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四来看她,她正艰难的吃着东西,林四开怀,坐到一边帮她。
“我要知道事情的经过,所有的,一点不能漏。”她面色死灰,态度却坚决。
林四不想瞒她,一五一十全都说给她听。原来那日她出门来时,那帮人就盯上了她,盯她们的人早把医院的各个出口给守了,为了立功,他们制造事故,将她抓了软禁起来。徐父也被他们抓了,软禁在徐家。
她算是明白了:“那些就是你们的人?”
他不否认:“是我父亲的人,他觊觎你徐家染厂很久了,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柏言哥在军中任职,徐伯伯又捐了不少银钱给军队,日本人进城里来,你们就是最好的礼物。”
“那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孩子?”想起那孩子,她的眼泪就扑涑涑掉下来。
林四垂下眼睛,淡淡地说:“这是个意外。”
韵清哽咽:“意外?你们说得轻巧,那可是条性命。”
林四也不想去想,他已经尽力:“我赶来时已经阻止不了。”
好冷笑:“阻止?你不是他们同伙吗?”
他走到窗前,跟她挑明身份:“我上次南京被察,早被开除了党藉,我父亲找我回来,不过是因为我在军中呆过,又混过复兴社,好助他在上海一臂之力。反正我也声名狼藉,对我来说这倒不失一个机会。”
她实在看不透,林四不是一直以柏言为楷模的吗,她不信:“你也要当汉奸?”
林四转身过来,说话利落起来:“汉不汉奸我无所谓,这世上从来都是成者为王败者寇。韵清,我对你总是真心,你只要嫁给我,你想要什么都答应你。”
“你无耻。”她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徐柏言的妻子,林四不是不晓得的,他难道就是为了报复他吗?
他提醒她:“你还是想想徐伯伯他们吧!”
是啊,两位老人还在他手里,柏言曾让她好好照顾家里,她闭起眼:“你能放过徐家两老?”
林四很爽快地答应:“可以。”
“那我的孩子是谁杀的?我要他偿命!”
他有些犹豫:“韵清,有些仇,你不用急着报,老天也许自会收拾。”
她有些疯狂:“我不管,我一定要那人给我孩子陪葬。”
他知道劝不了她,只好拉回到徐家两老身上:“韵清,眼下最要紧的,是徐伯伯他们,趁我父亲还没交他们到日本人手上。我已经跟他谈好,只要你答应嫁我,他就放人。”
“没想到,我这么有价值?”
“你我只要以未婚夫妻相称,住在我眼皮底下就可以了,其他我不会要求更多。”
她想了许久,没有回答他,他只当她是同意了。她继续在医院住着。
五天后,他来接她,天气很冷,他领她在车上,亲眼瞧见徐家夫妇俩坐车安全离开。
她还不信他:“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在半路下黑手?”
林四胸有成竹:“你我并不马上结婚,再说他们出了任何事,你都会怪罪到我头上,你在我身边,想对我不利,容易得很。”
这倒提醒了她,是的,如果不能全身而退,起码能拉他当垫背。
林四将她领回林府,他要她住在林家,她却摸不透他的用意。
林父一身白西装,他是个十分西化的人,家里一应家用摆设全部欧化,极尽奢华。林家又有那么多在姨太太与子女,这幢房子也是十分的大,主屋十分气派,地上全是红毯,客厅能容上百人,那向两地伸展的楼梯宽敞无比。楼下两边的房间都是小客厅,客房,楼上的房间分给各位少爷小姐,方便他们出门交际。太太们都住后头其他院子。那些房间极大,里头书房起居室,卫生间应有尽有,实为一个个小套房。林四原本不受待见,最近林父有求于她,便分了最好的房间给她,直把那美玉气得要吐血。
林四带韵清见过林老爷与一众太太,便领她回房里去,那一众太太有偷笑出声来的,有冷眼看热闹的,还有那眼珠瞪得要吃人的林三,愤愤地诅咒着她。
两人进屋未及关门,便被五太太抢了进来,她骂道:“阿四,你是着了魔了不成,带这样的女人回来,还要跟她结婚?我告诉你,今天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林四跟他母头一向不亲:“妈,你这是何苦,这媳妇是我娶又不是你娶,再说,如果当初你让我娶了她,哪有今天这等局面吗?”
五太太副痛彻心肝的模样:“阿四,我在这个家里容易吗?你兄弟姐妹这样多,到头来能分到你手里多少,我本指望你找个好个岳家帮衬一二,我错了吗我?”
见她要长篇大论,林四立马阻止:“你帮小六找的好婆家,现在怎么样?人算不如天算,我要娶的女人,谁都拦不住我。”
五太太怎么肯歇:“那你也不能娶徐柏言的老婆,你不知道徐柏言什么人哪,你那几个哥哥,合起来打不过他一个,他能饶了你?”
林四冲口而出:“他有没有命回来都不晓得呢。”
两人争吵不下,韵清脸色铁清,她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别人的情绪再关不了她什么事。
外头一群看热闹的趴着听墙角,内里冲出个人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全给我散了。”那发怒的女学生模样的小姐,正是韵清以往最要好的姐妹,林六。
小六推门进去,她听说四哥要娶韵清,惊讶得不得了。她也是知道韵清性子的,只怕有了把柄捏在她四哥手里。她一进去,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拉着韵清,提了她和行李就走。
阿四上前挡住:“这要干麻?”
小六理直气壮:“她还不是你媳妇,不能坏了规矩,从今天起,韵清跟我同住,你哪天娶了她,再搬来跟你一起住。”
不由分说,将人拉走了。
小六的房间,韵清以前经常来的,她再熟悉不过。只是物是人非,她提不起一点精神。
小六因着前尘往事,对她总有几分愧疚,她小心翼翼地跟韵清说话叙旧。她却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看着地板。
“韵清,我听说了你家的变故,我很是着急,可又帮不上什么忙。”
她根本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见她站起来,躺到了床上。
小六看着心痛,过去给她盖了被子,脱了鞋,一个人转到角落里头抹眼泪。
小六像守护神一样守护陆韵清,每日饭菜皆送到房里来。外头的报纸也都偷偷收起来,南京失利,不知道徐柏言怎么样,她不敢给她一点儿消息。
韵清像个活死人一样,吃了睡,睡了吃,再不管其他事。五太太经常来女儿房里打探,每次都教这女儿骂出去,惹得其他姨太太一通笑话。
五姨太患得患失的样子连林老爷也看不下去,直把她叫去书房训话。
林老爷态度蛮横:“我说你能不能消停点。”
为了亲儿子,平常慈眉善目的五姨太也撒起泼来:“我怎么消停,你把那女人给我赶走。”
林老爷看她不开窍,真是恨铁不成钢:“赶走?你的宝贝儿子肯吗?再说了,她一走,徐家的染厂不就落到别人手里了吗?”
“染厂?”五姨太回过神来,林老爷一向不做赔本的买卖。
只听林老爷耐心与她说清利害:“你们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美玉要不把那孩子弄掉,我们可以更明正言顺。徐家两老已经送走,那兄弟俩还傻傻地去参军,早晚死在日本人手里。少清娶了她,就等于整个徐家都是他的了,你怎么就看不明白。”
“那你还不是让少清去参军。”她想起林四当初报考军校,中途被抽去做什么特训,幸好他前些日子犯了事被遣回来,不然也要成了炮灰。
林老爷有些得意:“少清这段参军经历倒帮了他不少,日本人急需用人,对于有过军方背景的投诚人员,更会重用,没想到,这个我平时最看不上的儿子,现在成了前途最远大的儿子。”
“真的吗,老爷。”五太太大喜过望,儿子的前程比什么都重要。
林老爷警告她:“当然了,你最好现在开始安份点。”
五太太一副乖巧懂事模样:“我知道,我知道。”
小六安安静静地陪着韵清,在她发呆的时候给她放音乐,读诗歌。林四如果回来,晚饭总来陪她吃,时常还买些糕点过来,小六并不给她四歌好脸色,她仍像个木头人。
五姨太安静了许多,再不来烦她,可驾不住三小姐冷嘲热讽的劲头。她时常来看韵清,嘲笑她的下场,小六一向与林三不合,现在又全身心在护韵清,自然争吵不断。这家里有这样的热闹瞧,姨太太们本就闲得很,最爱八卦,日日借口经过那里,总想撞些新闻旧事出来,好消遣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