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被叩响,爸爸在外面不耐烦地问:“换个衣服这么久,好了没有?”
二人披上浴袍出门。高屾见唐楚眼圈红红的,明显刚哭过,落后两步到她身边小声问:“怎么啦?婆婆关起门来让你跪搓衣板了?”
唐楚被他逗笑了:“没有啦……你呢?老丈人有没有虐待你?”
他叹大气道:“精神虐待算吗?感觉今天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爸爸回过头来恶声恶气地说:“两个人拖在后头磨磨蹭蹭干什么呢?跟上,别走散了!”
两人急忙快走几步追上。
唐楚里面穿的是普通连体高脚泳衣,并不算暴露,爸爸还是伸手替她扯了扯浴袍围紧了系上腰带,嘴里念叨:“别让这些臭小子占了便宜……”不知说的是周围的其他游客还是意有所指。
四人单独订了一个小温泉,出酒店后需从公共区域穿过。其实爸爸真的多虑了,泳池温泉永远不缺身材火辣腰细腿长的泳装美女,她这样的根本吸引不了眼球;但是线条完美有六块腹肌的男士,相对来说比例就小太多了,尤其泡温泉的中年阿姨大姐特别多,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也都大胆奔放,一个个肆无忌惮地朝这边看过来……
唐楚趁爸爸不注意,飞快地扯过高屾的浴袍衣领合上,抬高下巴用口型对他说:“我的!”
他嘴角噙着笑,慢条斯理地把腰带系紧打了个结。
“客人订小池子肯定是为了*嘛,居然还要从这边穿过去,这个安排不合理,我得去提意见。”高阿姨回过头问高屾,“这叫什么来着?用户体验,是吧?”
高阿姨从事的是传统行业,但想法还挺时髦的。
冬天露天泡温泉,远处天边的山峰还覆盖着皑皑白雪,一半是寒冰,一半是火焰,确实是种独特的体验。
尤其是,男朋友只穿了一条泳裤,光溜溜地仰坐在你对面,你却不能到他身边去。
高阿姨想坐爸爸身边,被他推开:“这边太深,高个子的坐这边,矮个子的到那边去。”
高阿姨不服:“我个头也不矮啊!”
“这块石头只能坐两个人!你去对面陪唐楚嘛!男士一边女士一边,不是正好!”
于是一对小情侣就只能隔着三米见圆的池子,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鸳鸯戏水神马的……看看旁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喷火的大老虎,就什么桃色绮思都没有了。
中途高屾出去了一趟,不知从哪儿端回来一个木盘,上面摆着一小壶酒和几个酒盅,还配了两碟下酒的小食:“泡温泉的时候最适合喝点惬意的小酒,叔叔来一口吗?”
爸爸是个酒鬼,看到酒绷不住了,坐直身体往盘子里看:“什么酒啊?”
“花雕,度数不高的,已经烫过了。”
“这边还有花雕?我就喜欢喝黄酒,冬天热一壶,啤酒红酒洋酒什么的,都比不上这个味道。”爸爸终于有了笑容,“她们两个都不会喝酒,只能我陪你喝了。”
木盘飘在水上,高屾给他斟了一小盅,自己也倒了一杯,交杯换盏喝了起来,越过杯沿悄悄瞥了唐楚一眼。
心机boy又来了……
温泉水温高,泡了十几分钟高阿姨就觉得心脏受不了了,站起来说:“心跳得好快,喘不上气来了,我上去透透气。”
爸爸一边喝酒一边不忘叮嘱她:“把袍子披好,别伤风了!”
高阿姨去附近转了一圈,不一会儿回来兴奋地对爸爸说:“老唐,原来那边有好多药浴的池子,都没人的!快来快来,还有专门针对关节炎和高血压的,特别适合你!”
她站在岸边就去拉爸爸的胳膊,爸爸拗不过她,正好酒也喝完了,站起来说:“等我把衣服披上……”
走出去两步,他又回过头来半是叮嘱半是警告地说:“虽然有栅栏挡着,但是旁边还是会有人经过的,你们俩小心点!”
高屾说:“没事,东西我们会看着的,你们放心去吧。”
爸爸说的小心点是这个意思吗……岸边除了浴袍拖鞋矿泉水就没其他东西了,房卡也用橡皮圈挂在手腕上,真是歪得一手好重点……
二老一走,高屾就原形毕露了,张开双臂仰靠在背后石壁上,眯眼懒洋洋地望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就差在脸上写个“诱受”。
——想过来吗?
——哼!
唐楚威武不屈地把脸一扭,蹲着从水里趟了过去。
那边确实比较深,她往他身边的石台上坐下去,水一下没到了嘴唇上方,差点呛进鼻子里。她在水里一挣扎,脚底打滑,身体就控制不住平衡了,急忙一把抓住他连扑腾了几下,终于把脑袋露出来。
咳了一阵缓过来,发现自己坐在他大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水下的触感与平时不同,长恨歌里写“温泉水滑洗凝脂”,或许是因为温度和水中矿物质的缘故,皮肤表面也格外地滑。空酒盘飘在水面一晃一晃,挡住了其下的光景,成了他放肆胡来的掩护。
泳衣的材质弹而紧,紧绷束缚住身体,然而却束缚不住汹涌高涨的渴望。
水池四周围了一圈芦苇编织的屏风围栏,只是象征性的隔断。忽然有脚步声从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一家人有老有少说说笑笑地走近,两人不由浑身一僵,屏住呼吸不敢妄动,等那家人渐渐走远,才吐出一口气松懈下来。
“要不还是……回房间吧……”
唐楚红了耳根:“爸妈回来了怎么办……”
他贴着耳边说:“放心,我妈不会轻易让你爸脱身的。”
她娇嗔地看了他一眼,瞬间达成一致,起身上岸披衣服。
气温在零度附近,寒气凛冽,然而刚泡完温泉的身体火热通红,浑身血液加速,心如擂鼓,里外有如冰火交锋对袭。她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被他牵着手,不知是因为怕冷还是因为心急。
房门嘀的一声刷开,接着在身后自动撞上。湿透的泳衣已经不滴水了,吸在身上,被他从肩膀两侧褪下。
她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门卡,有一瞬的疑惑:“刚才是我开门的吗?”
“我妈刚给我的,我跟她换了。”他把门卡扔在床头柜上,欺身压上来,“所以你不用担心,不会有人进来的。”
与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甜蜜、酣畅、完美,除了……床稍微有点小。
两人窝在标间的单人床上,唐楚枕着高屾的肩膀,听着他胸口的心跳声慢慢变得平缓均匀,她往他怀里缩了缩:“山山,明天回家你给我做泡椒凤爪吧。”
“怎么突然想吃这个?”他拿起她的手在唇边轻吻,“很辣的。”
“就是想吃。还想吃乌鱼汤、糖醋排骨、雪菜豆腐,还有梅干菜扣肉、西湖醋鱼、油面筋塞肉、响油鳝丝、荠菜冬笋、黄芽菜炒年糕……”
想吃妈妈的拿手菜,妈妈最后想吃而未能吃到的。
他觉察出其中的规律,放下手小声问:“想起你妈妈了?出门之前哭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她眨了两下眼睛,没能忍住,眼泪倏忽就从眼角滑了下去,滴在他胸膛上:“嗯……你也认识她对不对?你跟我讲讲……她在医院里的事吧,我好想知道……”
“嗯,我们应该能算忘年交?每天教我做菜,怕我记不住还拿小纸条写下来,有的还给配示意图……”他把床头的纸巾盒拿过来,将她搂在怀里,细细地把那些日常而琐碎的往事一点一点回忆给她听。
唐楚抱着纸巾盒,一边听一边擦眼泪擤鼻涕,擦完就先团成团扔在他胸口,堆了一大堆。
“我妈后来跟我说,从前以为你妈妈那种家境优越的城里姑娘肯定很娇气,吃不了苦,认识她之后才知道她们有另外一种不同的坚强。比如你妈妈做完化疗也会嚷嚷‘好难受嘴里没味道’,然后就给我妈报菜名,这点跟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好想吃糖醋排骨红烧丸子椒盐里脊酸菜鱼片麻辣猪蹄啊!一串一串跟说相声似的,每次都不重样。我妈说真神奇,明明嘴里发苦吃什么都像嚼木头,听她报完居然流口水了……肿瘤病房里大部分都是愁云惨雾的,只有她们屋经常哈哈大笑,笑得隔壁屋都过来问,以为出什么事了……用现在的话来讲,大概就是大家常说的正能量吧。”
唐楚擤了一下鼻涕,闷声问:“妈妈有没有提起过我?”
“当然有,成天念叨你呢。我妈问她为什么这么乐观,是不是天生的,她说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也伤春悲秋心事特别多,但是生完你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还一本正经地分析总结说肯定是激素导致的。说你长得特别可爱,每当不开心的时候,只要你冲她笑笑露出酒窝卖个萌,她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发光了,生活太美好了。当时我就想,那得是什么样的姑娘……”
唐楚放下纸巾,扁着嘴问他:“那你后来见到我真人,有没有觉得很失望……”
“没有,”他低下头来,“就像她说的那样,特别可爱,一笑整个世界都会发光。”
他和她说的第一句话,“原来你就是唐楚”,在她认识他、暗暗倾慕他之前很久,他就已经知道她,期望着见她了。
“中考前念叨你就更多了,对我说‘以后我家大楚上了高中你要帮帮她呀,好怕她高中跟不上’,一会儿又说‘我家大楚还不一定能考上一中呢’,‘我不在家没人给她做饭吃外面的会不会吃坏肚子发挥失常连高中都考不上’,害我一直以为你成绩不好,后来闹了那么大的笑话……”
“大楚”是妈妈的专利,因为妈妈姓楚,年轻时被人叫惯了“小楚”,就给她起了这么个小名。一直到唐楚上幼儿园,小姑娘知羞耻爱臭美了,在她的严正抗议下,妈妈才十分不情愿地改口,和爸爸一样叫她“唐楚”。
高屾摸摸下巴:“大楚,还蛮萌的,以后我也这么叫?”
唐楚在他胸口掐了一记:“不许抢我妈妈的专用称呼!”
掐完她又揉了揉,贴上去靠着:“原来我的被害妄想症是遗传来的。我妈太瞎操心了,中考那几天我吃得特别好,身体倍儿棒,发挥超常……”
说完她忽然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中考考点在一中,离家有点远,爸爸在附近订了酒店让她住,每天给她送饭。菜式是妈妈最拿手的,爸爸说妈妈特地从医院请假赶回去给她做饭,让她专心好好考试,不要担心。
妈妈那时候肿瘤已经扩散到大脑和全身了,没过多久就进了icu,怎么可能回家给她做饭呢……
高屾冲她微微一笑:“学得很像,没分出来吧?”
她抱住他的脖子,眼泪哗啦哗啦像下雨似的止不住,淋湿了他的胸膛。
他拍着她的背说:“你不用太感动。学校被你们占着做考点,放假在家我没事干,就天天做饭送饭,多做你一份而已……”
那么久远的渊源,在她第一次遇见他、为他怦然心动之前,就已经有了如此难解的缘分。
“其实见到你之前,我就看过你的照片了。”他把下巴搁在她头顶,说话时轻轻地叩击震动,“你妈妈哪会放过这种显摆的机会?一大本相册每天翻来覆去看不厌,拉我妈妈看、拉我看,问我说:这就是我家大楚,漂不漂亮、可不可爱?长大了做我家女婿好不好?”
圈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紧,他的声音从胸腔里沉沉地传来。
“所以,你看,是你妈妈亲口把你许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