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天晴,风凉。
马车的帘子掀起,覃晴从车内躬身出来的时候抬眼看向那熟悉的门面,没生出什么故地重游的感慨,却是存了一分淡漠的心思。
“下官覃璋、覃樯供应王妃殿下。”
因是老太君大寿而车马盈门的国公府大门前,早有覃璋携着覃樯还有朱氏带着丫鬟等待门口,见着覃晴下车,恭敬行礼请安。
门外尚手未来得及进门的宾客忿忿驻足看向裕王府的马车,然后低头垂眸,覃晴叫丫鬟扶着,缓步从踏凳上下来,抬头看向这些亲眷,淡淡道:“免礼。”
君是君,臣是臣,尊卑不可废,如今覃晴已是贵为王妃,若是不想客气,受完这些长辈的全礼也无人可以置喙。
“谢王妃。”
覃璋直起身来,便热络地迎了上来,道:“王妃驾到,不知王爷……”
覃璋敢有此一问,是因为那日裕王府给的回信上面,是裕王和裕王妃全道。
“王爷有公务在身,自是要先往衙门里头去,若是之后尚有空闲,自会过来。”
言朔的确说要与覃晴同来,可是耐不住临时下了一道皇命,言朔昨个儿傍晚回了一趟王府就往城外的军营里头去了,虽是承诺了一定会在寿宴开始之前赶回来,覃晴却不想叫宁国公府平白领了这一条去长脸。
凭什么言朔堂堂王爷要紧赶慢赶地来宁国公府的寿宴,便是言朔本意为的给覃晴长脸撑腰,覃晴也不想被旁人白沾了这一份好意的光,有意淡漠地回了这一句。
有什么了不起!
覃璋的心中羞恼沸腾,面上却是干笑道:“王爷公务繁忙,为朝廷鞠躬尽瘁,我等真是望尘莫及,王妃里面请,老太君正在等着王妃呢。”
正在等?覃晴的唇角有些讥诮地勾了勾,也不同覃璋计较口头上的这一些,抬步往里头走去。
路是原来的路,树是原来的树,为了老太君的大寿,显然府中也是有所修葺翻新过,只是一路走来,到底不比当年老太爷大寿时候的奇花异草遍地,一路过来路边摆的菊花盆子虽是缠了彩绸,却都只是寻常的品种,也只摆在主路之上,其余的地方竟是难见鲜艳颜色。
覃晴一路走着,未几,便到了老太君的正院之中,院中的婆子丫鬟纷纷行礼,打了帘子让覃晴进去。
熟悉的檀香淡淡,进门时落地的粉彩的大赏瓶上描金的纹样贵气逼人,覃晴缓步跨进屋门走进屋内,然后在中央的位置站定,抬首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太君,脊背挺直,仪态端庄间自有有种贵气,却又有一种气定神闲,抬眸与老太君漠然对视。
屋中刹那间一瞬的寂静,周围配侍的覃瑜覃涵的眸中飞快划过一道难掩的愤恨,直看得引着覃晴进来的朱氏猛打眼色,却是长媳左氏与二少奶奶孙氏先对着覃晴福了福身子,“参见王妃娘娘。”
看着已低头行礼的左氏和孙氏,覃瑜覃涵方才咬了牙低头行礼,“参见王妃。”
覃晴的的眼波未动,看着上首老太君冰冷对峙的眸光,吐出两个字:“免礼。”
“谢王妃。”
行礼平身,屋中之人的眸光各异,没有一人要先开口的意思,可覃晴却是不想这份平静蔓延开去,抬了抬手,示意身后抱着寿礼的浅秋上前,勾了勾唇角道:“这柄白玉如意是王府库房中的珍藏,听说也是一样有些年头的古物,祖母信佛,想必是会喜欢的。”
尊是尊,卑是卑,老太君身上虽是有诰命在身,可到底尚不及她王妃的身份,但念在她祖母的身份上,强制叫她行上一礼恐怕平白叫人造谣惹上一些非议,覃晴不计较这一些,却也不可能倒给她行礼请安,径直便略过了这一节,叫浅秋呈上了贺礼。
“秋心。”老太君有些沙哑粗粝的嗓音低低响起,身旁服侍的大丫鬟秋心便上去接过了浅秋手上的锦盒。
老太君的手中一颗一颗捻着佛珠子,道:“王妃倒是有心了,倒还记得这一些。”
这一句,便是说覃晴与宁国公府疏远,约莫是有些怪覃晴飞上枝头后不管曾经的本家,辜负养育之恩的意思,暗指覃晴不孝。
覃晴勾在唇边的弧度依旧是淡淡,颇有一种言朔平日里假温文示人的味道,“祖母曾教养我十余年,祖母大寿,我自是要尽一点孝心的。”
覃晴原想以“本王妃”自称端住架子,可转念一想这会儿端着这些虚的也是穷极无聊,便以寻常自称。
老太君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然,“王妃还记得自己是从这府中出来的,也算是没有白费了府中这些年对你花尽心思地教养。”
这是想说,她覃晴能有朝一日嫁入裕王府为正妃,全是靠着宁国公府这些年的教养么?覃晴想了想,撇去老太君存着将她待价而沽的心思不讲,宁国公府这些年来的教养的确是叫她受益匪浅的,若是不曾有这些教养,学了这些才气,恐怕前世今生言朔还真未必瞧得上她,想到这个,覃晴也不辩驳,道:
“祖母的养育之恩自是没齿难忘。”
老太君的唇角又往上扬了扬,牵动了眸中的冰冷,“若真是如此,你倒还真算有些孝心。”
这话可是对王妃不敬了。浅秋立在覃晴的身后闻言眼睫终是忍不住颤了颤,覃晴却是面色不改,依然淡淡地与老太君对视着。
看着覃晴仿佛依旧是顺服的模样,老太君的眸中划过满意,道:“咱们府中的姑娘,你也算是个出息了的,虽然你爹已是分了家出去的,可是绝不能忘本。”
覃晴听着,没有吱声。
老太君继续道:“你是宁国公府嫡支的嫡女,该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如今你虽贵为裕王正妃,可也该秉持贤良淑德,为王爷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覃晴的眉梢几不可见地飞快挑了一下,等着老太君继续说下去。
“但如今裕王府后宅之中只你一人,也没有一个知心的姐妹帮衬,五儿虽然为庶女,却也是自小受宁国公府的教养长大,也是与你一道长大的姐妹,以后进府既填补了王府后宅的冷静,也能让你多一个知心的平日里也不寂寞。”
呵。覃晴简直要禁不住大笑一场,老太君是凭什么以为她会听话让覃涵进府继而居高临下地端着长辈的架子同她说出这一句话的?就凭宁国公府如今的景象,怕就算言朔真着急娶侧妃拉拢势力,也轮不到覃涵这个庶女的头上。
覃晴的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变,“老太君是想我与五姐姐效仿娥皇女英再谱一段佳话么?”
老太君沉声道:“你与五儿乃是姐妹,如今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
“可不知祖母有没有问过王爷的意思?”
覃晴淡淡反问,看着老太君缓缓凌厉的双眼,道:“王府侧妃自有皇上赐婚,想必也是要千挑万选才能入眼,至于其他王府的妾室,我既为王府的正妃,自是能替王爷做了个这个主——”
覃晴的眸光对着老太君的眼睛,勾起的唇角略略往上提高,“不收。”
“你!”老太君的面色霎时阴沉。
“祖母大寿,想必外边还有不少人等着拜谒,本王妃……”覃晴有意顿了一下,“便先去喝茶了。”
语毕,转过身便施施然往屋门而去,踏出房门的时候,只听着屋里头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脆响。
“王妃……”浅夏抬眸看向覃晴,都已是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了,老太君还是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真真不是是仗着什么。
“攀龙附凤,想法钻王爷的门路我是管不着,却偏偏要来撞我的手里。”
明明她还是新婚燕尔,却是偏往她的面前来说纳妾的事情,试问天底下有多少妇人能够忍下这样一口气!
一旁的浅秋见状,神色顿了顿,道:“王妃不必忧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王爷都是不会多看一眼的。”
覃晴笑了一声
便就是因了言朔这一个身份,她才会在外头叫人缕缕提起纳妾的事情,真真是同吃了一个苍蝇似的恶心,若是她当初能嫁个寻常的丈夫,何来这一份堵心!
老太君既然把人往她这里引荐,而不去直接送道言朔的衙门口去堵着,想必也是知晓言朔的路子不好走,以如今宁国公府的面子,怕连面都见不上,单寻了她了,合着就是觉着她好欺负!
王妃息怒。一句请罪的话就在浅秋的喉咙里,转了几转却没敢往外吐。
“王妃咱们现在去哪儿?”
一路走出正院的院子,浅春不由问道。
“还能去哪儿,去休息的暖阁。”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