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朔不欲覃晴出府,清理家门,增派府中守卫,暗中将整个裕王府加固成了一个铁桶,生怕有什么进了后院里头去,却是算不到,皇后宫里的一个帖子下来,逼得自怀孕以来一直深居简出的覃晴不得不踏出府门。

三公主言彤大婚,请裕王妃前往观礼。

原本覃晴腹中孩子的月份渐大,言彤大婚之事完全可以推诿了不去,可从皇后宫中大喇喇送出来的这一张请柬,逼得覃晴不得不得去。

皇室嫡出的公主大婚,还亲自遣人上门送了公主亲笔书写的请柬诚邀自己的六嫂前去观礼,覃晴有什么理由不去呢?

“本王去回了皇后,就说你月份大了行动不方便,不能过去。”

言朔霍得站起身来,就要更衣进宫。

“王爷。”覃晴伸手扯住了言朔的袖子,道:“不过是观个礼罢了,又不用做什么,没什么好紧张的。”

言朔道:“本王去跟父皇说,让他同意就可以了。”

“王爷要用什么理由?”覃晴的唇角勾了勾,透出些许无奈,“又要已皇孙的安危来威胁皇上同意吗?”

言朔的眉心蹙起:“本王……”

“王爷,这样的理由用多了,便会惹得皇上的厌烦,你也不想有人回回拿同一个理由来谈条件,威胁你同意吧。”

为了裕王府第一个孩子的安危,这样的理由言朔用来搪塞了皇后赏赐的侧妃,又免了她每月十五进宫请安的规矩,事不过三,同样的理由用到第三次,就要不灵了。

覃晴缓缓解释道:“王爷也不想让皇上以为,我这个儿媳妇在仗着自己的肚子拿乔,若是让皇上以为我是个喜欢矫揉造作装腔作势的人,想必今后我在皇家里头就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可言彤居心剖侧,我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自言彤回宫以来的这些日子,实在安静地太过反常,只是她却将他近身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拔了个干干净净。

那都是在言彤身边经营了多年的眼线,绝不可能覃依暴露身份,难道言彤坠了一次崖回宫就变得比之前明白了能一眼看穿身边的细作?不可能,这样的情况倒想是……

言朔心中划过千万思绪,覃晴却是轻轻笑了,道:“王爷,你糊涂了,她大张旗鼓地送请柬到我府上邀我过去观礼,若是我和孩子真在她府中出了什么事情,不管她推得多干净,岂不是也难逃其咎?”

言朔的心绪烦乱,不经意间便出了口:“她是个疯子!”

“嗯?”覃晴一愣。

言朔撇过头去叹了一口,然后反抓住覃晴的手,道:“你去一趟,本王陪着你去,一旦礼成,你就回来。”

四月十六,天晴日暖,宜嫁娶动土。

公主下降,自先由宫中大礼,然后再由驸马迎娶。

十里红妆,绵延长街,公主大婚,自也是一番旁人家难以企及的派头。

锣鼓齐鸣,鞭炮震耳,迎公主銮驾进府,拜天地。

堂中司仪唱礼,堂下权贵云集,覃晴同一众皇亲坐在堂中两边的位置,看着堂中行礼的这一对新人,看那驸马憔悴苍白的脸色,再看堂上所坐强颜欢笑神色颓然的高堂,这一场婚事,真真是说不出来的悲怆。

言朔说言彤已经知道了是谁买凶行的刺杀之事,可是言彤不仅没有借机直接抄了杨家满门,还依旧在休整之后便照常与杨士明成亲,其中的手段,看着驸马这面如死灰,却求死不得的面色便知,言彤一定又是用了什么灭绝人性的法子使这一家子老小统统就范,毫无反抗地娶这一房如同鬼煞一般的媳妇入门。

“等会儿礼成,本王便护送你回去。”言朔坐在覃晴身旁,轻声道。

“嗯。”覃晴点了点头。

“送入洞房——”

一声拔高的唱礼之声完毕,驸马牵着红绸带着公主往内院而去,宾客缓缓聚拢对着堂上坐的两位高堂道着“恭喜”。

言朔扶着覃晴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来宾众多,覃晴扶着言朔的手小心往外走着,眼角眸光不经意之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覃子恒?

覃晴的眸光一顿,停下脚步转过头去看向混在人群之中不怎么起眼的湛蓝色衣衫的青年,扯了扯言朔的胳膊。

言朔转过头,循着覃晴的视线看到了覃子恒,然后眸底颜色微微一凝。

“王爷,是四哥哥。”覃晴道。

“嗯,”言朔淡淡地应了一声。

“四哥哥怎么会在这里?”覃晴不解,这可是公主的大婚,来贺宾客没个三品以上的官阶可是连门沿都摸不着的。

覃晴正是疑惑,覃子恒的眸光也看了过来,看到了覃晴和言朔,然后勾唇笑了一下,远远拱手施了一礼。

“四哥哥。”覃晴拉着言朔往覃子恒处而去。

“四哥哥怎么会在此地?”

覃子恒唇边的笑意极淡,道:“是公主让我来了。”

言彤让他来?

覃晴心中一跳,只觉得不可思议,“公主怎么会邀四哥哥前来?”

覃子恒唇边的笑意变得有些尴尬又苦涩,垂着眸子,尚未应声,却是听一旁不知何时过来的婢女道:“公主请覃公子和王妃到迎风水榭一叙。”

覃晴闻言,手心下意识紧了紧,将将礼成,这个时候公主不应该同驸马在新房里头揭盖头饮合卺酒完成接下来的礼数么,怎么有空请他们过去?还有覃子恒……

覃晴尚未疑惑地出口询问,言朔已经开了口,“本王同王妃一道去。”

既言彤要试一试,那他便走上这一遭,亲眼看看他这个大难不死历劫归来的“妹妹”。

言朔主动出声,覃晴本当那个婢女定会推诿,可那婢女却是面色不改,只转了身就走。

言朔扶着覃晴,淡淡往后看了一眼,沈厉和云销便紧紧跟随了上来。

婢女在前引路,很快便将覃晴他们带进了一扇着人看守着的月洞门里去,一过了那月洞门,便是驸马府的后宅院子,过了小径花墙,迎面便可见着前头修在湖面上的水榭,四面挂着杏黄色的薄纱。

“公主在里面,请。”婢女伸手一引,将人带到了水榭之前,便默默从一旁退了出去。

湖风吹动,薄纱清扬,覃晴抬眸看去,只见水榭之中一抹暗红色的身影坐与桌案之后,手边茗烟袅袅,一注滚烫的热水自上淋下,从茶盖上冲过杯身。

“六哥六嫂既然来了,难道还不进来么?”

言朔的眸底寒光掠过,扶着覃晴上了水榭,径直在一旁空着的椅上坐下,淡淡道:

“这大喜之日,三妹不在新房之中成礼,到这里来做什么,岂非于理不合,坏了规矩。”

言彤从茶盏处抬眸看向言朔,朱砂涂成鲜红色的唇角浅浅勾起一个弧度:“六哥当知道,礼法规矩,之于小妹,向来一钱不值。”

“可若于礼堂之上都叫旁人顶替……”言朔的眸光凉薄,“三妹,这可是欺君大罪。”

顶替?难道方才在外头与杨士明成礼的不是言彤本人?

覃晴心中愕然,这才真正看向言彤,只见她一身暗红色的裙衫剪裁修身利落,虽是看着简单,但皇家内制的衣衫向来穷讲究,追寻繁复华丽,只观她腋下那一颗露出来的盘扣,猜也能晓得这声衣裳不是一时半会套了就能出来的。

再看她面上的妆容,面施薄粉,唇上涂朱,本就长得艳丽的容貌叫红唇一衬更是夺目,叫人一下忽略了她面上的妆容简单,并不是新嫁娘的浓妆艳抹,还有茶桌泡好的茶,怎么看都是在老早就开始沏的。

到底是皇帝赐婚,却让别人代替成礼,岂非是欺君罔上!

“六哥可真是目光如炬。”言彤的神色丝毫未变,缓缓道:“和从前一样呢。”

言朔对着言彤仿若秋水含波的眸子,道:“三妹罔顾礼法祖制,任意妄为不顾后果,也是丝毫不曾改过。”

“六哥也不是如此行事的么?”言彤隐在一片秋水之下的眸底暗色浓稠,“倒是不成想,你我兄妹,可真是……一脉相承。”

一脉相承,不仅是罔顾祖宗礼法,更是……

“呵。”言彤忽然轻笑,“不知那日小妹送到六哥府中之礼六哥可曾收到,小妹刚刚回来,这小小心意,还望六哥六嫂……笑纳。”

覃晴有些懵然,一时为明白言彤口中之礼,可忽然感觉到身旁言朔周身气场骤降,一瞬便联想到了到那一碗下了毒的燕窝。

湖风吹过,水榭之中静然无声,言彤笑意盈盈地看着言朔,眸底却是冰冷一片,场面骤然冰冷到压抑,那一种感觉,叫做杀气。

杏黄色的薄纱飘扬,言彤朱红色的唇角动了动,转过了眸去看向覃晴,然后再看向另一边的默不作声的覃子恒,娇媚柔软的笑声从口中溢出。

“只顾着同六哥叙旧,都忘了本宫请覃大人和六嫂过来要做什么了。”

覃晴看着言彤勾起的唇角,心中微微发紧,她是裕王正妃,不怕言彤如何,而覃子恒……若言彤想对覃子恒做什么,她该怎么办?

覃晴的心中紧张,言彤唇边的笑却浅淡,“覃大人当日救命大恩,本宫还不曾好好答谢过呢,竟是不知覃大人竟是六嫂的兄长……”

言彤勾起的唇角上提,染上了看不出是讥诮还是嘲弄言朔覃晴的颜色,“可真真是……天下难遇的奇缘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