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潇夙歌隽逸的面容上仿佛瞬间覆了一层寒霜,负在背后的手指渐渐地收紧,骨节咔咔作响的声音隐隐发出,她目光投向远处的虚空,语气极其低沉缓慢地问道:“那人十分像我么?”

决殇在她的示意下直起腰身,神情严谨恭肃,肯定地回道:“是,如果不是对方的行为太过诡异,属下绝不会在那样短的时间便发现他不是您。”

潇夙歌闭眸不语,连决殇和万俟漓悠都能蒙混过去,对方与她显然不能够再用单纯的相像来形容。如果一个人模仿另一个人已经到了形同影子的程度,那么对方或者说指使对方的人一定对她非常熟悉。

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转了转思绪,一张总是亲和含笑的俊雅面容蓦地浮现在心中,陡然睁开双眼,她发泄似的一掌狠击在右侧粗壮的树身上,顷刻间,那棵三人环抱粗的大树应声而断。

不愿再深想下去,她垂首敛去眸中翻涌的烈焰,再次抬头时已恢复了平静,只沉声吩咐道:“先带我去漓悠那处吧。”

“是。”决殇被她身上先前爆发出骇人气势震慑得面部微微发白,此时只能硬压下身体的不适在前方快步领路,所幸潇夙歌沉怒之余也注意到了他略显凌乱的步伐,当下便拿出随身的丹药递于他顺带渡了些真气替他疗伤。

万俟漓悠被安置在溪边一间狭小的木屋中,潇夙歌随着决殇进去时,正见那平日总是顽劣闹腾的人此刻安静无比地沉睡着,乖顺的眉眼彷如孩童般纯净无邪。

他的面色红润如常,呼吸也甚是平缓,潇夙歌执起他的手腕诊断了片刻儿却发现他体内并无任何不明的情况,然而就是这样才让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毕竟她可不相信那暗处的人如此大费周折地引开她,目的却只是为了让万俟漓悠睡上一觉。

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她低声问道:“他从昨晚到现在可有醒过?”

决殇摇头,“没有。”

潇夙歌俯身抱起木床上的人,似无奈似讥嘲地叹了句:“你还真是玩出事来了。”走出门口,她对着身后的人说道:“近段时间别跟着我们了。”

决殇抬头疑惑地看着她,静默地等待下文。

潇夙歌轻声念出两个字,一瞬间面上的神色变得冰冷无比,“找到并困住她,不论伤残。”

听到任务对象的名字,决殇的表情似有些惊讶,但这并不妨碍他应声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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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知卫冰收回搜寻的暗卫后,潇夙歌便带着万俟漓悠一路疾驰地回到了驿馆,梓沨梓泫看到他们想要跟过来却被她拦在了门外,只喊了一直徘徊在院中等候的沐修进房。

根据决殇所言,万俟漓悠是服下那与她相像之人的丹丸才昏迷的,那么问题便一定出于那颗属性不明的丹丸,凤音人士多擅用蛊,她猜测那颗丹丸中也许就潜藏着某种特殊的蛊虫。

而沐修在斗兽场中的那段时间能够避过女兵们下的蛊物只有两种原因,要么就是他武功奇高能完全自保,要么就是他自己便极擅蛊数。通过她的观察,前者已可以忽视,那么原因自然是后者。

沐修已经梳洗干净并换了身合体的藏青衣衫,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不少,此刻正好奇地瞅着被她小心地放在床上的万俟漓悠。

潇夙歌转头示意他过来,淡声道:“你来看看他是否中了什么奇怪的蛊物。”

见她面色甚是严肃,沐修也收起了散漫的心思,认真地察看起万俟漓悠,半晌,他直起身皱眉说道:“我是略通蛊数,不过他的症状实在太过正常,目前我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等他醒来再做判断了。”

“也好。”点了点头,潇夙歌突然眉峰一挑,意味不明地问道:“对了,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本事了么?”

沐修翻了个标准的白眼,状似无语地道:“我说老大哎,你总得给我个时间准备吧?”

潇夙歌颔首同意,“行啊,三天之后给我看到,不然的话……”

已经自觉脑补出她的后文,沐修打了个寒颤,犹疑了会儿最终道:“三天就三天,我现在就去弄!”他向门口走了几步复又停下,转头笑得甚是腼腆地道:“那个……我都叫你老大了,你能不能金钱支持下我啊?”

潇夙歌似乎早有预料,在他话音未落之时便扔了个钱袋给他,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沐修咧着嘴角颇为兴奋地大步走了出去。

侧头看了眼床上还在昏睡的人,她走到桌边倒了杯茶,还不待坐下歇息片刻儿房门又被再次敲响。

放下茶盏,她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潇世子,是我。”

潇夙歌快步过去打开房门,疑问道:“大皇女,你怎么来了?”

面前一袭淡金裙袍明艳似花的女子正是澹台梓洛,相对凤音国女子大多状厚结实的身材,她的身形只是比较高挑,加上出色又不失英气的容貌,荣登凤音无数闺阁男子最想嫁予的妻主榜首。

此时,她略显歉意地一笑,弯起的杏眸真诚无比,“贵国六公主在我凤音的地域出了事,自然是我们的责任,听闻六公主已经被找回,我便来看望一番。”她抬手一指身后,接着道:“这些是我代表凤音送上的歉礼,还请潇世子收下。”

潇夙歌抬眼一看,果见前方的石桌上摆满了红布覆盖的物品,无需翻看也知道那些定然不会是什么寒碜之物。

“这事说到底也是我未保护好漓悠的原因,大皇女不必如此自责。”潇夙歌侧过身子示意她进来说话,然而同时挤进来的还有两道纤瘦的身影。

梓沨自己蹭着门缝闪了进来还不忘拽上自家身娇体弱的哥哥,见潇夙歌看过去还冲她挑衅地扬了扬削尖的下巴。

澹台梓洛秀眉一拧,当即就对着他的脑袋拍了一巴掌,“成何体统!”

“皇姐!”梓沨愤叫一声,显然对自己这么大了还要被她打脑袋的行为很不满。

“还有脸喊?你再喊我就再打你信不信!”澹台梓洛作势扬起手掌,梓沨一张俊脸快皱成苦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梓泫见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低声说道:“皇姐,小沨他不是故意的……”

澹台梓洛打断他,怒斥道:“你也住嘴,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先跑出来的,等回宫了我挨个收拾你们!”

“……”梓泫瞬间憋出一双泪眼。

潇夙歌清咳一声,轻声道:“大皇女,你们先坐下吧。”

澹台梓洛恍然发现还有别人在旁观,面上顿时闪过尴尬之色,“抱歉,竟让潇世子看笑话了。”

“无碍。”潇夙歌回以她一抹温雅的笑容。

梓沨撇了撇嘴,眼角余光瞥着那桌边的白衫青年,讥诮地道:“一看就是在幸灾乐祸。”

眼见澹台梓洛再次回头瞪他,梓泫忙扯了扯自家嚣张地不可一世的弟弟的袖子,示意他收敛一点。

澹台梓洛已经不想理他,抬眼望了下床上沉睡的万俟漓悠,蹙眉似有些担忧地问道:“六公主如何了?”

潇夙歌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能确定他的情况。”

澹台梓洛抿唇思索了一会儿,凝声道:“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潇世子尽管来找我。”摘下腰间的玄金令牌递过去,她解释道:“这个可以让你自由进出皇宫。”

眸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精致的令牌,潇夙歌有些迟疑地道:“这……”

澹台梓洛明朗地一笑,“潇世子不用多想,不提这次六公主的事,就算是你照顾了我这两个调皮的弟弟那么久,这令牌送给你也是应该的,更何况……”

说到这,她顿了顿才继续道:“说来有些奇怪,潇世子总给我一种十分亲切熟悉的感觉,看到你我便仿佛看到了过去的一位故人。”

听到‘故人’两个字,梓沨环着双臂狐疑地看了眼潇夙歌,同时,一旁的梓泫撑着下巴好奇地问道:“皇姐,你说的那位故人是谁啊?”

澹台梓洛见面前三人都露出了疑问的神色,便淡笑着说道:“是我曾经拜师学艺时相处的小师妹,她对人比较冷淡,总是沉默寡言,但心地真的很好,我那时性子亦是有些顽劣,时常捉弄她,不过她很聪明,吃过一次亏便不会上第二次当,我拿她当妹妹一样,虽然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把我当做姐姐。”

她眸中闪过几丝失落,也带着些遗憾的惆怅,“我出师的时候她才十一二岁,现在也该有十八了吧,一直都没再回去看看,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潇夙歌嘴角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缓声道:“有大皇女如此牵挂,想来她过得也是很好的。”

“希望如此吧。”澹台梓洛站起身,“打扰了潇世子多时,我们便回去了,天色也不早了,潇世子早些休息吧。”

“好,慢走。”

梓沨伸着脖子依依不舍地望着床边,被澹台梓洛扭着耳朵拎了出去,梓泫回头对她乖巧地笑了笑才跟上前边两人。

潇夙歌目送着他们离开才关上房门,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那睡得十分安稳的人自己也犯了困意,索性便靠在床头开始闭眸休息。

一夜静然而过,昏暗的房间渐渐射进日光,越发明亮了起来,潇夙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乱动,猛然伸手一抓同时睁开了双眼。

看着那已经醒来的人,她颇为愉悦地道:“你醒了?”

万俟漓悠的手被她紧紧抓着似乎有些疼痛,正用力往后慢慢地缩着,对于她的问话也不理不睬。

潇夙歌顺他的意松了手,揉了揉他睡得凌乱的头发,又问道:“你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万俟漓悠捞起她的手指自顾自地玩了起来,还是不言不语。

潇夙歌微微不耐,蹙眉道:“你不会变哑巴了吧?”

听到此话,万俟漓悠终于有了别的反应,只见他撅起嘴巴,露出了极其委屈的神情,开口软软糯糯地说道:“我才不是哑巴……”

怔忪了片刻儿,潇夙歌面色沉凝地道:“你怎么了?”

万俟漓悠把自己与她交替相扣的手掌举起来,笑得单纯无比地道:“真好玩!”

看着他的样子,潇夙歌心中的不祥之感越来越重,抚了抚隐隐跳动的额角,她试探性地问道:“你几岁了?”

万俟漓悠忽闪忽闪地眨巴了几下纯澈的大眼,然后对着她比出了两个剪刀手。

犹如被雷劈了的潇夙歌:“……”

------题外话------

架空小剧场(四)

【万珞二十五年,万潇王遣使求和成功,镜栎皇承认万潇独立。同年秋,陌上仙子成为万潇第一军师。】

竹林深处,两个男子于石桌边浅酌。

姬酒冽似是想到什么,望向身边戴银色面具的黑衣男子,“阿夜,你那师妹又跑到你的对立面去了,感觉如何?”

男子神情依旧淡漠,却避开了问题,“酒冽,等你有了喜欢的人,就会明白了。”

“呵,也许是吧。”姬酒冽不再言语,不一会儿便醉倒在石桌旁。

男子望着他现在的样子,不禁为自己这位好友感到不值,却又想起那执拗的女子,心中便有些无奈。

“陌陌,我该拿你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