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起,她家门口多了两位士兵守着,连许妈出去买菜也得经那两人盘问。
韵清战战兢兢地过了好几日,也不敢出门,每日从报纸上寻些信息。偏那报纸日日都是太平盛世,没一点消息。林四也不曾前来,一颗心就这么悬着,茶不思,饭不想。
苦等无果,却等来了一队官兵,那领头的是个年轻军官,身量笔挺,说话客气:“嫂子,我与柏言兄一同在警备司令部效命,是唐司令的副官,今天奉唐司令命令来请你前去问话。你放心,只是例行公事。”
她这颗心又吊了起来:“问话?”
见她紧张,那位副官说话也中客气的:“是啊,前几天那桩枪击案,听说你当时在场,司令只是问问经过。”
“那你等我换件衣服。”她实则是要整理心情,林四不曾与她商量,她不知道要如何应付,这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拖拖拉拉,指望这会有人来救了她去。
那军官在楼下催了几遍,她不得不下楼来。
司今部里,那军管将她领进一个房间,便走开,她一人在里头等着,足足等了一下午,只是没人来问话,心里焦急得不得了。
等到她几乎崩溃,终于来了位年长却威风凛凛的长官。那年轻的军官跟在那人后头,称呼他为司令。韵清知道唐司令,却不曾打过交道说过话,更不知道他性情脾气,柏言也从不与她说起。她不知道好何应付,只站着拘束不说话。
那位将军很和蔼,打量她一眼说:“你就是柏言的太太?”
韵清点头称是。
“别拘束,坐下说话。”
她有些不敢,但只好慢慢坐下。
那位唐司令态度和蔼,像是跟她拉些家常:“你跟林少清是什么关系?”
韵清怕说错话叫人抓着把柄,只捡要紧的说:“他是我同学的哥哥,年少时就认得了。”
唐司令又问:“他那成衣店可有你有份?”
她想起林四那天的吩咐:“我只是去做衣服,其他的真不知道。”
唐司令很欣慰:“嗯,我信你,那掌柜据查,是个共党,林少清也洗不脱嫌疑,你跟他没什么关系最好。”
韵清吓了一跳:“啊?四少爷也是共党?”
唐司令耐心地跟她说:“还不确定,不过那店的东家是他,他手下的掌柜是共产党,就算他不是,那他也有失察之罪。”
虽说林四这次连累了她,到底相识一场,非给他按个共党的帽子,于他很是不公,韵清肯定地说:“四少爷不会是共产党的。”
那唐司令见她这样肯定,倒想知道原因:“哦?你这么确定?”
韵清忆起林家,说道:“他家在上海滩很是有名,他父亲有五位姨太太,他从小锦衣玉食长大,那时他就爱带一帮女孩子去看电影吃西餐,那风流作派也一向是各家小报的头条,后来他从军,也是说看着柏言威风,要跟他学,他这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共产党啊。”
这些消息唐司令虽有耳闻,终究不确定:“哦?你再说说看?”
韵清接着说:“他平日里惯会享受,衣裳比女人还多,又爱混女人堆里,哪有热闹往哪凑的人,吃喝玩乐,更是不在话下,我实在想不通他怎么会是共产党呢?”
唐司令怕她为林四开脱:“可我听说他那成衣店时常送钱给你?”
反正也是藏不住了,她也只好实话实说:“那是因为他总是叫我替他画衣服样子,说是给我的报酬,其他的我是真不知道。”
唐司令似乎很满意她的答案,很肯定地说:“好吧,徐太太,柏言为人,我一向信赖,他选的人,我自然也是信的,你这就回去在吧。”
她被那军官领到外面,那儿立着的人背影熟悉极了,待他转过身来,不是徐柏言是谁。
柏言和那军官打过招呼,领了韵清坐到车里。他脸色铁青,神态疲惫。
她知道自己闯了祸,怕是要被他责备,心下作好准备,等他随时发作。可一路上他只不说话,更不看她。
到了家里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柏言一把拎了她就往房里去,许妈过来招呼也不理。他把她甩到床上:“从今天起,你给我少出门。”
她心下慌张:“柏言,你听我解释。”
柏言难得的疾言厉色:“有什么好解释的,跟你说了多少遍就是不听,阿四背后不简单,我也不是没提点过你。”
她总得为自己开脱:“我只晓得那是间成衣店,哪里知道会有共产党。”回过头来,又担心牵连了柏言,“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柏言冷笑:“为难我?为什么要为难我?为难的是你的阿四。”
话里虽说带酸,韵清却无心打理,但为什么扯上阿四,她摇头:“我不明白。”
柏言当然晓得她一个妇人,平常只懂些风花雪月,只好点她:“你知道阿四的来头吗?他是复兴社他的人。”
“复兴社?”韵清约摸听说过,据说神秘得很,从未想过身边会有复兴社的人,还是林四。
柏言又说:“幸好这次牵连出来许多人,不然我就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她越发摸不着头脑,理不清思绪:“我怎么越听越湖涂了?”
柏言娓娓道来:“你跟阿四合伙,阿四跟孙太太,梁太太,还有其他好几位太太都在外面合股做生意,药店,茶馆,古董店,应有尽有,一下牵连出十多位官员太太,上峰重视起来,秘密调查,我们几个也被临时召回,协助调查。而他做这些,不过是党派之间排除异已的手段而已,阿四充其量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
这番话说下来,她已经明白,林四通过各家太太来摸各方官员的底,原来自己这样蠢只是她还有一事不明白:“那共产党是怎么回事?”
柏言冷笑,他颇不欣赏这样内斗,对林四更是嗤之以鼻:“阿四只把眼睛盯着自己人,反被共产党钻了空子,混到他眼皮子底下去了,这次他只怕吃不了兜着走了。”
韵清有些担心:“那他会不会有事?”
柏言却不为所动:“阿四这回聪明反被聪明误,没人救得了他。”
到了这里,她已经知道,林四只怕小命难保,只是自己被他利用,背后针对的肯定是徐柏言,她后悔道:“柏言,都是我害了你?”
他没有安慰她,心里做好了打算:“你在这里没人看着终是不妥,我要送你回上海去。”
送回上海她娘家是不可能,但那徐宅叫她怎么进去,她委曲道:“柏言,你父母怎么会容我进门,我只会拖累你,你不如,不如放了我吧!”
柏言头大:“你还是想走?”都跟了他了,却还是要他放了她,他听了就火大。
韵清小声说道:“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要她这么胡思乱想,原本是要狠狠责骂她一回的,现在居然要走,倒把他的计划打乱,只好使了她的霸道性子:“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从今天起,你一切听我安排,不许自作主张。”
说着他便走了,不再管她,她为自己闯下的祸事懊恼不已,一个人嘤嘤哭泣。
至晚,柏言不容商量地跟他说:“明天起回上海住,我已经跟父亲母亲说好,我不在跟前,你替我好好孝顺他们。”
她心里难受,她怎么回得去那里,柏华在那里,徐老爷徐太太将兄弟两人不睦归罪于她,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但她不敢说,这会儿,她一心想着弥补他。
他知道她不愿,但他能怎么办,放她一人在南京,保不准张四李四继续来给她下套,放回她娘家,那继母恐怕会吃了她,想想只有放回家里去。为着让她不在家里受难,他跟家里撒谎说她怀孕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让她怀孕,于是,不多说,办事要紧,他足足折腾她一夜。
林四再没来消息,她也不敢打听,倒是胡小姐上门来了,那时她正收拾东西。
胡小姐好奇:“韵清,你要去哪?”
家务事不能让外人晓得,她只一句带过:“我要回上海去住一段时间,暂时不回来了。”
胡小姐却不关心她为何回上海,她今天来是另有目的:“你可知道阿四去了哪里?”
她随口一说:“不知道呀。”林四害了她,柏言恼他,她哪里敢提。
胡小姐神神秘秘地说:“你不知道,他居然是复兴社的,你知道那复兴社吗?听说被挑进去的都不是一般人,林四是带戴老板亲自挑的呢,这次他能脱身,据说也是戴老板亲自打来电话。”
林四脱身了,她心里一松,终究相识一场,不想他有事,但她还想确认:“你哪听来的?”
胡小姐神秘一笑:“你别管我哪听来的,反正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就是可惜,他现在不知所踪了,我怎么也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你要是在上海见着他,记得马上通知我。”
看她一脸花痴样,只怕又着了林四的道了:“怎么你对他这么上心了?”
那胡小姐一向直肠子,说话并不避讳:“你不晓得,我以前只当他是个花花公子,不务正业的,现在才晓得,他这样有本事,倒叫我刮目相看。”
韵清不再插手这些事,当面又不好拂她的意,只顺口一说:“好,我见着他一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