。却还是被《乾侠东君魔女》重新勾起情怀,在豆瓣等评分制度的网站上,《乾侠东君魔女》平均七分以上,并且下面大片大片书粉真情实感……造成了人数似乎很多的假象,其实论数量来说倒是不占优势,恰好那部分人都非常能说会道,嘴皮子存在感比较高而已。

周五第二集断在虞山海试探骆琅宁身世这一幕戏上,下一集要等周一晚上。因为长鲸卫视周末是固定播放综艺节目。无数观众纷纷哀嚎,怒斥长鲸卫视的剪辑小哥:你们剪辑视频的是魔鬼吗??

对此长鲸卫视的工作人员好心酸,本来想着能偷个懒,结果还是要被骂。他们无辜表示:“其实《乾侠东君魔女》每集断点,都是他们自己剪的样片。加上不怎么需要删减,基本上一刀未动。”又把锅给推出去了。

陶清风无暇关注电视剧热播情况,这段时间,他天天在地里刨土。自从村支书传授脱贫经验后,他留心观察这个村和一开始住的贫困村对比情况,发现人家脱贫还是有道理的。

在这个村里,看不到靠在门下抽根大水烟的懒汉子,早晨太阳不晒的时候,村子里的田埂上都是辛勤劳作的身影。基本上没有荒田,也没有废土。只在中午日头毒辣时稍微歇息。

陶清风他们拍戏用的那几块田地,租借给剧组,可是田地主人都会守着,尽量让他们不要踩踏破坏,也不要荒疏农时,每天该施肥除虫照样做。后来陶清风和剧组工作人员商量,主动把这些活路揽过来做,也算是切身体验。剧组大家都很忙,也不可能每天都盯着田地。于是大家也想了个“合作化”办法,把田地按照“天数”“承包”给不同成员,大家轮着去照看。像陶清风两周轮到一次,他也趁机学习了很多农时知识,有些是他以前就知道的。

陶清风发现,除却那种听闻的“机械自动化”(这要在大平原上才能实现,但是这是个山区小村,大型机械不现实),和务农工具的“改善”(比如钢铁的产生,使得工具足够轻便、坚固又结实。),但是耕作的基本思路,和农时分布,千年来并没有多大变化。

这一天刚好轮到翟艳去照顾秧苗。六月中午日头毒辣,翟艳中午吃了饭过来一看,秧苗在日头下都蔫了,弯在田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顿时急得不行,生怕这些经全组成员精心照料的小苗有个什么闪失,就想加大滴灌流速,多放些水进去。

她赶到滴灌系统边,琢磨着怎么开阀,陶清风刚好在旁边看宣传板报。一看翟艳的动作,陶清风立刻惊了:“你想做什么?”

翟艳仿佛看到救星,把陶清风带到农田边,急切道:“你瞧这该怎么办,我想给里面多浇些水……”

陶清风连忙制止道:“千万别加。一加就涝死了。更不能泼水上去……”

翟艳疑惑问:“为什么?”

陶清风道:“天气热,水温会成雾,锁住它们。就像是人在高温里蒸桑拿。人可以蒸,植物蒸不得。而且适当控制,让这些秧苗处在一种‘渴水’状态,有利于早日变青……”

翟艳惊异道:“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陶清风道:“我不是给你们说过……我以前真的种过地。”

若他科举不中,没有功名在身,也就只能返回乡下当个耕读先生,几亩薄田了此残生了。这也是那个时代,没有成功鱼跃龙门的落榜学子们,很多人不得不走的生计之路。

晚上剧组吃饭,他们吃饭都是桌饭,由村里“食堂”统一供应。说来这个食堂,是村支书为了改良“大办宴席铺张浪费”而造的。定下规矩,红白事才能办宴席,菜色也有标准,什么“抓周宴”“百日宴”“七天流水席”等巧立名目的请客项目,统统禁止了。上面领导来村里视察,学习经验时,也只能吃这里固定的桌菜。

陶清风他们剧组大约有四十人,每天开四个桌菜。菜色七天不同。原生态味道吃着,陶清风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不过剧组成员吃得久了,还是嘴馋想念城里的牙祭,毕竟这个小村子连个馆子也没有,再是好吃的菜,经过了同样口味的长久洗礼后,也会疲惫的。

于是陶清风某天晚上,乘着凉风习习在田边散步时,发现田里耸动着两个身影。

陶清风连忙用手机的电筒光线照向那边,道:“什么人?”

原来是剧组两个摄影组的小哥,准备在田里抓田鸡(一种青蛙的别名)烤来吃。结果田鸡没抓到,他们倒是被水里的蚂蟥吸了不少血。这两人哭丧着脸,对陶清风说:“这些恶心虫子扒在腿上,怎么都拉扯不下来。”

“别拉扯,那反而会越吸越紧。拉断了,它们口器可能还断在里面呢。”陶清风连忙制止,吓得那两个小哥脸色都变了。

陶清风让他们把裤腿撩到膝盖上,还好每人小腿上就两三只,这里的水质不差,蚂蟥不算多。那两三只蚂蟥吸了不少血,撑得颜色都有些透明。

陶清风把他们带回院子那边,取了打火机点燃一支蜡烛,靠近两人小腿部分,小心翼翼不让火苗烧到蚂蟥,然而靠在极近的地方,不一会儿那几只蚂蟥身体就软了,随即被热气熏得蜷缩起来,纷纷从两人腿上掉下来,被他们连忙一脚几个给踩死了。

“谢谢,清风你懂的真是太多了。”两个摄影小哥心有余悸地看着他手中熄灭的羊烛。

“举手之劳。”陶清风回到院中,继续裹着蚊帐背剧本,拍摄进程过半,明天他就要首次拍,剧本上赵辉无私帮助古菊,在她出工时,替她看着那几个小崽子的戏。

最小的孩子才三岁,还需要人帮忙喂饭。找的群演也是这里村民的小孩子。陶清风没照顾过小孩子,倒也切合剧本里赵辉手足无措的情况——演起来,不,那种焦头烂额之感,不需要演,都可以呈现出来。

孩子啊……陶清风苦笑着想,反正这辈子,既然断那啥了,这身体归属也是笔糊涂账,还是不必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