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澹笑着说:“那么今天, 我们先一起学一学第一课:朋友和追求者,是不一样的。很多细节, 很多行为, 都不一样。”
陶清风立刻聪明起来:“体现在态度?”
“是, ”严澹说:“虽然我没有追过人。但被很多人约过。其中有些人是我的朋友。做朋友时,出来吃饭或玩耍, 都是正常的。可他们一旦转变成追求者的身份,就会有‘意图’。而这个‘意图’如果太明显出格,就我个人的经历来感觉,容易招致反弹。我很反感刚约着吃饭,就说些肉麻兮兮话,甚至上来动手动脚的那种意图。”
陶清风点头道:“君子发乎情止乎礼,这个得循序渐近。”
严澹又说:“但是又不能一点意图都不暴露,这样就起不到‘追求’的效果了,让别人以为只是朋友在吃饭, 没有越过那条线。”
说到这里严澹有些挫败地想, 自己之前暗示的那几句,终究是没被陶清风听出“意图”,看来陶清风不是那种敏|感之人,要做得更明显点。
陶清风问:“那条线,在哪里呢?”
严澹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我们得一起研究学习。广川,如果是你, 你希望那条线在哪里?”
陶清风沉吟道:“大概在肢体接触?”
严澹问:“一点点都不行?”
陶清风很认真地思索:“好像也不是, 只要是那种‘没意图’的, 不管是扶起来还是喝醉了抱着走,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严澹道:“所以问题又绕回来了,‘意图’这条线,到底怎么算?能不能稍微……尝试一下?试想这样一个情景:比如你演的那个我喜欢的人,想到从前的感情很难过,他需要别人拉他一把。我告诉他我喜欢他,释放出这种意图,并鼓励他走出来,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陶清风愣道:“现在就试吗?”
严澹挑眉:“你需不需要,酝酿一下感情?”
陶清风心想,这个不用酝酿,他本来就想着再也见不到燕澹生,很难过,眼角的泪痕都还没干,说:“没事,我能配合,严老师要……要怎么做?”
严澹说:“我触碰你的时候,你是一种很难过的状态,就像刚才你差点哭的那样。”严澹起身坐到了陶清风身边。他一只手搭在陶清风肩上,做出给予温暖的拥抱姿势,搂住了陶清风。
虽然知道这只是在演,但陶清风猛然接触到那种安慰触感,几乎是再也没法控制住按照悲伤的心情去释放情绪,任由自己倒在严澹怀里,眼泪哗然流下:燕澹生不在了,娘亲和师尊不在,大楚不在了……他就是孤身一介流落于此的书生。
严澹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哄道:“……节哀,重要的是,放过你自己吧。”
陶清风在严澹怀里摇着头,这既是陶清风想象的那个角色的心态,也是他自己的心声,说:“我放不下,不可能的。我做不到,我控制不住,走不出来……”
严澹心中那只大夹钳,终于找准了最合适的位置,很稳当地,毫不犹豫地夹下去。严澹凑到陶清风耳边,缓缓说:“那么我,有没有资格让你走出来?你愿不愿意换个花盆试试?我其实对你……”严澹的话语消融在耳边寸地,他的呼吸很热,却不带丝毫侵犯意味的,只是传达讯息,轻轻吻了吻陶清风近在咫尺的耳垂。
陶清风受惊般猛然推开了严澹。那一刻想着还好这只是在演戏。他坐在卡座里面,反倒把自己推到墙边。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一双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不不不——”陶清风简直无法组织出语言,这实在太难演,也太容易尴尬了。刚才那一瞬间,他差点错觉严澹是真的喜欢他,尤其是严澹凑近,又让他产生燕澹生恍惚感的时候。
严澹探询道:“这种程度?不行?”
陶清风摇头示意不行,他的耳垂和半边脸还是很红,脑袋也有些晕,但唯有一线清明非常确定:如果以他自己为参考。现在没法接受。这件事只是把他弄得心湖涟漪乱起。
严澹又说:“那你听听,我这样说可以不?”
严澹的嗓音还是那种有条不紊,禁欲感十足,却又温柔的口吻:“我知道你现在很慌。”严澹轻轻笑了笑:“大概一时半儿也受不了。我今天铺垫了这么多,本来就不指望,马上得到什么确定的结果。但是这种事,总得有个契机说明白,否则就没办法开始,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你别怕,慢慢想。喜欢,只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已。”
陶清风心想,还好严澹显得很镇定,否则自己情绪大起大落,真的没法预料会说出什么台词。他也被这股笃定感染了,艰难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继续演:“严老师……你很好……但我……”
“别现在发卡。”严澹连忙摆手,这也是他早就打好腹稿的,“你就当给我面子,好歹想一想,彻彻底底地想一想。但不要当做负担,也不要困扰。更不要觉得拒绝了会伤害我之类的。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而且你了解我,我是那个最能让你走出来的人。”
陶清风想,这种令人发疯的优越感,恍惚让他看到了燕澹生,站在面前微笑着对他说——如果上辈子,燕澹生也喜欢他,并且对他说出来的那一刻,说的一定是这句话。
——“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不是“你喜不喜欢我?”而是“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话都被堵到这份上,陶清风只好继续演道:“那……严老师。你就让我,好好想一想吧。”陶清风想,严老师喜欢的那个人,也是不会落下严澹的颜面的吧。合适的解决方式,是放置一段所谓的‘好好想一想’时间,再去拒绝。
虽然是演戏,但设身处地地考虑,严澹说的那些话,真的会让“拒绝者”的愧疚感减轻。陶清风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蒙受过严澹的帮助。但如果是他自己被严澹表白,严老师对他那么好,他不但没能报答对方,还伤害对方感情,肯定很难过的——但严澹,提前把这些话说透了,还居然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不成功还可以做朋友”,游刃有余的退路。
陶清风真的太佩服严澹了,也为他这种人格魅力折服。陶清风心想,如果不是有燕澹生珠玉在前。他也不是演戏,他是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人吧?
“好,不过,这段时间,”严澹心中那个钳子目标,又慢条斯理,有条不紊地换了个方向夹下去:“你得理解,我处在一个‘希望能有荣幸被你喜欢’的状态,通俗来说,就是会,做出追求者该做的事。无论是什么——”
陶清风又吓住了,差点又忘记这只是在演戏,摆手:“不不不——”
“无论是什么——”严澹提高音调,“你都在考虑中,所以你不能直接拒绝我。尊重是彼此的。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一份对于追求者的尊重,直到考虑期截止。”
陶清风简直想为严澹鼓掌:干得太漂亮了。多久算是能“想清楚”呢?一两天吗?那显然不是严澹希望的“好好想想”。言下之意,至少三五个月,但是这么长的期限里,要是那人都不能直接拒绝严老师的追求行为,成功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陶清风心想:只是今天的一席话,就完全消解了自己喜欢燕澹生的痛苦心结,还开释了喜欢同性也是圣人许可的道理。严老师本事太大了。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他真的认真去追求谁,那个人肯定会沦陷的吧。
严澹轻松道:“看来还能接受?”
陶清风很真诚道:“根本无法拒绝。”
严澹笑了,和陶清风握了握手:“那么,接下来演‘追求和被追求’,也请多指教了,广川。”
吃完饭,陶清风本来要跟严澹去看甲骨文。却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明天早上剧组临时安排了一个试镜会,希望陶清风也去观看。本来陶清风是明天下午才需要回剧组的。但如果早晨有工作,那么陶清风现在就得回去了,还能赶上晚班的高铁回B省的横马影视城。
“试镜?我们这个网剧,也能有试镜?”
陶清风还是稍微有点惊讶的。照他不丰富的认知,这个网剧投资规模小,导演未定,编剧不出名,原作二流ip,而且两个主演都走了之后的接盘演员,应该是制片方求人家来吧,怎么想演的人还不少,都能开起试镜了?
苏寻在电话里也说不太清楚,大概是制片人自从慧眼识陶清风后,很重视他的意见。陶清风参与进编剧和导演的前期部分工作里,他们一再强调希望陶清风也去观看选人。这种流露出要参考他意见的企图,让陶清风心中大为讶异的同时,又十分振奋。
陶清风临时改变计划,决定明天上午就回组里,只好跟严澹告别。
临走前,陶清风问了严澹一个问题:“严老师,你说被追求者,和朋友的界限不太一样。那么接下来,我扮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不能随意答应和你单独见面吃饭?因为那算是‘约会’吧。会……很难吧?”
“这个态度就揣摩得很好。你按照你的想法去演就行了。不必管我,那是我要去琢磨的挑战。”严澹笑了:“不过,我就喜欢挑战。我也很擅长应对挑战。越难的……我越是喜欢。”
严澹说喜欢的时候,很认真地看着陶清风的眼睛。这酷似燕澹生的模样,陶清风心中又是一抖,连忙别开视线,告辞离开了。
第二天陶清风重新回到剧组,获取了试镜会的信息。
这场试镜是要选女二号表妹,居然来了十来个候选人。而且不全是十八线找不到戏演的艺人。有好些个,是目前活跃的二三线有点流量的女明星。比如虞慈的白依依,那天和陶清风搭拍饮料广告的女星。她果然想办法接洽了蓝莓高层后,知道了这部戏的剧本真的被改得很有吸引力。表妹的人设,也非常有挑战性,又美又帅又惨又强最后还死了。演好了,容易吸死忠粉。
显然不止她一人得到消息。让这个普通小网剧的女二号,竟然开得起一场选人的试镜会,也足以说明闻风而动的业内消息是有多灵通了。
试镜会的“评委”就四个人,蓝莓的制片人,蓝莓的监制,编剧小姑娘和陶清风。陶清风问了问,得知导演现在还没确定,接洽几个都没谈拢。所以今天是一场诡异的,没有导演的试镜会。
看完了十来人的试镜,陶清风觉得,还是白依依最像,她有股与生俱来流露出的狠劲。他把意见反馈给制片人。本来还在两个候选人之间犹豫的制片人和监制,都采纳了陶清风的意见,最终确定白依依为女二号扮演者。
“导演还没找到。”制片人和蔼地对陶清风说,“清风啊,你先将就着当半个导演,带一带她吧。”
陶清风当然得答应。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却把白依依吓得不轻。
白依依还是花了些心思,才PK掉其他候选人,里面还有两个她在虞慈娱乐公司的师姐妹。不过她在试镜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在场的陶清风他认识,另一个小姑娘应该是助理吧。那两个高层模样的人里面有一个应该是导演。结果拍板后,她去认人,才发现这部神奇的网剧,居然没有导演。进度是先由演员自己拍着,陶清风已经拍了好几场了。自导自演。
白依依在得知陶清风这段时间几乎做着“导演”和“演员”两位一体的工作,更惊讶了。而且陶清风这几项做得都还蛮有声色。而且无论是片场工作人员,还是偶尔来监督的蓝莓制片人,都似乎默许且配合地听他的安排。
白依依深深怀疑:自己听到剧本不错就来试镜了,这部剧真的靠谱吗?蓝莓高层不会是陶清风家的亲戚吧?还放出剧本不错的大饼拉她们上贼船吗?
不过,白依依在拍了通告上第一场“妖女弹琵琶撩表哥”的出场戏后,就彻底改变了看法。
表妹的武器是琵琶,白依依没有学过,但姿势摆一摆还是会的。她试镜通过后,拿到了部分剧本(小编剧紧赶慢赶,还是没写完全部剧本),她一下子就被剧本张力吸引住了。要饰演的角色也以很清晰的形象,在她脑海里立了出来。白依依立刻意识到:业内传言没错,这个剧本,是真的可以。
她本来以为导演没到位,就不用忙着拍了,结果当天陶清风来找她商量:请她试一试出场的那幕戏,找感觉。
白依依问:“可是,导演没到,怎么拍呢?”
陶清风道:“商量着来。”
白依依疑道:“商量?和谁,和你?”
陶清风摇摇头:“和所有人。这幕戏的摄影、灯光、道具、当然也有我,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和表妹,你和你自己的心。”
白依依被这别致的说辞弄得一愣一愣,她晕乎乎地想:不就是拍一条戏?听上去怎么这么复杂?也没听懂,什么和自己的心,和表妹?表妹是角色啊?
但是真的接过了琵琶,准备念台词时,白依依似乎懂了一点。陶清风站在她旁边,问:“你要弹什么曲子?”
白依依被哽了一下,道:“其实我没学过琵琶……要去临时恶补一下吗?有老师教吗?”
陶清风就换了一种问法:“不是,你虽然不会弹琵琶,但表妹会弹琵琶。所以你得去替她想,她弹的是什么曲子。”
白依依迟疑道:“可是,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我连琵琶大概有哪些曲子都不知道。这个细节很重要吗?我看剧本上面也没写曲名,就写了句表妹在弹琵琶,这幕戏里琵琶也没有作为武器,只是奏兴。何况琵琶声音不是后期配音?我以为一个演员要表现的,主要是画面吧。”
陶清风又换了一个说法:“那么你觉得,只用考虑镜头里那几秒表妹画面的表现吗?能不能进到她的心里面?”
白依依隐约明白了什么,问:“你的意思该不会是……”
“这是一个雨天。表妹从皇宫回来,得知遁隐山中的表哥骆琅宁,罕见地回了济昌王爷府。但她知道表哥并不喜欢待在王爷府中,回皇都探望故人的份中,一定是会来见她一面的。所以她就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等他。并且弹起了琵琶。骆琅宁是被交口称赞的隐侠,自己却是满手血腥的血凌坊鹰犬,隐瞒了他多年。甚至刚从皇宫回来的手中,似乎也错觉滴着处决臣子的鲜血。雨下大了。表妹担心骆琅宁可能避雨不来,她不希望他淋雨,但如果他真的不来,她又很难过。我建议这首琵琶曲子可以选《十面埋伏》或《霸王卸甲》,她毕竟是个有杀伐气的……”陶清风一口气说道。
白依依都听呆了,结巴道:“……剧本上没有这么详细,你怎么知道的?”她又摇摇头,的确那都是能根据人设和剧情逻辑能推测出来的,“可是……要,要想那么多吗?这个镜头,也没台词,应该就是几秒钟?”
陶清风理所当然道:“可是,你不能只当几秒的表妹啊。你既然演了她,她就‘活’在你身上了,不是么?”
白依依这下子懂了,看向陶清风的眼神很佩服,问:“所以你都是这样来演的?就算不在剧本上表现,但把角色当成一个真实的人生,来仔细思考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小的习惯细节,每个阶段的想法……”
陶清风苦笑道:“我连虞山海小时候喜欢捉什么昆虫都想了……”
白依依好奇:“什么昆虫?”
“圆尾蜜蜂。地理上在虞山海老家有。圆尾的没有刺,捉了之后可以放在竹筒里。这就是后来虞山海用竹子练武功的前因:他把蜜蜂搁里面竹子里练功,可以练耳力和记录力道的轨迹。”
白依依更好奇:“那你觉得表妹小时候会捉蜜蜂吗?”
陶清风立刻说:“不会,北国很冷。但表妹可以捉蜘蛛,玩耍毒虫的爱好可以从小培养。”
白依依整个人脸色都变了,喃喃道:“这样演……真是,带劲,太带劲了。我今天先不拍了。我先去琢磨剧本。太带劲了。”
不提白依依走时还飘乎乎地自言自语“太带劲了”,并且回到房间后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出来,一副没睡够的样子。重新恢复了每天四个小时睡眠的陶清风,并不觉得剧组“重组”后有什么区别,导演还是找不到人。陶清风甚至觉得,干脆就这么拍完算了。
第二天吃早餐时,苏寻告诉陶清风一个颠覆性的消息:女一号梅忘雪的人选已经确定了,竟然是杜玥。苏寻用了“居然”一词,是因为杜玥是和刘琦回并列的黑红流量花之一。她已经是电视剧的宠儿了,目前正在试图进军电影界。属于一线上升期小花,咖位比陶清风那是高出一大截。居然会加入这个网剧的阵容,实在是万万没想到。
苏寻还不具备的嗅觉,已经被丽莎紧急提上了和蓝莓高层商议的日程——不管杜玥是因为什么理由来的,这部剧有杜玥这个咖位的小花,已经无需困于网剧平台,可以试着去卖上星电视台了。
这种时运,这种机缘,这部剧显露出来的种种资质:哪怕导演到现在还没找到,可是剧本扎实。演员虽然不算大红大紫,但态度之认真负责,把每个细节都力求做好,自带有品位的美学,也专门去琢磨观众心态的设置……加在一起,简直是要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