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里总归是有欲望的,三哥就错了这一回,你没瞧见梧桐出血的时候他懊悔的样子吗?”
“他那时候也知道自己是错了,可他和玄色杀其别三人的时候,他可是丝毫没有手软。若不是薛梧桐,他会放弃吗?”白木冷冷道。
沈楚微微一笑,“所以,幸亏是梧桐,也只能是梧桐。”
白木转过去,又将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湖水里一圈圈的水波,“你看这些水痕,其实就跟贪婪是一样的,本来无欲无求的心,一旦被什么勾动了情绪,就像水滴在湖里,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水痕,滴的急了,水痕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最后整片湖面都不得宁静。”
她叹了口气:“你们人,想要的总是这样多。”
“我们人?”
“你知道的,我是妖。”
沈楚摸摸鼻子,嘀咕道,“你是妖又如何,妖就没有七情六欲吗?我不信你就没有所求?”
她有所求吗?白木面色一变,露出迷惑。
沈楚促狭道:“你是什么妖呢,我还从没见过你施展什么妖术,你真的是妖吗?”
他又突然哈的一笑:“你开了花店,又叫白木,那天在巷子里看到你的时候,地上满是树叶,前些日子给你剪下来的头发,放在门外簸箕里,也是不一会儿就化成了尘土,花草树木,你是哪一种?”他笑嘻嘻的,凑到她面前,“不管是哪一种,你是植物,总是没错的。”
有风呼啸而过,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白鹤扑了几下翅膀,以高傲清冷的姿态睥睨着湖里的锦鲤,旁观着人世间的一切。
白色的头绳“啪”的松开了,从白木乌黑的发间掉落。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沈楚看见她的发开始生长,夹着一簇簇的绿色,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绕在他的周身,拂过他的脸颊,又缠上白玉石桥的栏杆,再拂过他纤瘦的手指。
他被缠在青涩的气息中,她的眼睛是黑亮的,显得素白的脸更加苍白了。
“沈楚,有些事情,纵使知道,也绝不要说出来。”
“说出来又能如何?”
白木垂下眼睛,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是沧海桑田。”
“我若是不说,你会告诉我吗?你在我面前,在世人面前树的屏障,把我牢牢的隔绝在外,我若是不说,怎么能靠近你?”他凝视着她,脸上也没有了漫不经心的神色,分外深沉。
“我是妖,妖和人,本来就不需要靠近。”
“可我不一样,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时间突然静止了,她的视线从他黑色的皮鞋,看到他的眼睛,他眼里明锐如刀。这个少年,想和她做朋友,这个少年,明知她是妖,还是想和她做朋友。
她的发缠上他的脖颈,抚上他的眉间,抚上他的鼻梁,抚上他的嘴角:“那么,你的欲望是什么?没有人会真正愿意同妖做朋友,你想得到些什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
“不可能。”
“我游戏人间,活的潇洒至极,有钱有权有势,什么都有了,我还想要些什么呢?”
“沈林也是什么都有了,他却仍不知足,你还想要些什么呢?”
他扣住她的胳膊,握住她的手:“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吗?饭店里人那么多,我却偏偏坐了你旁边;沈府丫头侍从一大堆,却偏偏是我去送书给你;东城花店不下十家,我却偏偏要驱车去了沉香白。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毫无理由的相信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救你,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守着你?这些,你统统都不知道吗?”
“我……”白木的目光闪烁了起来,身上微微发抖,起了慌乱。
“我喜欢你,白木,即使知道你是妖,我还是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今后又要去做什么,我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
她呆呆的看着他,感动就像潮水淹没了她的脚背,淹没了她的腰际,淹没了她的胸口。恍惚中发梢触到湖面,她的瞳孔逐渐变成深黑色,长发从腰间断开,一瞬间便化作粉尘,缓缓滞在空中,落在桥上。
她粲然一笑,眼里却渐渐湿润:“零落成泥碾作尘,沈楚,你看见了吧。”
沈楚微微一怔,她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你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想要的东西从来不曾得不到。你喜欢看吴小姐的电影,就可以买了所有的票包了一整个场,你喜欢沪溪河的椰丝酥,就可以雇了人家的厨子专门为你做,你喜欢涠洲岛的官邸,就可以驾了汽车随想随去。”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可我是妖,我和你喜欢的旁的都不一样,我是妖。”
她转过身:“今天你不曾来过,我,也什么都没听见。”
他看着她走在长廊上,风吹着她身上浅红的纱衣,有什么东西渐渐走远了,有什么事情无法挽回了,他抓不住,动不了。
她一步一步,逐渐趋于平静,她知道自己做的是对的,尽管从来不曾有一个人说过喜欢她,尽管她身边的人都别有他求、心怀叵测。可她知道,自己是对的。
她走进屋子,桌上有两碗白粥,一碟小菜。她垂下眼,回过身掩上门,白鹤发出“咯--咯--”的叫声,午间的太阳升的正好,洒在桥上,空无一人。明亮的眸子不禁黯然,她再不迟疑,嘴角苦笑,关了门。
白衬衣的少年从桥下走出来,他紧抿着嘴唇,远远的看着她掩上了门。良久,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半蹲着捡起一簇新绿,“可是我,在这里啊。”喑哑低沉的嗓音淡淡道。
阿圆进屋的时候,桌上的白粥已经凉了,白木就坐在桌边,左手托着腮,右手捏成拳,食指“嗒嗒嗒”的在桌上敲着。他用手拈了根咸菜放入嘴中,吧唧吧唧的嚼着:“白姐姐,这么好吃的菜,你不吃,在想什么呢?”
白木停了手,怔愣着望着他:“我在想,我有什么所求?”
“那想出来了没有?”
“我这百年来所求,不过是一掊土,几滴雨水罢了,能在大云山里好好做一株沉香木,比这世间的事不知要好上几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