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兴一年三季夏天, 等真到了盛夏, 赶上台风季,反而没那么热了。

前两天台风过境, 连着下了好几天的暴雨,大雨似白练,一条条地从天而降。

习尽欢没出门, 懒洋洋地躲在家里偷懒, 坐在阳台上, 看着大雨在南越江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孔, 平缓清澈的江水也变得激越昏黄。

她坐在躺椅上, 甚至还有些冷, 叫人取了一件披肩过来, 坐起来裹上,又慢慢沉下去发呆。

利慎平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她这样,吓了一跳, 以为是她情绪低落, 悄悄到了躺椅后,半蹲下来靠近她。

“尽欢?”

习尽欢略一掀眼皮,见了是他,拖着嗓音应了一声。

他绕到前面, 坐到她的身边, 低头抵住她的额, 低声问:“不舒服吗?”

“没有啊。”习尽欢深吸一口气, 又说, “这两天台风好大。”

“嗯。”

她很忧愁:“我的快递都停运了。”

利慎平失笑,放开她,随口问:“什么快递?”

他摸了摸她的脚,发现有些冰:“抱你进去做好不好,小心着凉。”

习尽欢点了点头,顺从地伸手揽住他的肩头,解释说:“我买的吃的,之前看着又博主推荐据说很好吃,我一直想买可忘了,这两天终于想起来了,结果才下单就停运了。”

利慎平一手扶住她的肩,一手从穿过她的膝窝,将人横抱起来,听她细声细气地抱怨,不禁笑道:“贪嘴。”

“不是的,我……”她笑起来,“我职业所需。”

利慎平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新奇,又笑了两声。

习尽欢却说:“我这两天可能会有点忙。”

利慎平问:“什么事?”

“之前那个公司,说是可以把拍摄场地换到南兴,我不想推了。”

利慎平沉默一会儿,说:“到时候我陪你去吧。”

******

没过两天,汪素素提前到了南兴。

习尽欢见离开学报道还有两周,以为她是准备提前过来玩的,就跟利慎平说准备搬回去住两天。

哪晓得汪素素电话里说:“不是的,我们党员要提前开学校报道学习呀。”她倒是懂事,“姐不用麻烦,我直接住宿舍,不然还得搬两次。”

习尽欢觉得这也是麻烦,答应了下来。

利慎平让司机送习尽欢去机场。

习尽欢起先不同意,觉得他的车都太高调了,开到南兴大学里面,可能对汪素素影响不好。

“你倒是考虑得周到。”利慎平又叫人开了辆大众过来,这才让司机陪着她去机场。

前阵子南方连连暴雨,多处出都有泥石流和山体滑坡的新闻,汪秀梅想着过来也得七八个小时,怕路上出事情,就让汪素素坐的飞机。

可飞机也要考虑天气情况。

之前南兴机场出现了大面积返航的状况,习尽欢原本担心今天也会不顺,哪晓得两地的天气都非常好,航班准时进港。

习尽欢没等多一会儿,就接到了汪素素。

汪素素一身无袖白色长裙,在人群中很显眼。

她又高又瘦,面无表情的样子有点高冷,等看见了习尽欢便笑起来,又显得温婉柔媚。

“姐!”

习尽欢听见有人叫,咪了下眼睛才看见妹妹,立马开心地绕过栏杆和人群。

“我在这里。”

她看了看汪素素就推了一只半大不小的箱子,惊讶她的东西少。

“你就带这么点东西过来?”

汪素素说:“我妈说了,托运费太贵,还不如直接过来买。”

果然是汪秀梅说的话。

汪素素挽着她,抿嘴笑:“你这下是真的黑了啊。”

习尽欢一噎,翻了个白眼给她:“讨厌。”

汪素素笑嘻嘻地讨好她:“那也是我最最漂亮的老姐!”

“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上了车,司机直接送他们去学校。

南兴大学是百年老校,前身是清末开埠通商时的法国教会学校,校园里的大道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树冠茂密,在道路上空形成一片翠绿的绿荫。

习尽欢翻看着汪素素的录取大礼包,问:“新生报到去大礼堂,但是没说你们提前到校的去哪里啊?”

汪素素“哦”了一声,从随身的包里又翻出一个信封:“这个通知了,”她看了看,“说是在小广场门口报道,那里有人负责接待。”

习尽欢点点头,跟司机指路,去了小广场。

到了地方,果然有接待的棚子,汪素素下了车,跑过去说了两句,很快又回来。

习尽欢降下车窗,看见她身后跟这个大男生。汪素素说:“姐,你把通知书给我,学长带我去办入住手续。”

“行。”习尽欢点点头,把材料又装回袋子,推开门给她,“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

汪素素正要走,身后的那个男生看清了人,忽然惊喜道:“学姐,是你呀?”

姐妹俩都向他看去,那人咧嘴笑,指着自己道:“我呀,沈瓯,你不记得了?”

习尽欢略想了想,恍然道:“是你呀,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接新生党员啊。”沈瓯嘿嘿笑,“学姐你真是名人不露相啊,当时我还给你看视频呢。”

习尽欢想起来,也笑了笑,没说话。

沈瓯又说:“上次来接你的男朋友是不是就是利总啊?”

习尽欢不答反问:“你不是都挂科了吗?怎么还能当班导?”

南兴大学治学严谨,只要挂科就取消保研资格,自然也不可能当上新生的班导。

沈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着说:“我不是班导,我是团委书记……”

习尽欢笑起来:“那你还不起好模范带头作用。”

沈瓯也跟着笑,自己拎起汪素素的行李箱,领他们往宿舍走,又帮汪素素办好了入住手续,带她们去买了床上用品。

汪素素的寝室跟习尽欢以前住的地方隔了一条小路,分别在不同的园区。习尽欢从楼梯拐角处看见自己住的那栋楼,心里还挺感慨的:“没想到我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啊。”

还不到开学时间,寝室里没什么人,长长的走廊看上去又几分幽深。

沈瓯说:“你们班党员挺多的,应该又5个吧,不知道是不是跟你一个寝室的。”

汪素素拿着钥匙开了门,四人间里空荡荡的一片。

校区虽然老,但前几年刚翻新过校舍,屋子里宽敞干净,上床下桌外带储物柜,条件算不错的。

帮忙搬进了箱子,又加了汪素素微信,交代了报道的事情,沈瓯才告辞。

他们俩说话,习尽欢在一旁打开帮忙做清洁,又上床擦了床板帮她铺床。

汪素素不会做家务,笨手笨脚地给她递东西,没一会儿门又咚咚咚地响了。汪素一开,见他手上拿着两个冰激凌,有些讶异:“这是……?”

站在门口的男孩倒是落落大方:“给你和你姐的。”

见汪素素收下了,他头一扭,风一样的跑了。

走廊上荡起一串重重的脚步声。

汪素素追出来看了一眼,又把寝室门关上了。

“姐,你跟沈瓯怎么认识的啊?”

习尽欢跪坐在床头,抖开床单帮她铺床,听她问,一边套被子,一边说:“就过年的时候回来,在高铁上碰见的,他说是南大的学弟,就加了个微信。”

汪素素撇了撇嘴:“他说加就加啊?”

“加个微信有什么。”

工作过的人,什么微信电话都没有私人空间了,不过是个联系方式而已。

习尽欢从床上爬下来,落地时抽气说:“这楼梯踩着还跟以前一样疼,回头你自己买点泡沫软垫缠上。”

她坐上椅子,接过汪素素撕开包装的冰激凌,算是松了口气。

汪素素也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撕开另一个冰激凌,笑嘻嘻地说:“快,趁现在就我俩,跟我说说姐夫的事情。”

习尽欢听她又说起这两个字,忍不住笑道:“你这人还没见呢,姐夫倒叫得顺口了。”

“我以前是不懂事,现在才能分清好坏。”

习尽欢笑了笑,又觉得不一定。

她这个妹妹,样貌好,学业好,性格有些清高,爱听这些风花雪月的故事,又没见她对谁真的上心。

想到什么,习尽欢忽然正色道:“我跟你说啊,大学四年你要是谈恋爱可千万千万得保护好自己,最重要的就是对方的人品,千万不能因为他对你好对你嘘寒问暖就轻易交往,知道吗?”

汪素素知道她是意有所指,点了点头,说:“我不会的,我还忙着考证出国呢。”

习尽欢点点头,咬了口冰激凌:“这倒是,你出国去开开眼界是好事。”

汪素素却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姐夫不是说邀请我吃饭吗?他今天怎么没来?”

“他最近忙。”

小丫头撇了撇嘴,三下两下吃完冰激凌,却见习尽欢有些呆。

她凑了过去,端详她姐的表情,低声说:“你们吵架啦?”

习尽欢怔了下,摇了摇头。

他那样的脾气,两个人怎么会吵架?

她就是……心里有些不高兴。

明明知道不应该,可还是不高兴他将工作放在自己前面。

以前谈恋爱,她不是这样的人啊。

习尽欢唾弃自己,越活越矫情了。

汪素素倒是七窍玲珑心,听她只言片语便猜到了七八分,竟反过来安慰她:“男人是这样的啦,抱你就没法搬砖,搬砖就没法抱你。”

习尽欢怔了下才笑起来,吃完冰激凌慢条斯理地说:“多老的段子了,怎么你跟我一点代沟都没有?”

汪素素耸耸肩:“大道至简。”

习尽欢哑然。

包里的手机响了,汪素素取出来看,脚踩在椅面下的横栏上,一边回信息一边说:“你别听你姨妈的,你工作忙的时候也希望人家理解你吧?”

习尽欢笑了笑,抬手捏了一把她的脸:“人小鬼大!”

汪素素“哎呀”一声往后退,“你还没洗手呢!”

******

带汪素素去吃了饭,习尽欢才回家。

房间里亮着灯,但人不在。

习尽欢想起刚才在车库明明看见了他的车,于是转身去了书房,走到门口,敲了一下,随之推开门。

没想到书房里却不止他一个人。

三四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围坐在办公桌旁,听见动静,都回过头来看她。

利慎平几乎不把公事带回来,也很少在家中宴客,习尽欢没想到房间里会有其他人,吓了一跳才晃神。

“抱歉,打扰了。”她握住扶手正要往回带过门,忽然又觉得不对。

重新打开门,习尽欢不看旁人的眼神,对着办公桌后的男人淡定道:“利慎平,你出来一下。”

利慎平听见她这样略带娇蛮的命令,顿了顿,把香烟揿灭在烟灰缸里。

“抱歉。”他起身扣上西装扣子,对屋子里的人说,“稍等片刻。”

利慎平绕过书桌向她走来,身上是一贯的西装革履,偏偏脚上踩着家里的拖鞋。

屋子里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带着些善意的戏谑,只是不敢当着利慎平说出口。

她知道这些人都看着她,都在想什么,可也不好意思关门,只能傻站着。

利慎平走到门口,她退开一步,他跟着出来,随手带上了厚实的房门。

他没急着开口,垂眸凝视她。

习尽欢只觉得被那双湖水般深沉的眼眸看穿,低下来盯着脚尖,也没说话。

利慎平如何不懂她的心思。

他把人拉进怀里,叹了口气,“小孩子脾气。”

她趴在他怀里却忍不住笑起来,拽着他丝质的衬衫扭着身子,说:“我本来就小。”

说完又心虚,扬起脸来吐了吐舌头:“反正比你小。”

利慎平捏住她的下巴,轻晃:“不生气了?”

习尽欢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俯身,嘴唇擦过她的脸侧,贴在她耳边。

“晚上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