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制住,姜婉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呜呜叫着,剧烈地扭动挣扎。

捂着自己嘴的是一只粗糙满是老茧的手,她背后的这人岁数不小,力气更是让她无从抵挡,没挣扎一会儿,她就没了力气,慌乱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身处现代社会时,姜婉小时候虽是孤儿,吃过一些苦,但长大自立后,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暴力事件,而到了这个古代,因为昌平县治安好,而她平日里又几乎窝在家里很少出门,去县城也是跟家人一起,自然还未曾有机会感受到这个时代的暴力犯罪。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见姜婉不再挣扎,她身后那人反倒将她放下,姜婉往前一跌,抬手扶住一棵树,惊慌失措地转头看去。

这个抓着她的人带着她进入林子走了好一会儿,如今已看不太到芦棚那儿的火光,声音也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片,月光被树冠遮挡,只能漏下少许,姜婉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抓着她进来的人,竟然是徐土财!

怎么办,她要不要装作认不出他的样子?不然他是不是会杀人灭口?

“婉婉,咱们两人总算能独处了!”徐土财笑得淫.邪,色眯眯地盯着姜婉。

见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姜婉也不装不认识他了,冷着脸道:“徐土财,你干什么?我爹和弟弟正在找我,我要回去了!”

“嘿嘿,好不容易才出来一趟,这么早回去做什么?”徐土财淫.笑着凑上前来。

姜婉有些腿软,却还是勉力支撑着自己围着树绕了一圈,不让徐土财靠近自己:“你别放肆!等我爹他们找来,必定要揍你一顿的!”

她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也只能用语言恐吓他,指望他能知难而退,别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哈哈,你爹要是找来看到咱们成了好事,说不定还会高兴得了我这个好女婿呢!”徐土财哈哈大笑。

姜婉气得真想给对方一个巴掌,可体力上她反抗不了,只能尽量用语言改变他的主意。

“徐土财,如果你现在让我回去,我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姜婉放缓了语气道。

徐土财愣了一下,随即笑得不可自抑:“哈哈哈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肯,我还不肯呢!婉婉妹子,你就别再做那些假模假样的事了,要不是我知道你对我有意,我又怎么会来找你?”

姜婉怒道:“你胡说,我对你没意思!”

“婉婉妹子,你这可就没意思了,之前你帮我给大福娘作证,若不是对我有意,你会来帮我?”徐土财斜着眼睛道。

姜婉一愣,气得发抖:“你……你真是自作多情!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帮他作证!我有良心,可你呢?我曾经帮过你,你倒好,恩将仇报!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徐土财笑道:“百八十年前,我的良心早就没了。再说婉婉妹子,谁说我对你就没良心了?你瞧瞧,你不是克夫嫁不出去吗?正好我没讨婆娘,也不怕你会克夫。有句话叫啥来着?对了,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怕跟你睡过后第二天就死了,我也甘愿啊!”

“你要是敢乱来,我不会放过你的!”姜婉叫道,可这话颇有些色厉内荏。

“嘿,我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连死都不怕了,我还怕什么?我巴不得你不放过我!”徐土财丝毫没有被姜婉的怒骂所震慑,反倒饶有兴趣地说道。

姜婉面色涨红,她有再多的道理,跟这老流氓说得清楚吗?她早就说了,她不喜欢跟这些村里人讲道理,根本讲不通的。他们甚至都不理解她在说什么,唯一能理解,还能说通的人,就是裴祐。之前的大福娘也是,她使计吓了吓大福娘,后者才收敛许多,如今换成了徐土财,又没了那么多围观的人,她怎么可能吓住他?

“你敢动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姜婉说着,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她才不会拿自己的死威胁他,也不想装死来骗他,谁知道他会不会变态到死活无所谓?想想就恶心可怕!

徐土财皱起眉,劝道:“婉婉妹子,你瞧瞧你这是做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貌美,寻死觅活的做什么?咱们男未婚女未嫁,你就跟了我不好吗?你有那克夫的名声,也没人敢娶你了,可你要是嫁我,我保证将来拿你当宝贝,谁也不敢欺负你!”

姜婉深吸了口气,面露犹豫,抬头望他:“你果真会娶我?”

徐土财面上一喜,见她眼眶泛红,眼里似乎有泪水滚动,顿时心生怜惜,立即道:“婉婉妹子,我徐土财说话算话,说好了会娶你,我肯定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那你现在就去跟我爹娘提亲。”姜婉道,“无媒苟合的事,我不能做,丢我姜家的脸,我爹娘会打死我的!”无论这拖延的办法能不能成功,她总要一试!

徐土财眼珠子转了转,搓着手笑嘻嘻地说:“哎呀婉婉妹子,你这不是不信我吗?你看这会儿月亮多圆多大啊,总不好浪费了这良辰美景吧?你且安心,你土财哥说到做到,明天就去你家提亲!”

无论如何,今天他都要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不然出了变故怎么办?只要今晚能成事,她就只能嫁自己了!一想到今后自己家中能多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婆娘,天天让他享用,他就一阵哆嗦,兴奋得不行。

“不行的,我不能让我姜家蒙羞,土财哥你要真为了我好,就该正正经经先提亲,否则的话……你就是只想占我便宜,然后将我始乱终弃!”姜婉哭哭啼啼地说。

徐土财见她哭,忙怜惜地说:“婉婉妹子,你莫哭!土财哥看你哭,这心啊,疼得不行!婉婉妹子,哥知道你怕,可你也要相信你土财哥啊,我早就对你有意思了,这会儿是真憋不住了,你就先应了我,咱们一起快活快活!我答应你,明天我一定去你家提亲!”

说到后来,徐土财面露不耐之色,猛然向姜婉扑过来。

姜婉忙绕着树跑了一圈,又跑向另一棵树,心一点点往下沉。这老流氓看来是打定主意今天要强上了,她该怎么办才好?

在最先的慌乱之后,姜婉此刻逼得自己冷静下来,看似慌不择路地逃,实则在尽力往林子外靠。

徐土财认为姜婉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因此追她追得并没有尽全力,反倒像是猫捉老鼠似的逗弄她。

就在姜婉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她听到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姜谷的声音:“姐,姐,你在吗?”

“小二!”姜婉心里一喜,竭尽全力地大叫了一声。

徐土财面色大变,心思转了好几圈,露出丝一不做二不休的阴狠,也不再逗着姜婉玩,很快三两步追上她,一个飞扑抓着她的腿将她拉倒。

人来了没关系,被人看到还更好了!要是别人都知道他跟姜婉单独在林子里待过了,她就只能嫁他了,他不亏!

姜婉使劲往后蹬去,下死力气去踩徐土财,双手又用力往前爬,想要逃出他的挟制。

可徐土财力气比姜婉大多了,好半天她不但没能甩脱他,反倒被他骑在了身上。

徐土财狰狞一笑,身上蹭满了地上的泥土,却浑然不在意,抬手就去抓她的衣襟想要扯开,被姜婉死死按住,她大叫:“小二,小二,我在这里,你快来啊!”

刚赶到看到这一幕的姜谷目眦欲裂,大叫一声,一脚踹了过来,将毫无防备的徐土财踹翻在地。

而陪同姜谷前来的徐小虎也冲上来,对徐土财补了一脚,直踹得他哇哇直叫。

姜谷抖着手去扶姜婉,姜婉一个翻身坐起,大喊道:“小二,按住徐土财,别让他跑了!”

姜谷愣了愣,那种差点被侵犯后哭泣的模样并未出现在他姐身上,让他有些怔楞,可他一直很听她的话,闻言立刻扑过去,跟徐小虎汇合后按住了徐土财。

姜婉起身后整了整衣裳,走过来看也不看徐土财,只抬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他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便忍不住大笑:“婉婉妹子,你这一脚踢得哥哥好舒服啊,再来,再来哈哈哈……啊!”

徐土财话未说完便是一声惨叫,只因姜婉满足了他,一脚踢在了他的下身,让他一次性舒爽个够。

徐小虎和姜谷虽然都是半大的小子,但平常干农活有力气,两个人一起按着徐土财,他就动弹不得了,再加上被姜婉踢的这一脚,他更是痛得蜷缩成一团,像一条濒死的老狗。

然而姜婉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她冷着脸,一脚一脚往他身上踹去,见他面色稍缓,好像下身的痛缓解了一些,她就又冷酷地往那儿补上一脚。足足踢了几十脚,踢得她自己也气喘吁吁的才停下。

一旁的徐小虎和姜谷早看呆了。

“小表舅,小二,今天这事,出去后谁也不要说,明白吗?”姜婉看着徐小虎和姜谷。

姜谷忙摇头,又点头:“明白!我谁也不告诉!”他又转向徐小虎,认真地叮嘱:“小表舅,你听明白了没有?!”

徐小虎用力点头,他虽憨厚,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道:“我连爹娘都不说!”

“好,多谢!今日的事,你们一会儿就全都忘掉吧。”姜婉说着,又看向地上蜷缩成一团,被她踢得鼻青脸肿的徐土财,冷冷地说,“徐老赖,你听清楚了,今日这事没有发生过,没人会承认!你要是敢在外败坏我名声,我见你一次打一次,你家就你一人,可我还有爹和弟弟,你看看你是打得过打不过?大福娘就是被我们打怕的!”

徐土财一向欺软怕硬,肿着脸连连点头。

姜婉懒得再跟他多说半句话,招呼徐小虎和姜谷:“找一下四周,看有没有我落下的东西。还有徐土财身上,也找找看!”

徐小虎和姜谷忙按住徐土财,开始对他进行搜身,半晌二人摇头,他身上连个铜钱都没有。此时姜婉也已经检查过身上,其他东西都还在,但她拔下的那根发簪在逃跑的过程中掉了。她沿着刚才逃亡的路线往回走,不一会儿就找到了自己的发簪,捡起来别回发髻上。

“咱们走!”姜婉又整了整衣裳,有些地方弄脏了也拍不掉,不过好在现在是晚上,不会有人注意到。

姜谷二人赶紧松开徐土财,跟在姜婉身后一起向外走去。姜谷戳戳徐小虎,对他做了个疑惑的表情,徐小虎摇摇头,也不知是说回答不了姜谷,还是不知道姜谷疑惑的是什么。

姜婉并没有注意身后的两人在疑惑什么,慢慢向外走去的过程中,她只觉得刚才的恐惧后怕瞬间涌了上来,腿都有些发软,强撑着才没有就此倒下。

如果是现代,遇到这种事,她绝对第一时间报警了。可这儿呢?报官府有没有用还很难说,最可怕的是这事会传出去。在这种普遍认为女性被强.奸最好去自杀的年代,就算徐土财还没来得及对她做什么,她可以肯定最后流言一定会变成徐土财已经得手。她不怕流言对她的伤害,谁敢在她面前乱说话,她就敢跟他撕,但她的家人没有她的现代思维,会为此伤心难过,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既然如此,狠狠揍徐土财一顿给他个教训,就成了无奈之下的唯一选择。

至于说徐土财在外乱说……她说见他一次打一次不是开玩笑的。徐土财在山下村可是有名的老赖,他说的话,有多少人会信?她这边的三个当事人都说没这回事,徐土财就算一个人说破了天也是他在意淫罢了。她家上回就因为大福娘乱嚼舌根而全家出动了一回,今后如果徐土财嘴贱,他们全家再出手打他一顿,也没人会觉得是她家做贼心虚。

一路上,姜婉边平静情绪,边思考着所有的事,看看有没有能被抓住的漏洞。她自己这边是没问题的,不过是差点被强,冷静下来后她不会表现出任何异样,就怕徐小虎和姜谷这两个年轻的孩子遇事会不够冷静。姜谷是她弟,大部分情况下有她看着,她是放心的,就是徐小虎,虽说他是村子里难得跟姜谷玩得起来的,可毕竟他是别人家的,她倒不担心他故意说出去,但可能会不小心被套出话去。

“小表舅,你先回去看舞龙吧。”姜婉转身看着徐小虎道,“别人不问,这事就过了,要是有人问,前半部分你就照实说,后面的你就说后来姜谷见我不在,有些担心我,便先去寻我了,而你则一个人继续看舞龙,直到结束。”

徐小虎认真地听着,边听边点头。刚才他跟姜谷在看舞龙,结果姜谷担心她,他们就一起来找她了,没想到她居然会遇到这种事。好在他们来得及时,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他也明白姜婉的顾虑,这件事他会烂在心里,谁也不说。

徐小虎走后,姜婉又叮嘱姜谷:“小二,这事你也别跟爹娘说,就让这事烂在你我之间。”

“姐……你,你没事吗?”姜谷小心翼翼地问。他虽然还小,可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遇到这种事,他姐的反应也太反常了,先是被他救了后就立即把徐土财打了一顿,那狠劲看得他都觉得疼,之后就是这样一点都不慌乱地叮嘱他和小表舅。这太不像他的姐姐了,他真的好害怕她会想不开。

姜婉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有事的是被我踢了那么多脚的徐土财!”

刚刚她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客气,那徐土财的某个重要部位能不能再正常使用也有点难说了,要是真用不成了,她就是在为民除害。

“可是……”姜谷还是不放心,他觉得他姐现在冷静得可怕,根本不像是差点遭遇那种事的女子该有的样子啊!他曾经听说隔壁的隔壁村有个姑娘被村里的老光棍摸了下脸,就吵着闹着要自尽,那时候他听着觉得荒谬,可现在却由不得他不多想啊!

“你别担心,这事我真的不会放在心上。”姜婉道,“你是不是怕我会想不开?”

姜谷讷讷地点头。

姜婉抬手去摸他的脑袋,笑道:“不用怕,我还要好好活着,孝敬爹娘,发家致富,带着咱们全家离开这个村子的,我怎么可能会寻死?你也太看不起你姐了。”

见她的笑容毫无异样,姜谷终于稍稍放心,连声应着。

两人绕道出了林子,准备先回一趟家,把衣裳换了再过来。做戏总要做全套,他们得在其他村人面前好好晃晃,弄个“不在场证明”。反正这儿时间又不精确,万一将来徐土财真的说了什么,山下村人也会觉得她和姜谷一直在花灯节,没人会信徐土财的话。

二人回家的时候,姜福年和徐凤姑已经去了花灯节,家里静悄悄的。姜婉换了一身跟身上衣裳款式颜色都差不多的,再跟姜谷一起回去。刚走出家门,姜谷忽然变了脸色叫道:“姐!”

姜婉被他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姜谷.道:“姐,之前我和小表舅在芦棚那边找你的时候,我看到裴先生了,他好像正呆呆地看着林子的方向……”

姜婉怔住。

“你……没看错?”她的声音有些涩。

“我不会看错的!”姜谷忽然有些慌,“姐,你说裴先生他……他会不会到处乱说啊?”

然而,此刻姜婉心中想的问题,却跟姜谷担忧的完全不同。

裴祐他站在林子外头,他看到她了吗?那他看到了徐土财把她往林子里拖吗?他……看到了她正遭受暴力威胁,却并没有来救他,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姐,姐,你怎么了?”姜谷见姜婉突然不说话,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之前被他救下的姜婉脸色都没现在这样差!

“小二,你去吧,我不大舒服,还是不去了,你和小表舅汇合后好好玩,只要你们二人的人证在,我这儿不要紧。”姜婉道。如果徐土财说了实话,那就要找徐小虎和姜谷两个证人,那么当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充足而他们都矢口否认的时候,徐土财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而如果徐土财只说事情发生在他和她之间,那就更好办了,没有证人,她不可能承认,徐土财又一向风评不好,谁会信他?所以,她不去花灯节并不太重要。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

“姐,要不要我留下陪你?”姜谷不放心她。

姜婉道:“不用。你别忘记了,你有更重要的事,快去吧。”

姜谷只得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姜婉没有回家,她就待在裴祐家梧桐树下,安静地等待着。如果先回来的是她爹娘,她便说自己在等他们,跟他们回家。如果先回来的是裴祐……

正想着,姜婉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接近。不同于普通农人又重又闷的脚步声,裴祐的脚步声总是很轻盈,轻易就能分辨。此刻那脚步声稍显拖沓,但她可以肯定那是裴祐,此时只有他的脚步声,并没有第二个属于小孩子的。

脚步声渐近,姜婉突然从树后现身,着实把裴祐吓得一惊。若不是此时月圆如盘,地上一片亮堂堂的,他许是已吓得叫出声了也不一定。

看到从树后出来的人竟然是姜婉,裴祐面色一喜:“姜姑娘……”

“玉莲呢?”姜婉问。

裴祐微怔,随即老老实实地回道:“我让英子婶帮我带她去玩了。”

他娘早早歇下,他便带着妹妹一起出门去花灯节玩,路上偶遇英子婶,英子婶家的小女儿缠着玉莲说说笑笑,见玉莲脸上是难得的笑容,他便请求英子婶带着她一道玩。

姜婉微微松了口气,之前她是为了找玉莲才会走到那林子入口,如今听裴祐说玉莲是被英子婶带去照料了,她就放下心来。英子婶很可靠,不会让玉莲乱跑,之前她看到的那背影,估计是她关心则乱看错了吧。

“玉莲今日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为了确认无误,姜婉又问道。

裴祐虽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这个,还是据实答道:“她今日穿了身红色的衣裳。”

姜婉想起她看到的那个背影,穿的是一身白色衣裳,那么现在她可以确定了,她看到的那个,确实不是裴玉莲。事后回想,玉莲她又怎么会像那样到处乱跑呢?她又不是那种会闹腾的孩子,只是当局者迷,当时她担心玉莲,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姜姑娘……”裴祐开口,只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姜婉打断了。

姜婉看着他,淡淡地问:“裴先生,方才,你在林子边上看到我了吗?”

裴祐一愣,点头:“……看到了。”

姜婉暗暗咬牙,憋着心里的火又问:“那你也看到徐土财了吧?”

裴祐低了头,似乎有些羞于启齿,轻轻点头。

然后便听啪的一声响,裴祐只觉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愣愣地抬头看向姜婉。

姜婉收回打人的手,瞪着裴祐,眼眶微微泛着红。心里的怒火,缠绕着似乎要汹涌而出。她一直坚信,裴祐虽迂腐,但会承认错误,会改正错误,他的人品是好的,这样的男人不容易找,他比这时代绝大多数男人都好,可现在呢?他的行为狠狠打了她的脸,他居然见、死、不、救!

枉费她之前还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勾搭他,想得头发都快掉了。就算他将来能考中进士,能当官又怎样?就算不喜欢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伤害而无动于衷见死不救啊!是,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但他可以找人来帮忙的啊,但他做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他就看着她被拖走,这个胆小鬼,懦夫!

“裴祐,你就是一个懦夫!”姜婉恨恨道,“就算你娘讨厌我,你不想看到我,你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徐土财把我拖走什么都不做啊!你打不过他,你也不能去叫人吗?难不成在你看来,就因为我有克夫的名声,我就活该被他欺负?”

裴祐像是被骂呆了,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吐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我以为……起先我没见着他对你动粗,你们刚好在,在树后,我,我没看到……”

姜婉沉默片刻,然后心底更凉了。

她冷笑:“你没见到他对我动粗,所以就以为我跟他约好在林子里相见?呵,要不是小二告诉我在林子边看到了你,我还不知道你当时居然也在!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那一天在溪边你道歉了,我以为你总该明白我是怎样的人。原来那时候你只是敷衍我,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不堪的女人?

我本以为,整个山下村之中,你是不一样的。你是个读书人,总该比农人明白事理,明白流言不可信,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就算你见到我害怕,就算你把话本还我,就算你误信我跟徐土财不清不楚,我都还留有一丝希望,觉得或许你只是一时被蒙蔽,可此刻,我才发现那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你跟其他村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姜婉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难过,轻轻一笑:“裴先生,他们没说错,先前我是对你有心思,可从今日起,你大可放心,我一定躲着你走,必不再叫你厌烦!”

她说完,再也不多看裴祐一眼,转身便走。

“姜、姜姑娘……”裴祐下意识地追过去,她一连串的质问将他骂懵了,他都没怎么好好回味她的话,见她要走,他心里一慌,脚已经自己动了起来。

可姜婉却像是没听到似的,越走越快,她一转身眼泪就掉了下来,难过得根本停不下来,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看到她的丑态和脆弱。她也不知道是更气他这令她失望透顶的行为,还是更气自己识人不清。

可是还好,她还没有很喜欢很喜欢他,及时止损还来得及。她把她之前就是在勾搭他的事也挑明了,也算是断了自己的后路,免得今后自己再犹豫不决。这种人品有问题,家中还有一个可怕的瞎眼娘的男人,她才不要!

裴祐才追了两步,姜婉就回了自家院子里,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心里一阵阵发慌。拳头无意识地握紧,掌心伤口蓦地一疼,他脸上一颤,缓缓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此刻他衣袖和衣摆处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他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掌心更是被划破了好几道扣子。而在夜色之下,这一切并不分明。

怎、怎么办……都怪他口笨舌拙,她误会他了。他去救了,只是……他没找到她。

之前在花灯节上,他无意间看到姜婉走进了林子,视线便落在她那儿回不来了,可随后他就见到徐土财同样笑着摸了过去。他的视线被一棵大树挡着,他看不到姜婉和徐土财的情况,一开始他确实差点误以为两人约好,否则又怎会恰好一前一后走进林子里呢?可他想起了那一天在溪边她对他说的话,他陡然惊醒,暗恨自己又差点误会了她,就赶紧跑过去了。他很少有那么无畏的时候,不怕漆黑的林子,也不怕找到两人后面对徐土财自己会如何,他只想找到她而已。为此他摔了好几次,手脚都破了,然而他却始终没找到她。

后来,他想着她是不是回家了,便想着赶紧回来看看,没想到她就等在他家门口。他见到她安然无恙是满心的欢喜,然而,她却打了他一巴掌,还误会了他。

裴祐摸着生疼的脸,愣愣地杵在那儿,丢了魂似的。

原来他娘没说错,她原先接近自己,确实是抱着别样的心思的,可究竟是为何,今日听她挑明,他却不觉得惊慌、厌恶,心底反倒涌出丝淡淡的欣喜和甜意呢?

然而……他却让她失望了。他不知道在那林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是姜谷救了她吧?那时候,她一个人被徐土财带进了林子,心中该是何等的恐慌?他……他本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本该立时去阻拦徐土财的!可他没有,他犹豫了一瞬,于是等他追上去时,他们都不见了。他没找到她,她事后得知,因此而怨恨他,也是有缘由的。

他捂着胸口,一阵阵难言的心疼。

面颊上依然火辣辣的疼,裴祐呆呆地看着姜家的小院,心里生出股异样的冲动,想要跑去告诉姜姑娘,他并未见死不救,他去了,虽然没能找到她,但他真的并非她口中的懦夫,他手掌和膝盖的伤,他这一身的狼狈,都能证明他没撒谎。从前他是轻信流言,可见了她,遇到她,她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了,那些流言,他都已经不相信了,他只相信他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身感受到的,他知道她是那么不同,不像这乡间的农妇,也不像那些他偶尔听闻的闺中小姐,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但他被她强烈地吸引,他时常想着她,教书时会想起,读书时也会想起,见了她,他心中欢喜,不见她,他牵肠挂肚……

她临走前那决绝的话语和充满鄙夷的眼神蓦地闯入裴祐脑海,他心中如同被针扎了似的,脸上的火辣除了被打的痛,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什么。

他感到无地自容。

明明他才是读书人,有些道理,却要她来点醒他。他为流言蜚语所累,几次三番误解她,明明人就在眼前,他能自个儿去了解她,却偏要轻信流言。

或许正如她所说,他真的是个懦夫吧。他害怕她的克夫名声,害怕与她扯上关系被连累,害怕接近她会惹他娘生气,害怕去真正地了解她,害怕自己会深陷其中而不可自拔。

他确实是个懦夫。

裴祐无声地呼出口气,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往自家小院走去。

他其实一向自恃清高,面对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人,他是自傲的,然而今日,在她面前他仿佛矮了一大截。他有何脸面去看不起别人呢?如今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裴祐回到院子之中,却赫然发现自己的娘竟就站在门边。

他一惊,可到底没有从前那样恐慌,面对他娘,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娘听到了多少,又会不会将方才姜婉所说传扬出去?饶是他再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姜婉差点被徐土财伤害之事决不能宣扬出去。

“娘,您还没睡?”裴祐问道。

徐春英道:“睡不着,便起来走走。”她忽然叹了一声道,“刚才姜婉的话我听到了,虽说她前头妄想嫁于你不妥,然而她如今已然知错,也算知错能改。从今往后你也可安心读书。”

裴祐见他娘表情毫无异样,语气又沉稳,想来她应当来得晚,只听到了姜婉所说最后一句,他心道一声侥幸,口中道:“是,娘,孩儿定会安心读书。”

徐春英满意地点头,眼盲的她只能听到裴祐恭敬的话语,却看不到他此刻面上的犹豫和不自信,他并不肯定今后自己还能安心读书。

姜婉回到家中之后就稍微洗洗爬上了床,她在床上安静地躺了很久,直到徐凤姑和姜福年姜谷都回来。徐凤姑开门进了她房间,替她掖了掖被角。

姜婉顺势拿脸颊蹭了蹭徐凤姑的手背,徐凤姑笑道:“都这么大姑娘了,还跟娘撒娇呢?听小二说,你不大舒服,这会儿还行吗?”

姜婉脑袋有一半藏在被窝里,脸颊靠在徐凤姑手背上不肯退开,娇声道:“还有一点儿不舒服,娘你陪我躺会儿,我就能好了。”

徐凤姑无奈地笑笑,拿这个撒娇的女儿没办法,她脱了外衣,让姜婉往里挪了挪,钻进被窝。

姜婉拉着徐凤姑的手,脑袋斜靠在她肩上,静静的也不说话,却觉得心情在一点点变好。

“娘,咱们做点儿小本生意吧?”姜婉忽然道,“只种田的话,一年到头也攒不到几个钱,如今咱家也有本钱了,不如去看看做点儿什么好。娘,咱们去做生意,赚大钱!”

徐凤姑点了点姜婉的鼻子道:“你就这么爱钱哪?要钱的话,娘先把你之前写话本赚的银子还给你用。”

“娘,钱谁不爱啊?有了钱,从前欺负你看不起你的人都不敢再看低你了。有了钱,咱们就能搬到县城住,不用再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姜婉说得豪气干云。

徐凤姑原本只当姜婉是随口说说,可听着听着,她竟也有些心动了。如今他们有了充足的本钱,若能做个小生意,好好经营的话,一年下来总有个十几两的赚头,多攒个几年,他们就能在县城买个小院了。山下村里虽也有些不错的人,然而其余的大多数都让她觉得厌恶,每回他们说起她家婉婉克夫,总抱着看热闹的样子说,她真是恨得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那些人碎嘴惯了,她改不了他们的习惯,但她可以走。攒足钱,然后离开这个村子,去县城,那儿没人知道她家婉婉的名声,婉婉如此娇美可爱,善解人意,就算岁数大了点,也不怕找不到好人家!

等姜婉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徐凤姑便回了自己屋,悄悄跟姜福年说起了做小生意的事。再过不了几日就该秋收了,到时候闲下来,就可以好好琢磨琢磨做小生意的事儿。姜福年沉默良久,并没有反对。

姜婉第二天起得很早,因为昨夜哭过的关系,她眼睛有点肿。拿着昨夜换下的脏衣服,她打着呵欠走出了院子。

刚走出院子,她发现冤家路窄,裴祐竟也捧着脸盆经过。听到旁边的动静,他侧头看了一眼,却见姜婉飞快地退后一步,啪的一声关上了院子门。

裴祐呆呆地看了姜家紧闭的院子门一会儿,低着头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