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弟妹向姨母告辞后,钟远方带着几个小的登上马车离开。

将近一个时辰的车程,抵达庄子时,已经临近正午。庄上的管事们早在门外恭候多时,眼见一辆黑帷马车渐渐驶近,众人便再次整了整衣着头面,恭敬的上前相迎:“给大爷、姑娘们请安。”

钟远示意他众人起来说话,往年也来过几回,对于庄子上的管事虽说算不上熟识,但一旦见着了人,还是能够认得出来。庄上大总管事老王,乃是父亲已逝乳娘的亲生儿子,为人稳重淳朴,一直掌管着庄上一切事务,可谓颇得父亲信任。

王管事与钟老爷同吃一人奶.水长大,自幼便在一起玩耍,感情不必说,自是极好。

他自家也有好几个儿子,只是个个都粗糙的不像样,全没少东家身上一星半点的斯文与风雅,平日里没少在暗地里艳羡东家。今日一见着真人,态度不用说,自是恭敬而又带着些身为长辈对待小辈的慈爱之感。

前来相迎的不单他一人,还有底下的诸位小管事,便是妻子陈氏亦带着一家老小过来相迎。

东家在此处有好几座宅院,他们一家老小便住在一座三进的宅子里,边上除了几座小型的宅院外,还有一座占地面积最大,铺成最为精致华丽的宅院。里头虽长久无人居住,却专门有人在看守,基本每日都有下人打扫除尘,里里外外都收拾的干净体面,便是为着东家来了能觉着舒坦安逸。

向主子们请过安后,王管事便朝妻子使了个眼色,陈氏会意,上前两步笑道:“两位爷与两位姑娘一路上定也累乏了,不如先进屋吃口茶歇歇,稍后便安排摆饭。”

陈氏话一出口,边上另几个还想套近乎的小管事登时后退两步,一齐点头哈腰道:“正是如此,还请主子们先进去歇息。”众人让出一条道,由着陈氏将四位主子引进去。

一路颠簸,两个姑娘确实累了。进屋一坐下便开始揉肩捶腿,面上早没了一开始的向往之色。

钟远坐下喝了口茶后,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今日身穿一袭雪青长裙,头簪一朵丁香紫的细绒绢花,肌肤晶莹似雪,眸子湿亮,正小口抿着茶水的小人身上。

他的目光未加掩饰,几乎是直直的投在她的身上,姜小娥自然能够感觉得到,心里微微一颤,赶忙放下了茶盏,偏头望他一眼后又极快的收回目光,面颊悄悄的红了起来。

钟远眼底带着点笑意,面上则十分平静,问一句:“可都饿了?”

钟葭忙叫道:“早也饿了,大哥快派人摆饭罢。”

钟远颔首,招来候在门外王管事家的幺女:“吩咐你娘速速摆饭。”

陈氏速度极快,饭菜是早已备好的,只等着几位主子歇息好了就开饭。见幺女儿前来传话,不免拉着她嘱咐道:“那位大爷是咱们的少东家,小的那位爷乃少东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至于两位姑娘,一位是少东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个则是未来的少夫人。全是惹不起的人物,可得用心伺候着。”

王月娥不过十二岁,生得一张苹果脸儿,笑起来脸颊两边梨涡深陷,嘴巴甜性子好,在庄子上很得长辈们喜欢。

陈氏三子一女,唯这一个宝贝闺女,自是疼爱的紧,见她弯眉笑着点头,便忍不住伸指刮刮她的俏鼻头,笑:“少夫人穿的可好看?月娥要喜欢,回头你爹爹再进城了,娘便让他买块一模一样的料子家来,亲自替你做一身。”

王月娥脸红起来,摇头道:“不行,少夫人是主子,我个下人怎好与她穿的一样?”

陈氏眼里显出宠溺之色,摸着她的脑袋,低声道:“怕什么,少夫人一年难来一回,还怕让她瞧见不成?主子们衣裳多,能穿上三回就已是稀罕事,回头自个穿过什么也能忘了,月娥只管放心就是。”

王月娥这才满脸期待的点头:“娘,少夫人长得可真美,尤其再穿上那袭长裙,就跟天上的仙女儿一样。娘,少夫人叫什么名儿?”

少夫人美若天仙陈氏是赞成的,只是少夫人叫什么名儿,她拧了拧眉才道:“主子的名儿哪是做下人的能知道的,娘只知道是少东家亲姨母家的女儿,二人是表兄妹关系。你爹爹倒提过一回,像是姓姜,也不知记错没。”

王月娥点头,心道虽然只接触一会儿,但少东家对未来少夫人的在意,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眼下一听娘说二人是表兄妹关系,羡慕的同时也就了然不少,怪不得准少夫人与东家姑娘那样亲如姐妹,感情这几人原本就是一家子。

须臾,陈氏便带着三个儿媳妇着手开始摆饭。陈氏的长子王大年方二十六七的年纪,王二要比王大小个两岁,至于幺子王三王原贵,年龄与少东家不相上下,但若论品貌上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个儿子最是不让她省心,陈氏心里正暗骂着,就见上完菜的三儿媳柳曼扭着腰.臀走进来,那冶艳慵懒的模样她是怎么看怎么不喜。当日若不是她那不争气的幺子一副要死不活的非她不娶,她就是再糊涂也不会讨个这样的儿媳进门。

轻浮狂傲,好吃懒做,不仅对公婆没有半点的孝心,对待丈夫更是整个一只母夜叉,就差没设个香案将她供起来,日日到她跟前给她磕头。今日也不知是吹得什么风,竟将这个懒货给吹起来。

陈氏平日里就见不得她那副撩骚样,恨不得她日日都窝在房里少出来丢人现眼,更别说今日少东家来了,唯恐她在主人跟前惹是生非,因此便道:“原贵媳妇,摆好饭便回房歇着吧啊,大户人家规矩深,一会子让月娥前去伺候就得。”

这是嫌弃她没规矩?柳曼眼皮往上一翻,张着涂得艳红的唇儿就道:“月娥寻她三哥去了,这会子怕回不来。”说着软骨头似的往灶台上一靠,信手就捻起一颗硕大的葡萄塞嘴里,“我看主子们性温的很,可不像是娘说的这般。”

陈氏打下她二次伸来的手,怒斥道:“给主子们准备的果盘也是你能吃的,你是专门儿把月娥支走的吧,别当我不知道。东家一年里来不了几回,少东家更是几年难来一回,今日你可得给我收敛一点。若是惹出事端来,就算原贵护着你,我也得亲自揭你一层皮!”

柳曼垂眸揉着发疼的手背,白皙如玉的手背上不仅开始发红,竟还黏着一块油渍。她嫌恶的皱了皱眉,拿帕子死命擦着那处,声音冷了下来:“娘真是日日都想着揭我的皮,我就看您哪日才能真的揭下来!”说完,扔脏东西似的丢开手帕,扭着腰.臀离开。

留下陈氏在原地气得发抖,指着她妖娆的背影便是一阵咒骂。

出了灶房,柳曼便收起微冷的神情,慢慢恢复到温和的模样,朝着主子们用饭的厅堂走去。

饭桌上,钟仁正闹着少爷脾气,摔下筷子便拍桌叫嚷:“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小爷我吃不惯!来人!快上片皮乳猪、红油鸭子、五香鹅掌和麻辣鹿肉饼来!”正嚷着,就瞄到刚迈步跨门槛儿进来的柳曼,便指使着她道,“你,听见没,快去!本小爷给你两刻钟的时间,做不完就等着领罚!”

柳曼足下微顿,循声望过去时,不由心下一惊,暗道此小爷好生面善!竟像是在哪见过?

只是她还没忆起来在哪处见过,耳边就传来一道含怒的女声,是钟姑娘的声音。钟葭抢在大哥开口以前,怒斥弟弟:“钟仁你个只知道耍大爷脾气的混账东西!你要吃不惯就滚出去,别影响我们用饭!”

一旦对上了仁表弟,阿葭就是这样口无遮拦。

赶在表哥发火前,姜小娥赶紧低声说道:“这处不比在家,不说上哪去寻乳猪和鹿肉,就是真的寻来食材了,想她们也没那个厨艺能做出来。咱们天黑之前就能赶路回去,阿仁不妨将就将就,待家去了再吃不迟。”

钟仁习惯性的嗤笑一声,抱胸仰靠在椅上,模样简直不可一世。

只是下一刻迎上大哥微冷的目光时,他就头皮一紧,赶紧坐正了身子。刚老实一会儿,又忍不住小声哼哼:“回头我就跟娘说,到时将尔等全换掉,让你们不把小爷当回事!”说完,抓起筷子便胡乱扒起饭来。

柳曼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瞧,觉着当真是奇了,越瞧这男娃就越是觉着面善,定是在哪处见过他才对,只是在哪……

“瞧什么瞧!”钟仁抓起一个小汤盅想也不想就往她身上砸去。柳曼闪避不及,竟让那白瓷小汤盅硬生生砸中了她丰腴饱满的胸口上。她恼地眉头一皱,抬手拂去胸前的汤渣,暗道若不是碍着身份,真恨不得扇这小兔崽子一耳光!

涂满蔻丹的手指正揪起那处衣物时,耳边就传来一道冷清含怒的声音:“出去!何时省着错误何时再进来用饭,再敢胡作非为,今日就将你留在庄上。”

钟仁吓得手上一抖,筷子应声而落,胖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骇的,小眼睛狠狠瞪着柳曼,淬了毒一般。撞开椅子,便跑了出去。

姜小娥吓得不轻,迟疑地看向他:“表哥……”

钟远打断她的话:“用饭。”见她蹙眉咬唇一副纠结模样,声音不由自主便缓和下来,“今日带他来就是个错误,嫃儿不需理会他,那小子就是皮痒,给不得好脸色。”若非那臭小子缠着娘,娘发话让他带上,他此刻也不会出现在此。

钟远微皱眉头,心有不快,觉着带他来真是大错特错,搅屎棍一般,尽会讨人嫌恶,搅人兴致。

大哥一说完,钟葭便赶忙插嘴道:“你就别担心了,那小子就该吃吃苦遭遭罪,若不然依这个情况下去,日后还不知嚣张狂妄到何等地步呢!”她嘴上说着,实际心里还是埋怨着娘,觉着都是娘一味的溺爱,才将她那本来生得白白胖胖的弟弟给宠惯成这样,讨人嫌的很,半点不讨喜!

姜小娥点点头,她也不过是说一说罢了,那仁表弟一向不得她喜欢,何时让他吃回大苦遭回大罪再将性子改了,那才是最好。

三人似乎都忘了屋里还立着一个人,柳曼存着教训教训对方的心思,想着这三人将她当作是空气,索性也不在房里讨人嫌,一吭不响的离开。准备去将那小崽子捉住,暗地里唬弄唬弄他。

等到主子们用完饭,陈氏总算是将闺女盼回来了,忙招手喊她过来:“快去,主子们才用完饭,这个时候用些茶果最好不过。”

王月娥才把她那混蛋三哥喊回家,屁股都没挨着板凳儿就又得任务,禁不住撅嘴道:“娘也不喊我歇歇,我可是走了大半个村庄才将三哥寻着,好歹也容我喝口茶再说。”

陈氏便连忙倒杯温茶来给她灌下,着急道:“娘还不是为你好,在主子们跟前多露脸了日后没准还能被予以重用,便是不能重用,能在主子跟前说得上话也是极好。你只管去,娘还会害你不成?对你总有好处。”说着,就把垒着茶果的托盘送她手上,“端稳了。”

王月娥鼓鼓腮帮子,端稳离开。等一靠近厅堂,心里便紧张起来,跨过门槛儿便跪下来行礼:“月娥见过少东家,少夫人与东家姑娘,我娘让我送了果盘来。”

她这话一出口,屋里坐着的三人齐齐朝她看去。王月娥更是紧张,手上都有些发抖。姜小娥一张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羞得咬紧了唇儿,就差拿手捂住脸寻个地洞躲起来。偏钟葭还在一旁拿她取笑,恨不得将她羞哭了才肯罢休。

钟远亦微微牵起唇角,命她起身后,才后知后觉的开口问道:“叫什么名儿?”

姜小娥一阵紧张,也不顾不得羞了,忙睁大眼睛盯着他,看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王王王……王月娥!”王月娥紧张的结巴起来,此刻脸蛋同样红得能够滴血一般。

“哪个娥字?”钟远微微皱眉。

因父亲是庄上大管事,家中便算得上殷实,王月娥又得父母宠爱,自然念过书认过字,自个的名字更是写得顺溜儿。当即就回:“回少东家的话,是嫦娥与娥姣当中的娥字。”

沉吟片刻,钟远便道:“下去罢。”

王月娥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小心翼翼的退出去。一回到灶房,就被她娘拉着一通问,王月娥不敢隐瞒,全一股脑儿的说出来后,陈氏亦觉摸不着头脑:“这是咋回事?好端端的就变了态度。莫怕,一会子娘去问问你爹爹,你爹爹定知晓。”

王月娥这才放心一点。

守着两个小姑娘吃完茶果后,钟远方站起身道:“你二人便在房里歇息,切莫到处乱跑,待事情一办妥当,便领你们各处逛逛。”二人自是乖巧点头。

只叹天公不作美,等到他回来时,外头已经下起瓢泼大雨,天色骤暗,好似一瞬间来到了傍晚一般。

房里点起油灯,姜小娥在立门边候了许久,一见他进来便赶忙迎上去。

她让王月娥早准备好热水,这个时间满心都是担心他会着凉,也顾不得羞不羞,上前替他拍着身上的雨水,绞了热毛巾轻轻的替他擦脸后,再拿干爽巾帕为他擦拭头上漂到的雨水。

她擦得专注,竟不知何时阿葭已经不见了身影,房门更是在她未察觉时被紧紧合上。一时间除了胸脯下扑通扑通乱跳不停的心跳声外,便只余下们窗外哗啦啦的落雨声。

她正觉不好,腰间蓦地就是一紧,整个人一下撞进了他宽阔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