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的庄家,仍处在阴霾之中。

一连两日,庄家灯火通明,县上的大夫是大半都请了进来。

两日前众人一脚踏进来,直到现下就再没出去成过。今夜是顶顶关键的一晚,倘若于明日天明之前人还未醒来,怕就要准备后事了……

众人心下无不提心吊胆,惶恐不安,唯恐这庄公子两脚一蹬西去了,届时知县老爷大发雷霆,殃及了自身一家老小的安危。因此他众人再是心有怨愤不满,这个时间又不得不凑在一处分析病症,成也好败也罢,总要想出新法子来救他才是。

眼下不仅大夫们战战兢兢,便庄家里一众的丫鬟仆从亦都噤若寒蝉,唯唯诺诺,整日里时时刻刻悬着一颗心,说话行事全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唯恐一时疏忽撞上主子们的枪口上,届时赔了性命。

庄夫人是日夜守在儿子床前,昨日还哭得昏天暗地,今日在闺女的劝慰下才歇住不少。只她眼底发青,眼睛里布满血丝,平日的端庄仪态早已没了,不过短短两日的功夫,整个人就好似垂老了近十岁一般。

让庄明媛见了,亦是没忍住红了眼眶。她安慰过娘后,又去看神情同样哀恸的大嫂林氏,盯着她已然显怀的身子看了两眼,到底是近前劝上一句:“大嫂,这处有我与娘守住就是,你还怀着身孕,便先下去歇息罢。”

林氏长得端庄清秀,虽是中等之姿,但一双眼睛却是又清又亮,叫人移不开目光。

平日里她就惯会为人处世,闻言,她先是看一眼微微侧目朝她看来的婆婆,后便微哑着嗓子道:“这怎么使得,娘与小妹都留下,我这做妻子的便更该留下才是。娘与小妹也累了这许久,很该去眯眯眼睛,这处有儿媳在便成。”

庄夫人一心沉浸在伤痛之中,根本无心理她,听这一言便转过脸,继续看着榻上两眼紧闭,面色苍白的儿子,低头抹泪。

庄明媛自然不是担心她,而是不放心她肚里的侄儿,闻言便又劝道:“大嫂昨日才熬了一宿,今个白日也不曾好好歇息,且现下又是个双身子,便不为自个着想,也该为肚里的孩子着想一番。先下去歇着,顺带去看看康哥儿,这两日家中遭此一难,也没去看他,别闯出什么祸事来才好。”

小姑子都这般说了,林氏便再不好坚持,只得点头道:“我先去看看,晚些时候再过来。”

庄明媛看着大嫂走远,随后便招来下人询问父亲的情况。那下人便回:“老爷还在衙门上,又抓了几个嫌疑犯去,现下该是又在审案。”

庄明媛听得眉头直皱,也不知父亲是怎地想的,现下当务之急更该关心大哥的病情才是,他竟一味的把心思放在寻找凶手上。白白费了大批的人力不说,亦让家里跟着乱套起来,无个主事的人在。

庄明媛打发她下去,来至窗边看一眼同样愁眉苦脸的众位大夫,心下便愈发凉了下去。这两日不知给大哥灌下多少药,可回回不是送到嘴里吐出来,就是强硬灌下去了没反应。

娘与大嫂是时时刻刻都能哭成个泪人儿,她却是想哭又不能哭,大哥昏迷不醒,父亲只顾寻找凶手,根本不管家中的情况。娘又整个人似被摧垮了一般,日日守在大哥床前抹泪,至于大嫂,现今身怀六甲,更是指望不上她。

因此,也就顾不了规矩礼节,成日里皆是她在与诸位大夫接触。也知对方用尽了医术,偏大哥没有反应,更别提一下醒过来了。

庄明媛默叹一声,大哥虽不学无术惯了,她平日里更是少拿正眼瞧他,但归根结底对方都是自己的亲大哥,父亲唯一的儿子。说到底,她也是希望他能够醒来,脱离危难。

这厢姜家里,陶氏于灯下枯坐许久,竟是越坐越心惊,越坐越不安。

许是血脉至亲之间有所感应,姜小娥再睡了一会儿,也渐渐自梦中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睡眼见娘不在身旁,她心里便是微微一惊,连忙撑着手坐起来,便见不远处满面愁容,枯坐于灯下的娘。

大晚上的娘这般古怪,由不得令她又是一惊,忙轻声喊她:“娘……”

陶氏一瞬站起来,也知不该瞒着她,几步上前握住她小小的肩头,便是急切道:“你哥哥让衙役给带走了,走时还让娘锁好院门,他虽一脸的镇定无畏,但娘这心里总是担忧的很,你说现下该怎么办才好!”

陶氏也是病急乱投医,她是真想不着法子了,与其枯坐着担惊受怕,倒不如跟闺女说说,没准儿还能想出个法子。

姜小娥瞬间白了小脸儿,握住她娘的手颤声道:“娘,这可是真的?为何?可是因庄公子一案……”

难道真是哥哥打的人,姜小娥只一想有这可能,便怕的快要哭出来。哥哥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一听哥哥被衙役带走,那衙门里的人可不分青红皂白,只一想到哥哥要让人一顿毒打严刑逼供,她一颗心便跟刀绞一般的疼起来。

陶氏见此,哪里还指望自她口里得到法子,忙伸手抚上她的乌发,安抚道:“知县老爷并不是个昏庸暴戾之人,现下是带过去审问,只要证据不足迟早是要将人放回来的。”话顿,她又止不住的担忧起来,“就怕,就怕真是你哥哥打的人,现下也只能祈祷凶手另有他人了。”

陶氏沉沉叹一口气,在她心里有八成的握住是儿子干的好事儿!只大难临头,她自然更希望凶手另有其人,儿子能安安稳稳回来才好。

晓得不可再坐以待毙,站起身便道:“咱们家在知县跟前到底说不上话,眼下你哥哥让人带走,娘自然无法安心在家枯等。你姨丈在知县老爷跟前却有些体面,娘这就去趟钟家,烦你姨丈出面说说情。你便在家中锁好院门,除娘以外任何人叩门都不可理会,记住没有?”

姜小娥先是愣愣地点头,后一刻就急地攥住她娘的袖口,也不顾赤足连忙就下了地,央道:“娘,放我跟您一道去,我不敢一个人在家……”她其实更多的是担忧着急,不愿一人躲在家中。

陶氏只当她是真的胆小害怕,看一眼她发红的双眼,心里也放心不下,便点头:“事不宜迟,快些穿戴。”

姜小娥点头,连忙穿好衣裙,简单梳起头发,便跟着她娘一道出门去了钟家。

大晚上的冒昧上门自有不妥,但儿子身处危难,陶氏也就顾不得太多。眼下正是家家户户安寝的时候,陶氏乍然上前叩门,难免惊动了钟家众人。

陶姨母一见姐姐面带愁容,且又是大晚上的过来,心下登时一跳,也不多问,进了屋里坐下才开口问她。

陶氏根本坐不住,连忙三言两句就将所为之事道出来,见妹妹惊住,她便更是不想多耽误时间,忙道:“妹夫可在,想此事还需烦他出面。”说着,又道,“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不若我也不会大半夜过来惊扰,还望妹妹不怪。”

自家姐姐少有这般示弱的时候,陶姨母便心中有些顾忌,担心丈夫会受此牵连,但姐姐已经上门来求,若不让丈夫走一趟,只怕日后姐妹之情也要决裂,她想了一想,才不得不让丫头去请丈夫过来。

钟老爷正在爱妾房里卿卿我我,一听丫头传话,先还有些不快。后一听是大姨子来了,也是一愣,大晚上的登门必定有事,正欲抽身,怎料他那爱妾很不乐意被人打断好事儿,死命缠着他又来了一回。

故此,待钟老爷过来时,已是两刻钟后。

陶氏坐在屋里等得心焦不已,姜小娥亦在表妹房中掉眼泪。

一听姨丈过来了,她便跟着表妹出来,不想迎面便撞上同样得到消息的表哥。在她心里表哥可要比姨丈靠谱多了,这时候也顾不了其他,抹掉眼泪,上前就喊表哥:“表哥,你定要救救我哥哥,他让衙役带走了……”

钟远来前尚不知出了何事,只得到消息说是姨母与嫃儿半夜过来了,几乎不用去想,便知定是出了事。只到底不知是何事,这时候一听此言,亦是惊住。

近两日县上传的沸沸扬扬一事,他自然也有耳闻,知道县老爷各处寻凶,因此嫃儿只这般一说,不消多问,他便自然而然地将这二者联系到一起。

钟家里知道实情的,只怕只有钟葭一人知晓,她虽不清楚到底是不是表哥打的人,但表姐在庄家受欺负一事她是早也知晓,更知晓表哥向来是个视妹如命的性子。便眼下情况不明,她也是大半相信是表哥所为,只她不敢说出来罢了。

姜小娥见他迟迟不开口,只当他是不肯救哥哥,一时眼圈儿又红了,往后退几步离开他,泪珠子不受控制的拼命往下掉,不多时,便已满脸的泪痕。

钟远瞧得心疼不过,碍于妹妹在旁不好近前安抚她,便只开口道:“嫃儿放心,此事交给表哥就是。”

姜小娥愣一下,片刻后就抬起泪眼看他,见他神情坚定严肃,不知怎地,一直悬起的心便放松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