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出自是大惊跟了出去,谁知一路跟去这石隐竟不是往皇宫去,反倒是往从前的襄国公府而去,赵出这才觉着多余,啼笑皆非往客栈回,半路上途经周家一个布庄,就见几个伙计还算客气将一人给请了出来,那人却不依不挠吵嚷,引得过路人驻足观看,连赵出也不仅多扫了一眼,只见那人吵嚷中从身上掉了个帕子,藕荷色绣了朵白木兰。
赵出忽然觉着有些眼熟,可也想不起哪里见过,自入仕后总也出入各达官贵人府邸,不少见这些女人使唤的物件,便也没往心上去。
赵出回到客栈不多时就见石隐也回转来,只交代众人打点行礼,到夜间便浩浩荡荡搬回了如今的诚谨郡主府。
木容正用着晚膳就听外间一片吵嚷,如今只有冬姨在身边,主仆两个正一齐吃饭,正是疑惑就见莫桑惊喜探头来报:
“四姑娘,我们主子搬回来了!”
木容一噎,饭也顾不得吃,擦了手赶忙出来,正见着石隐迎面进了院子。
“这是怎么说?”
她有些惊疑,石隐做事一贯有章法,这忽然而然的必有说处,石隐却几步上前含笑揽住她,又将她带回了屋里,见她正吃饭,便也往一旁她洗过手的铜盆里去洗手。
“刚好,一齐吃。”
冬姨自是奉了洁净碗筷来,石隐极为客气点头道了句烦劳,倒叫冬姨有些受宠若惊,安顿好便赶忙退了出来。
见木容仍旧盯着自己,石隐只得暂且放了碗筷:
“也没什么,圣上一计不成又生二计,想将你指婚给四皇子为侧妃。”
木容面一沉:
“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尽会行些下作手段,怪叫人看不起的。”
突然知道了这些实在有些堵心,只是转念一想当年这人所作所为也就释然,本就是个那样的人,盼着他行君子之道恐怕才是痴心妄想。
“那你预备怎么办?”
知道是这事木容也放了心,布了几筷子菜给石隐,又端起粥碗来,石隐也就不再言语,安安生生同木容吃罢了饭,又亲自去绞了帕子伺候木容擦手,这才说了自己意思。
“也没什么,从定亲到如今悄无声息,凭白叫人惦记你。”
木容不觉撇嘴,惦记她?恐怕都是在惦记他,她这出身哪个富贵人能看得上,圣上出此下策无非还是想用自己牵制石隐罢了,只是他说要把婚约之事挑明出去,她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如此也免得旁人再惦记他,例如梅家那位梅瑛姑娘。
见木容一下喜笑颜开的,石隐也不觉心境大好,只是她眉间始终笼着淡淡愁色,叫他心底甚为疼惜,有些事不妨和她明说,免得叫她一直悬心。
“朝中的事……”
木容正擦着手,听他一提朝中事,登时面色一僵,却赶忙抿嘴笑笑:
“怎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你往后想过怎样的日子。”
他挑明了问,木容心一沉,继而有些发慌,转眼避开了他目光,故作轻松:
“日子哪由得我挑?现如今就极好……”
只是话说一半,却叫石隐捻住下巴将她面容又别了回来,看她紧抿着嘴唇垂着眼,石隐不觉也抿了抿嘴唇,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这样盯住她看,看了半晌直把木容看的无所遁形,磕磕巴巴又说了下去:
“你,你现下这样,无非两条路,要么圣上为保住名声逊位于你,最差也如现在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绝无仅有的亲王爵位,可不管怎么着……”
她忽然又说不下去,这回咬住了嘴唇,觉出些委屈来,眼眶里发起热来。
“不管怎么着?”
见她忽然不说了,石隐不得追问了一句,木容又别过头去错开了他捻着自己下巴的手,这才艰涩说出了自己心里的话:
“先生,现如今不管怎么着,由不得你我,你身旁必不会仅只一个女人,即便你情愿,旁人却不情愿,逼迫也好央求也罢。若真到了那一步,我们……索性不要……”
“不要怎样?”
这一回是不等她话说完石隐便追问一句,语调低沉带着隐隐怒火。木容已是想起石隐将来要被那些女子团绕,自己却要避得远远的,心里难受的很,眼泪就不争气先滚了下来。石隐本听了她话勾起怒气,可一瞧她这模样,一瞬也就熄了火苗子,叹息一声伸手揩去了她面颊上的泪珠子。
“整日里不知胡思乱想些什么。”
把她揽进怀里,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怎么,真到那一步了,你就预备离开我了?”
“不,不是。真到那一步,你就在你的地方好好的过你的日子,我就在这府里,好好的过我的日子,你想我的时候就到这里来,至少在这儿,你可是我一个人的。”
她说的心里发酸,却觉着面颊下贴着的石隐胸膛忽然震动了几下,他竟是忍不住发笑,气得她攥了拳连打几下,到底叫他受不住攥住她手,知道她不是要离开自己,这才松泛下来。
“即便为帝,也定会为你六宫无妃。即便一个不甚仍旧落得要逃命天涯的地步,也一定要带着你一齐逃命。你却那样想,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木容只听六宫无妃四字已然哽咽难忍,整个心里都胀的满满的,将面容埋在他胸膛里狠狠去哭,自大事那日后足足一月功夫怄气不肯见他,一半是气他拿自己命去冒险,另一半却正是因为这般。
从前她总觉着本该如此,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便是平头百姓但凡家道略好些的也要纳个小放在房里?可直到如今这事摆到了自己跟前才觉着那般艰难。
原来觉得容易,无非还是因为没那么在乎。
这心事沉甸甸的在心里,现下一下叫石隐挑开了去,大石落地叫她还是抽抽搭搭停不下,从前倒是一味能忍,到如今没那些个闹心事了她反倒为之前自己忧心忡忡觉着委屈。
莫桑忽然推了门缝儿往里偷瞧,石隐搂着木容回头一眼扫过,莫桑赶忙嘶了一声退回去,他听着里头声响还当两人一个没说和吵嚷开了,谁知竟是这般光景,不觉着傻笑了笑,羞赧看一眼一齐守在外头的冬姨,冬姨也止不住抿嘴笑他。
只是一下一下抚着木容,石隐心里也有了成算。他本想走的那条路还怕木容不喜欢,可如今看着,她大约想要的,和他想做的是一样的。
“南疆有一处地方,四面环山,须得越山而过才能到,里面从没人居住过,林野遍布,溪流纵横,南疆又是四季如春的气候,等得了空,我带你去瞧瞧。”
木容点头,也不知他何年月才能得空,只是他提起南疆却叫她想起瑞王爷,倘若石隐将来也能做一个瑞王爷那般的闲散皇室才最好不过。可她心底也知那是几近不可能,他如今这样为的不就是要为二殿下讨回公道更将本属于东宫的一切要回来,又怎么能叫真正的乱臣贼子继续逍遥安好坐着皇位?
“梅氏母女现下已被送到峦安,你是预备自己处置还是怎样?”
见木容渐渐才平和下来,石隐扶着她坐下,又绞了帕子给她擦脸,也就说起了那些事来,见木容虽哭红两眼,可到底没了那些愁思,他心下也宽松起来。
木容听他说起也就转念想想,到底叹了一口气:
“交给周表哥吧,我同她的恩怨也算了了一半,可她谋害外祖父和舅舅更是毁了整个周家,这样的仇怨若不叫周表哥亲自动手恐怕这一辈子也难以释怀。”
转念又想起了江家来,待要去问,石隐以笑着告诉起她来:
“江家现如今也在景炎手中,江家那些家产也是景炎出手买回的,如今人财也尽收了回去,你不必费心了。”
木容点头,这才算是个圆满结局,山贼是必活不了命的,如今梅千云和江家也都落到了手里,周家的仇也算是报了。而她如今也就只剩了苏凉月了。
为免招人疑惑,她并没有叫石隐或是周景炎出手相帮,甚至没叫莫桑莫槐动手,而是叫小七领着她那帮子乞丐兄弟动的手,木家方出上京不过两日便假做流民冲散了队伍,将苏凉月一人悄悄又掳回了上京。只是眼下事还未了完,她还没心思料理苏凉月,倒是不妨先叫她自个担惊受怕着。
石隐知晓那些事,见她想要自己了结也就没多插手,待是二人叙话罢,他亲自侍奉了木容安寝后方才退了出来,思量着交代给了下头的人,将他和木容定有婚约的消息散布出去。
于是第二日天将亮,整个上京的人便都知晓了昨夜里简亲王搬回旧府的消息,更是知晓了他和木四姑娘早先初入上京时便已悄悄定下婚约之事,甚至是静安侯为证,一时间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梅左相忽然得知这消息,登时气恼万分便急急入宫觐见圣上。
这石隐,还当真是做事不留后路!
梅左相方才一出府,那位待字闺中的梅瑛自是也得知了消息,不觉着咬牙暗恨,却是转念一想交代了丫鬟往云家走一趟,待安顿好了仍旧止不住心头暗骂,这卑贱的女子竟胆敢和她作对?她可是悄悄看过那位皇孙殿下的,那般形容绝佳的男子岂是她能肖想攀附?本还想着念及她和皇孙殿下此回行事的功劳,将来她和皇孙的亲事若能下定,也便允了她为嫔为妾也就罢了,谁知她竟如此贪心不足。
从来她也只把秦霜当个对手来看,倒是低估那些卑贱之人对于富贵的渴盼。
云侍郎虽说是朝中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可到底此事上算是彻彻底底得罪了皇孙,现下正是惊恐,她送了这好事到跟前,云家还会不赶紧抓住。
于是梅左相还没从宫中出来的空当,上京众人不过方才知晓皇孙殿下同木四姑娘早已定下婚约之事,不过几个时辰,大街小巷便又传扬起了旁的事来,叫众人实在始料未及。
“听说木四姑娘可是贪慕富贵的,当初和云侍郎定有婚约,本是急不可耐要过门的,谁知忽然遇上当时的简亲王同静安侯往峦安去,又看上了简亲王和静安侯的富贵,便想要脱身,这才安排了一出姐妹易嫁的丑事,亏得当初云侍郎和木三姑娘大婚前她将自己说的那般圣洁大度,原来竟是如此!”
茶馆里几个闲人说的口沫横飞,一副鄙弃模样,旁边一桌上坐着位杏眼圆脸甚为明艳的姑娘,听到此处忽然拍案而起,阴森着一张脸问到旁桌被惊呆的几个闲人:
“这是谁说的?”
“这?这是云夫人亲自说的啊,就是云侍郎的母亲……”
不等几个闲人把话说完,那姑娘丢了几个铜钱付了茶钱便往一旁街角处走去,街角上几个小乞丐正懒洋洋晒太阳,她过去便丢了一句:
“告诉你们头头小七,有人欺负她主子,她莲子姐姐先行往云家讨公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