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过日子,总是无聊,没过几天,她又把徐柏言给骂上了,骂累了便写字,写些信件给他,却总不寄出去,收在一个盒子里。
她每日要来看海棠,数着那些发芽的新叶子,细细地照看。她天天给树浇水,起先许柏随她,连浇了五六日后,许伯跑来了:“太太,这树不用天天浇水的,浇得多了不见得好。”
“还有这样的说法?”
“是啊,若不是旱缺水,这树不用浇得这样勤,先生刚种这树的时候也天天浇水,反把树给浇死了,后来专门跟人学了怎么种这树,才养活了的。”
“是吗?他还专门去学?”
“可不是吗,他当时说这树是太太最心爱的,要多种些,好叫太太欢喜。”
“许伯,你能跟我说说柏言的事吗?我不在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
“哟,太太,我们只是下人,不好妄议主子的事,你最好还是等先生回来了问吧!”
她晓得再问无益,柏言肯定对他有过交待,只是她的好奇心被勾起来,找着机会,总要问上一问,偏那两口子防着她,嘴紧得很。
韵清无聊得紧,她想起当初在林家,看守得那般紧,不也找着空隙吗。反正她顶多也只是溜去李氏店里玩一会,不会多做出格的事,于是每日在院子时踱来踱去,想找着这院子的破绽。
只是破绽没找着,却遇上个不速之客来。
说来也是许伯大意,他那时正帮许妈在后院搬柴,那人敲门敲了许久,等许伯赶出来时,以为人走了,他便直接开了门,不想徐太太赫然立在眼前,恰巧让韵清瞧个正着。
许伯心下大叫不好,要关门已经来不及,那徐太太死死在推着门,拼了命地挤进来。许伯到底是下人,虽说柏言不待见她,怎么说也是柏言名义上母亲,气势上已经输了三分,加之韵清大喝:“许伯,有你这样拒客的吗?”
许伯心一分,手下一松就叫徐太太滑了进来。他还不死心:“太太,先生吩咐了,不许老爷老太太来的。”
韵清责怪地看着他:“那你好好说话就是了,怎的还动起手来?”
这却是冤枉他了,他只顾阻挡,不晓得徐太太会硬闯,正要解释:“我……”
不待他说出口,韵清便抢白:“今日我和母亲谈话,若是柏言怪罪下来,我自会承担。”
许伯自是不好再说什么,他已经逾距,这会只有想些办法补救了去。
韵清迎着徐太太进到屋里:“母亲,我不知道柏言跟您有什么误会,要闹得如此地步?”
徐太太老调重弹,开口便要认错:“左右都是我的错,韵清,如今你回来了,你可要帮着劝劝柏言才好。”
两人才说个开头,只见许妈沏了茶水端上来:“太太,请用茶。”说罢,便立在一边不走了。
徐太太瞧瞧许妈,又看看韵清,意思说许妈在不方便。只是韵清晓得,柏言作了怪,这许伯许妈是不会听从自己的,便随意道:“母亲不必顾忌其他,我们去书房说话。”说罢扶了徐太太去了书房,将门重重地关上。
徐太太面露难色:“韵清,是这样,当初我们留你在上海,我们也是无奈之举。”
她报以微笑,他们当时的做法,跟当初她的本意是一样的,怎会计较:“这个我知道,母亲不必多说,我理解的。”
徐太太宽心起来:“你这孩子真是宽厚,所以才吉人天相,还能活着回来。”
她能活着回来,却不光是运气好,多半是林四的作用,她自是要跟她说清楚:“母亲大概不知道,当初阿四也是为着护住你们两老,才会那般行事,便是后来的我,全靠他在照拂。”
徐太太却心有余悸:“可他当时凶神恶煞的,可不像个好人。”
她笑笑,想起林四当初假意投敌,差点连自己也被骗过,这回若有机会,她一定替他正名:“阿四他是军统的人,他为着刺探情报潜伏在上海,他那么做,为的是要救你们。”
“可救我们的不是……”徐太太有些不太相信,只是很快就收了话锋。
韵清追问:“不是什么?”
徐太太赶紧摆摆手:“哦,没什么,没什么!”
韵清也不想再纠结从前,他如今回到柏言跟前,最最挂心的,依旧是柏言:“母亲,我想问问柏言的事,我觉得他性情变了许多?”
徐太太长叹一口所,缓缓说道:“自是变了,我们来到重庆,便接到他伤重的消息,那一枪打在他胸口上,只差了半寸就会要了他性命。他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才醒,醒来又得知道你没逃出上海的消息,便不说话也不吃药,像个活死人一般。”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徐柏言胸口确实有伤,她也曾询问过,却没得到答案,原来,当初他不来救自己,是因为自己受了重伤的缘故。想想当初自己在心里将他骂了多少遍,却不晓得他也在生死线上徘徊,她双眼含泪:“柏言他从未和我说起过。”
徐太太宽慰她:“他如今再遇着你,自是如获至宝,从前那些不愉快,也就烟消云散了。只不过……”
韵清自然还想得到更多消息,迫切地说:“母亲有话不妨直说。”
徐太太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开口说了:“韵清,你也知道,我们徐家在开战时捐了不少钱,后来的那些家底也全被林家扣在上海,只光脱脱逃出了个人来。我们来到这里,受了不少朋友资助,这不光是欠钱还债便能了的,这欠的人情,就难还了。也是怪我,以为你逃不出来了,便又给柏言许了婚事。”
韵清犹如晴天霹雳:“母亲,你怎么能……”
徐太太却接得快:“千错万错总是我的错,韵清,如今那婚约许了,人家日日来催,你回来,他们也是晓得的,如今人家只求跟柏言尽快成婚,我本也是要退了那边的,不想人家不肯。”
韵清怎么能接受这样的事实:“这怎么可能?”
徐太太自是流着眼泪,一脸悲怆地哀求:“韵清,我求你了,老爷他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这才来厚着脸皮求的你。”
她绝望地看着这个女人,曾经,她以为徐太太真会将自己当女儿一样,可是不管遇着什么事,对或错,第一个牺牲的,肯定是她陆韵清,枉她还想将柏言与他们劝和。对了,还有徐柏言,他是才自己的救命稻草,她有些轻蔑地问她:“柏言他肯吗?”
徐太太既已开口,后头自然不掩着藏着了:“柏言自是不肯,还望你能为大局着想,劝劝柏言才好。”
“母亲要我劝柏言再娶?哼,真是好笑。”她冷笑一声,她真当自己是那大肚能容的女子吗。
徐太太却不放弃:“韵清,你总得为柏言考虑,他的前途,他的名誉,不能毁在你的手里啊?”
“毁在我手里?母亲何出此言?”这是好言相劝不成就要恶语相向了吗?
徐太太这会却挺直了胸铺,理直气壮道:“韵清,我们如今也是明人不说暗话,那家姑娘手里拽的是柏言的前途,而你,当初在上海已经跟林少清订了婚约,说起来,也不是我们先毁的婚。你跟着林少清不清不楚的近两年,早就没了清白,柏言在官场上一向不受人诟病,现今却是因为你,让他有了污点,你让别人背后怎么议论他?”
这话字字诛心,一刀刀割在韵清的心坎里,她痛到麻木,失去知觉。她瘫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我现在知道了。”
徐太太这会端出她那婆婆的威严来,仿佛上了位,一副用胜券在握模样:“知道什么?”
她立起站定,整整衣服,现今,她才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她的背后站的是徐柏言,眼前那个,不过是徐柏言从来不肯叫声母亲的姨娘而已。她要叫她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她不再流泪,一脸漠然地回敬道:“知道柏言为什么那样对你们,知道柏言为什么不许你们跟我接触,原来你们怀的是这么龌龊的心思。”
徐太太有些败下阵来,她动之以情:“韵清,人言可畏,柏言他还有大好的前途,我们徐家的希望全寄托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了。”
她嘴角含着冷笑:“我真后悔,后悔我为什么不听柏言的话,后悔为什么要放你进来。”她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门口正附耳偷听的许伯吓了一跳:“徐太太,请你从此以后再不要来打扰我,许伯,送客。”
她飞奔到楼上,捂着被子大哭一场,那眼泪如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