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朗,这一天早上是厉新港难得的好天气,便是连空气也比往常要清新得多。然而时至午时,天上却风云忽变,阴云逐日,层层叠叠的云层覆盖而来,遮住了日光,将天空压得极低,似乎是伸手可触。

厉新港遗民早习惯多变的气候,纷纷拉上了总电源,从尾到头,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像是一下子从白天过度到了黑夜。

寂静中,一道惨白刺眼的电光劈开浓阴,天地间骤然大亮,紧接着轰然一声炸雷响起,卡擦的声音像是连天都裂开来了般,豆大的雨点在这一瞬间倾泻而下——

有着山河倒灌之势。

雨水冲刷过街道,垃圾污物一尽被冲走,厉新港并不繁华,此时街角更是一个人也没有。青门的人闯入暴雨中,人影只如一滴墨点,滴入湖里,很快就淡得看不见了。

南宫会所豪华的建筑上空,一抹白影忽然飘来,在暴雨之中身影模模糊糊,几架飞行器中信号灯骤然亮起,与此同时,所有枪口不约而同指向白影,子弹划破空气拉扯出剧烈的呼啸声。

白影却仿佛鬼魅一般,忽然一现,便又消失了身影。

几颗子弹相撞炸开一串火花,一颗子弹偏离了轨道,直直朝一架飞行器疾驰而去,居然穿透了超金属玻璃,正正没入驾驶员额心。

在坠落的巨响中,一道琴声不知何时出现,像是从天际落下,揉合在了雨点中,从四面八方而来,偏偏叫人听不真切。

南宫监控室内,技术人员手指如飞,正在调整摄像头角度及比例,操控拟态微飞行器追踪。全息投影中显示出来的情况并不乐观,此时听见影像中传来的琴音,所有人竟然控制不住抖了一下。

女人有两道斜飞入鬓的墨眉,身体笔直如一根标杆,她立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许久了。双耳捕捉到那琴音,她僵硬的面部这才微微一动,倏地朝某一个点看去。

这时,早先对乔笙开了一枪的女人从外面疾步走来,脸上带着傲慢,没好气道:“都是那矮个子惹得什么烂事……”

她身后跟着的一人正是黑狐左手边的心腹,这人听了这话眉心就皱起,却是低了头道:“岚大人,这方动静过大,司尧那边?”

唤做岚大人的女人正是基地里,除了黑狐以外唯二说得上话的人。此时黑狐浑浑噩噩,一切的指令都要由她发出,因此一向两厢都看不顺眼人,他也只能如此低声下气。

岚大人冷眼道:“此事我自有布置,何需你多嘴多舌。”

说着,看向监控录像,眉头紧皱成一团,立马对着光脑输出几条命令,又转头向一旁沉默的女人,“你怎么还在这里,你……”

话还没说完,标杆般的女人已经收回了视线,不声不响就朝外面窜去,空间扭打开,一架黑色机甲破窗而出。

岚大人面色顿时变得铁青,不由发出一声咒骂。

黑色机甲身高几乎有两米多高,一跃而出时,脚底蒸汽喷出,女人驾驶机甲,两把长刀握在机械手中,朝一个地方杀去。

琴声越来越清晰,而此时作战飞行器中的异能者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心浮气躁下,精神力已经有些紊乱,开始自乱阵脚。

司尧在南宫会所前方五百米处遇见第一道警戒,花费了些时间处理。

一道身影随着风的方向还没有碰触到他,便又陷入了刀光血影中,只是一句话却恰好地传入了他耳中。司尧做了一个手势,退出战场,朝另一条计划好的路径跃去。

翻过茂盛的紫藤,雨水将他全身的血腥洗去。琴声远远传来,他唇边溢出一抹幽冷的笑,骤然抬头向上看去。

暗黑的天河倒扣,暴雨如注下,随着琴声的越来越清晰,一尾古琴凭空出现,随之,一个白衣人自远方露出身影,缥缈地屹立在半空,几乎让人误以为是幻影。

嗖嗖嗖,隐藏在暗处的十几架机甲腾至上空,暴雨几乎被冲气拦腰斩断,拉伸出几道华丽的痕迹。

女人最先听出了乔笙的位置,机甲凌空倒翻,双刀蒙上一层金光,机械手灵动之极,挽出两道剑花,金光呼啸,几乎一下子逼近白影。

素手轻抚琴弦,“铮!”,琴声婉约,几乎是要破开山石的锐利金光硬生生停滞在十米开外,如身陷泥沼一般,锐利光芒渐渐消失。

女人面色不变,收回双刀,与此同时,机械手重新组装;在其之后出现的十几架机甲不约而同开始凌空射击。

十几颗流弹划破雨幕,夺人眼球。

乔笙的面孔在这一刻清晰,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可眼却是闭着,面上是一片空白,干净纯粹得没有一丝其他表情。手下如浮光掠影,幽幽琴声一泻千里,带着让人极端恐惧的尖锐,似乎是要划破整片暗空。

在这一刻时间似乎是静止了,肉眼能看见坚硬无比的流弹在一瞬间化为飞灰,散成美丽的银光,混着雨水落在地面。

然后,于无声中,空气也像是受不住压力破碎膨胀,琴声携带着怒与恶,咆哮出千丈巨浪,一下子朝着嚣张的钢铁覆盖过去。

在第一声惨叫发出前,女人灵敏的耳朵早已听见了让人毛骨悚然的卡擦声,于死亡到来的前一刻极速后退——

总共几十架,机甲和飞行器被整齐切割成无数细小的颗粒,肉眼只能看见钢铁在突然间解体,血花在半空中爆开,像是烟花引爆一般。

女人像是喉咙被掐住一样,于安全距离又一次后退。她像是野兽一般,敏锐地感到了无法抵抗,甚至是无法战胜的恐惧感,只能摆出投降的姿势。

乔笙又行了几步,离南宫会所更近了。在这一瞬间,他睁开眼睛,黑色的瞳孔早已被七情占据,艳丽的色彩膨胀出无形的张力;恶与怒两情,盘旋在他的身侧,锐气几乎将空气扭曲,也让他的长发与衣袍烈烈生风。

更是让风雨不敢接近。

他似乎是无情无欲,勾动琴弦,琴声控制恶怒两情,像是来自天外九天的绳索,一分为二,二分为三,化作千千万万条利刃,朝南宫会所铺天盖地而去。

在暴雨中只能听见雨的声音,一切都被掩盖。

司尧提着黑狐的脖子,在察觉危险的一刻,速度几乎超越了人类极限,凌空跃至沙发一旁,他回身看着骤然爆开的脑袋,一时之间太过于惊愕,到显得面无表情。

随他出行的几个青门中人却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地上的尸体,这才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这,这是怎么了。”

司尧看向一边,两个硕果仅存的黑狐属下这时被吓得瑟瑟发抖,见他看来,竟是哭倒在地下,“别,别杀我们,我们兄弟才加入这里,对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真的。”

司尧吐了一口气,才感觉心脏的跳动平缓了下来。他晃了晃手中的人,因为面前这人,自己刚才显些受到无妄之灾,

几位下属显然搞不清是什么名堂,都有些警戒地打量四周。司尧朝外面看了一眼,正了神色道:“勿慌。先出去看看。”

一人接过没有意识的黑狐,反手将人捆绑起来。他们出了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却发现外面走廊上倒了两具尸体,正是忽然死亡的样子。

打开电梯,正好遇见了兵分两路的夏敏。

夏敏身材高挑修长,脸庞白皙娟秀,生得文艺的模样,性格却是和其异能一样火爆。

见了司尧,两眼已经睁大了,立马将人拉进电梯道:“人都死了,谁干的?”

司尧道:“有所猜测。应当不是敌人。”

夏敏立马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有些痛苦的叫唤两声,“他妈,雪岚这个臭娘们,下手还真狠。对了,你知道这杀人不见血的手法是谁干的,我要谢谢他,否则,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出现在你面前呢。”

司尧回头,眼里面目光柔和多了,“你没事就好。辛苦你了。”

夏敏横他一眼,“说什么,这么见外。”

司尧对她露出一个淡笑。偏回头时,却垂下了眼帘,面显思索之色。

夏敏也不再说话,她的神情比之更为凝重。

整座会所已经被青门的人控制住了,他们正大光明地下到底楼,畅通无阻。在这不长的时间内,会所内所有活口已经被押到了大厅,青门的人虽是胜利者,可面色却不是怎么好。

见司尧下来,所有人都看过来。

司尧扫视一眼,只是给众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动作,又对夏敏示意留下来处理,这才转身独自朝外走去。

夏敏却唤住他,“会长……”

司尧知道她要说什么,轻笑道:“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南宫会所一戒备,便相当于一个危险的信号,所有来客及原住民人几乎做鸟兽散,忙不迭的撤走,潜入四边小巷。

昏沉天际下,只有南宫会所光影大作,周围一片寂静,也不知隐藏了多少双窥视的眼睛。

一切都结束了,司尧走出旋转门,站在满目苍夷的街道前,目光掠过废铁残骸,雨水和着血污混成一股水荡在他的脚边。

高空中的人似乎是感到了人的视线,倏地朝他看来。

司尧使了好大劲才将自己定在原地,只觉得随着那双眼睛看来,一股尖锐之气暴力地破开他的脑袋,几乎立马就要他的精神力核搅碎。

他面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白衣人现身在他身前,携带疾风骤雨,身缠千年寒冰般的寒意,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两尺,他看了看,似乎将人认出来了,“哦,是你。”

声音也如无根飘荡的雨丝。

司尧这时候才得以喘上一口气,尖锐的暴戾之气自他脑里缓缓退去,然而他并没有轻松许多,站在乔笙面前,就像身处万鬼哭嚎的地狱中,似乎随时都要被那股锐气逼得炸裂开来。

他却不是一般人等,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苍白的面上露出一个笑来,细长的丹凤眼微弯,俊雅无害之极。

缓声道:“是我,司尧。没想到刚分别一日,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