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姜岩把人抱上岸时,庄夫人已经在心腹的安抚下擦掉眼泪,上前一把接过闺女。

见她面容青白,嘴唇乌紫,双眸紧紧闭着,一身的湿透泥泞,狼狈可怜。登时眼圈儿又一红,才收住的眼泪又是落了下来,抱着她痛哭:“明媛啊娘的明媛,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用活了……”边哭边摇,身边众仆从亦跟着湿.了眼睛。

与她无亲无故,姜岩本是决定把人救起后便不再多理。未想这些妇孺遇事只知道哭,他看一眼众人当中面容雪白且正处在昏迷中的女子,忍不住皱眉道:“令爱情况不妙,夫人若不想她出事,现下便该停止哭泣,使她吐出江水。”

庄夫人身子一震,这才清醒过来,极为感激地看他一眼,后立刻就与心腹将闺女放倒在地。这时候也管不了地面上有没有雨水,直接将她放平,双手交叉急急就去按.压她的心口。只这般按.压许久,也不见闺女有个反应,庄夫人心如刀绞,心是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姜岩看不过去,事关人命,他也就没想太多。命她几人退开,蹲下.身子便隔着衣物将手按在了女子高耸胸脯上方,手法力道自然要比那嬷嬷精准有力许多。

庄夫人见他这般无礼,恼地就要上前阻止时,却让身旁嬷嬷一下止住,凑近她耳边低语道:“夫人,我瞧着他不像个歹人,且方才还救过咱们与小姐,便让他试试,没准儿小姐就能吐出江水醒来了。”庄夫人这才止住,只眼睛仍旧片刻不停地盯着他,唯恐他会对闺女不利。

“咳咳”庄明媛咳起来,随后接连吐出几大口江水,她浑身僵硬发冷,脑袋里晕晕沉沉,后脑勺疼,胸口更疼,只觉一直有东西在压她。慢慢睁开眼睛,白光刺得她眼疼,一下就又闭上。

再过了一会儿,方又小心地睁开,一下便对上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她脑袋里先是发懵,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待忆起来张了张嘴正要开口时,跪在一旁的琼珠就已经扑上来,激动地哭道:“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小姐没事了!”

庄明媛让她抱着摇了一阵,才抬眼看见娘在一旁擦眼泪,她心里一痛,便把手伸过去,轻声唤她:“娘……”

庄夫人再忍不住,扑上前便紧紧将她抱住,手上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口里直念:“没事了没事了,娘的明媛没事了,娘的明媛没事了……”

庄明媛“嗯”一声,静静由她娘抱着安抚,闭上眼时,便有两串泪珠滚下来。

孔嬷嬷便在旁劝:“光在雨地里立着,也不像个样子。夫人小姐且收住,现下合该早点归家,再请个大夫来为小姐把把脉,方为正经。”

庄夫人点头,扶着闺女刚站起来,不远处庄老爷派来迎接的下人,才姗姗来迟。跪下便道:“奴才有罪,让夫人小姐久等,望夫人小姐饶恕。”

庄夫人视线冷冷往他几个面上扫过,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只怕满县城的人都知道她庄家女眷沉船一事。虽不是什么丑闻,但让过多的人知道,到时七嘴八舌一传出去,成了百姓们闲暇时的娱乐谈资,未必就好。

她当即冷声道:“回头再寻你几个算账!”那几人抖抖身子,无人敢驳。庄夫人再狠狠瞪上几眼,后才把孔嬷嬷招近跟前,低语:“嬷嬷去问明那公子的姓名与家址,回头让人送些银钱过去,作为答谢。”又是嘱咐,“警告他谨守住口,切勿将此事声张出去,否则……”

孔嬷嬷已明,忙应下去办。

庄明媛这时才回神过来,四下去寻,便见那名男子已不见了踪影。她刚要开口问她娘时,庄夫人就已经让丫头把她架上马车,待她在车厢里刚一坐定,便拉着琼珠问:“方才那名公子呢?他救我一命,我总要向他道一声谢才成,这般不告而别,算个什么?”

琼珠道:“小姐,他是外男,咱们不便多见。”见小姐静下来,方又宽慰道,“小姐不用担心,他既救了咱们庄家一众女眷,夫人又是个讲究情义的,定会着人上门答谢,小姐就别操心了。”

庄明媛仍无法释怀,两眼无神,嘴里呢喃一声:“他是谁?叫什么名儿?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琼珠一惊,只当小姐是被今日这场灾难吓成这样的,忙将她搂进怀里安抚:“小姐莫想太多,到家便好了。”

庄明媛轻轻“嗯”一声,靠在她肩上慢慢闭上眼,眼角无声地落下两滴泪。

这厢孔嬷嬷去寻人,不仅警告之语没带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灰。

姜岩只觉受人侮辱,站起来冷声逐客:“老人家请回,姜某救人也只是出于心有不忍,无法眼睁睁看着眼前有人受难,而立在旁束手旁观不去搭救,且从未想过要人答谢。至于你家夫人的后顾之忧,大可转告她放心就是。我姜某并非是个喜欢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今日之事姜某全未放于心上,你家夫人更不用担忧,至于你家小姐,自是清清白白,与我无半点的瓜葛。”

他话音全落,在旁的孔嬷嬷一张老脸就热.辣.辣的烧起来,也不管自个身份可做他祖母,跪下来便给他磕了头响头:“公子大恩,老身没齿难忘,既如此,那便在此别过。”

姜岩看着她离开,后合上门,回身正要褪下衣物拧水时,眼下便莹光一现,旋即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着地声响。他撂下袍子,蹲身去拾,便见竟是一只挂着颗黄豆大小的莹白珍珠耳坠子,散着淡雅的莹光。

他皱一下眉,几乎不用深想,便知定是那名女子的。只现下对方已经离开,便没离开他也不会为了只耳坠子,而亲自跑一趟还给她。眉头渐松,将那珍珠耳坠子随手抛掷桌上,重新拎起衣袍抖水时,竟又有一个东西滚落在脚下。

再次弯腰拾起,便见又是一只珍珠耳坠子,颜色款式皆是一样,显然是一副。

姜岩再次把它掷一旁,拧干衣物再穿上,就要打开房门时,却一下在桌前顿住。复又将那副珍珠耳坠拿起来,摆在掌心上看了两眼后,忽地便想起嫃儿还无有一副像样的耳坠子,静立片刻,他便默默收起来。

待归家后,姜岩便把这耳坠子给了妹妹。

姜小娥接过一看,便瞪大了眼睛:“哥哥,你在哪处买的?做工这样精致好看,定花了不少银子吧?”她虽喜欢的紧,可一想是花了大价买的,心里就有些心疼。

姜岩则揉揉她的发顶,温和道:“今日在码头捡了银子,想着这拾来之财要立即花掉,便给嫃儿买了副耳坠回来。”

姜小娥惊:“哥哥,那回头人家来寻寻不见怎地办?哥哥怎地不还给人家?”

“码头上鱼龙混杂,如何知道是哪个丢的?再者,哥哥也等了许久,总不见有人来寻,放出消息后又恐有人前来冒领,这才出此下策。”又见妹妹拧起小眉头,皱着小脸,一脸的不安。姜岩心里乐,面上则道,“想对方许久不来寻,便是不在意这点银子,必是富裕之人,嫃儿就不必为此担忧了。”

听哥哥这般说了,姜小娥才接受下来。面上一时雨过天晴,对着哥哥抿唇儿笑一下,便跑进房里戴去了。再出来时,她便有些害羞,近前小声儿问哥哥:“哥哥,我戴着好看吗?”她方才自个在镜前照过了,很是好看。

姜岩并不擅长夸赞姑娘,因此只点点头道:“好看。”

姜小娥面更红,心里甜滋滋的,偏面上还谦道:“哥哥过奖了,是耳坠子好看而已。”又见哥哥身上有些潮.湿,她便有些担心地道,“哥哥快去洗个澡换一身,可别着了凉。”今日下雨,她只当哥哥是淋成这般的,不疑有他。

等哥哥回房去后,姜小娥方去到灶房,给她娘看自个的新耳坠。陶氏只看一眼,便道:“你哥哥就是宠你,这两颗珍珠看着可不像是俗物,定要不少的银钱,败家儿。”

姜小娥忙敛了笑,凑近前摇起她娘的手臂来:“娘,哥哥是用捡来的银子买的,没有败家。一会子我就让哥哥带我出门儿,把这耳坠子换一副娘能戴的来,我不要。”

陶氏这才面带点笑,把闺女拉下来:“真是捡来的银子?”姜小娥点头,陶氏笑,“娘又不缺耳坠子,你哥哥给你买的你就戴着。”又使唤她,“把菜都端进去,再有一个汤便好了。”

见娘面上缓和了,姜小娥才敢露笑,又见娘使唤自个,便忙“嗳”了一声,应下去办。

约莫半月后,逢知县夫人寿辰,钟家作为县上富户,自也在受邀人中。姜小娥并不知此事,还是钟葭挽着她的手笑道:“阿嫃,今日就跟我们一道去知县庄家吧,顺带见见世面,今日去的人定是极多,皆是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姜小娥吃惊,她并不知今日是个什么日子,还是自钟葭口里得知。闻言,几乎不作多想,她便摇头:“你与姨母去就成,我便不去了,也不认得她们,去了多不好。我就在这里等哥哥来接,你们不必顾虑我。”

钟葭自是还要劝她,见劝不动了还要让她娘来劝。

陶姨母本意是没想要带外甥女去,经闺女再三恳求,又当着外甥女的面,只得劝上一句:“你表妹想你去你便去,跟着一道见见世面也没何不好。”又喊丫头,“去寻身嫃丫头能穿的装束来,既是去的知县家里,便不可寒酸了。”

姜小娥并不是个没有眼色的人,且她生来心思敏感细腻,自能觉出姨母不太愿带自个去。当下便道:“姐姐且慢,不必麻烦了,我不去的。”又看向她姨母,“外甥女想起来了,娘喊我今日早些回去,林先生今日既放假,那么一会儿我便也家去。”

陶姨母便命丫头停下。

钟葭见了,便急得不行,近前又是连声的求她娘把阿嫃也一道带去。陶姨母被烦的不行,只得又道:“去去去,必须去。”见她又推却,便故作沉了面,“嫃丫头什么时候连姨母的话也不听了,必须去。”

姜小娥咬唇,无奈应了下来。

待丫头捧来钟葭去岁的旧衣过来时,陶姨母又道:“这是你表妹去岁穿的,只穿过两回,崭新的很,你便拿去换上,体面一点。”

姜小娥点点头,跟着丫头进去换上。

待换好衣裙后,难免又要再整理整理发髻,丫头正为她结着髻,眼睛不光盯着表姑娘晶莹似雪的肌肤看,更是一下扫见了她耳朵眼上挂的耳坠子,见十分精致好看,不免就问:“表姑娘这耳坠子真好看,衬得表姑娘肌肤更加晶莹通透,在哪家铺子买的?”

“是哥哥给我买的,还没问是哪家。”姜小娥照实答。

那丫头难免又是一阵夸:“姜大爷当真是个好哥哥,这般疼爱表姑娘,表姑娘有个世人都羡慕的好哥哥。”

这不假,姜小娥慢慢笑起来。

不多时,陶姨母便带着二人去了知县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