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区东街,羊城大厦门前。
雨后的天空即便在七月末仍有一股飕飕的凉意,像是应景一般,不觉间让逃亡者内心的恐惧感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三十层之高的羊城大厦门前聚满了侥幸出逃的幸存者,场面熙熙攘攘,他们迫不及待想一股劲冲进大楼里好与街上恐怖的丧尸彻底隔绝,可为了避免人群之中混淆着掩藏伤势的感染者,只能听从军队的指挥保持秩序,让专业军医逐一搜检身体是否藏有丧尸所留下的伤口。若安然无恙,方可放行。
但事态变故的严重性在告诉你——
时间不等人。
当东街街口乍然惊现几头缺鼻少眼的丧尸,正往人群密集处的方向走来时,井然有序的队形随着一声声嘶哑的低嚎霎时溃如蚁穴,人心惶惶。
“丧……丧…丧尸发现我们了……”
不知是谁的一句提醒,引来其他幸存者的注意,所有方才循规蹈矩的场面瞬时被一声声惊恐大叫燃到了沸点——
啊啊啊啊啊!!!
“丧尸,丧尸来了!”
“快快快!到门里去啊!”
“什么!丧尸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场面一乱,拥堵在街道的幸存者统统涌到了玻璃门前争先恐后,妄图闯进大厦门内,一名肥得流油的胖军人见况立马将门套上了锁头,以防搜检计划因区区几头滞笨的丧尸被打乱。
砰砰砰……
“该死!快把门打开!快啊!!”
“我不想死啊!快让我进去!”
留守门前的胖军人忙不迭嚷道:“不想死的就给我好好保持秩序!乖乖排队检查!”
“我警告你!马上把门打开!”见军人置若罔闻,站在人群前排一名十五来岁的黑发少年发话了,他有恃无恐地恐吓起对方,并火冒三丈地扯起胖军人的衣领,咬牙切齿,“我说把门打开,听见没有?!”
惊人的力道使得后者脸部被勒得微微充血,粗糙的眉头拧成了一块,他怒吼,“你TM着急也没用!万一让感染的人不小心进了大厦一样是死!如果想快点完成身体检查的话就给我乖乖排队!这样能争取更快的时间上天台!区区几头丧尸要不了你们的狗命,再说了,阿尔法军队正赶往这边,他们自然会去葬送它们的!”
“葬送?”黑发少年嗤鼻一笑,松开对方的衣领,吊儿郎当地插起了口袋,“说好听点是葬送,难听点就是给它们挠痒痒吧!”
旁边的老爷爷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插了一句,“此话怎样?”
黑发少年瞄了他一眼,又直直地盯着盛怒的胖军人,补充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只不过是拿着枪在那装逼,真当我们瞎了眼了?丧尸根本是杀不死的,它们只会不断地吃人,直到把全世界的人都吃光!我TM的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啊!”
“不是吧!”
“丧尸…为什么会有丧尸?”
“世界就要末日了!该怎么办……”
黑发少年穷形极相的表露,让幸存者们愈加恐慌,细思极恐之余,他们纷纷疯狂地猛拍着玻璃门,怒火几欲从一双双凸出的眼球中迸发而出,“这群兔崽子!国家养你们在那里欺负平民!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湮没在人群中的阿明与知世早已被挤得喘不过气来,东倒西歪的两人无时不刻地注意着黑发少年的一举一动,面对荆棘仍能胆量过人的他,不免让两人产生了别样的钦佩——
的确,此时此刻再不抓紧时间铲除即将到来的丧尸,更待何时?
见场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胖军人恨不得把黑发少年全身上下的皮囊剥去包自家的沙发,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想往沙发放几个屁!
失去耐心的胖军人,看了看混乱一片的局势,破口大骂,“好你个小鬼头!羽翼未丰就敢这么放肆!傻x!把你丢去喂丧尸得了!来人,把不纳忠言的人都给枪毙了!”
“是!”
胖军人高分贝的下令,余人立马服从,他们接踵举起步枪对准了失衡的人潮,颇有将其粉身碎骨、诛尽杀绝的意欲,身陷其中的阿明目光一凛,环顾着周围失控的场面,心底大呼不妙,下意识地抓紧了知世的手。
后者看了他一眼,继而一同眺望着前方那些失去耐心的军人,一个个横眉怒目地扫视着老少妇婴,枪口蠢蠢欲动伺机待发,明显底线早已越过,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住手!”
这时,掷地有声的敕令从不远的街口响起,羊城大厦门前怒火中烧的军人与如丧考妣的幸存者们纷纷放下手头的事情,逐一回头看向那句拥有压倒性力量言语的主人。
军人们一眼便认出了来者,有的悻悻咽了咽口水,有的三缄其口睁大了双眼,有的怯怯地整顿着军帽,然后一并识相地放下了步枪。
是他,张子霖。
身穿墨绿色军服外披斗篷,年龄约莫仅有二十来岁,军帽的帽檐下是三七分的无刘海发型,显露白皙的额头,眉宇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纵使年轻看似少不更事,幽深的目光却是尽显着成熟与冷傲,与那句充满杀气的敕令毫无违和感。几头方才引起骚乱的丧尸也不知何时已被此人悉数讨伐,而令众人匪夷所思的是——他是用什么方法把丧尸打死的?
“这就是阿尔法队?”黑发少年最先走出了人群,斜视着迎面走来的张子霖,忍俊不禁,“怎么就你一个?”
他仰头看向对方的身后,“其他人呢?”
“小小年纪敢用这种口气跟我们队长讲话?不要命了你!”
胖军人见状忙不迭上前向张子霖阿谀奉承,见黑发少年口出狂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胖军人立时举起右手正准备一巴掌狂扇过去。
黑发少年心底一沉,眼见肥得流油的爪子即将袭来,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下一刻火辣辣的巴掌烙印在白皙的脸上。
……
一秒过去了,预料的事情始终没有发生。
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只见那名称为张子霖的队长正稳稳扣住胖军人即将袭来的手腕,同时用冷漠的目光盯着后者,制止了暴力惨剧的发生。
“呦呵!”有了高人相助,不知收敛的黑发少年得意洋洋地吹了声口哨,“原来荆棘里也有好人啊?稀奇啊稀奇~~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面对出言无状的小鬼头,张子霖置若罔闻,他松开胖军人的手腕,惜字如金地命令道:“继续搜查,抓紧时间去天台,直升机还有半小时到。”
沉声说完,张子霖起步往羊城大厦水泄不通的人群走去,冷若冰山的表情无形间游走着一股杀气,恍如上辈子的身份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神秘组织杀手般,端详着那张扑克脸,莫名寒气逼人,幸存者们纷纷知趣地往左右两边挪步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是是是!”胖军人捂着火辣辣的手腕急忙点头,可以想象,如同黑炭的皮肤烙印着一个赤红的掌印,颇有红烧肉即视感。
张子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空军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早就安排妥当了。”胖军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就等队长您过去边界指挥大局了。”
闻言,恰好经过阿明与知世身前的张子霖不禁收住了步伐,跟在屁股后面的胖军人差点一头撞上对方的背部,仍未站稳的他,头顶立时传来一句莫名其妙的命令。
“不着急,等救完幸存者再说。”
“这……”
言毕,他重新起步,五味杂陈地跨步走进了大厦,透过那双冰冷的目光,从未离开对方视线的阿明捕捉到了他眼底沉淀的一丝异样,却是难以名状——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阿明,轮到你了。”陷入思绪的阿明被身后的知世唤醒,不知不觉搜检已经轮到了自己,于是连忙跟随军医走进了里间。
十分钟后,全员搜检完毕,众人先后搭乘升降电梯来到了羊城大厦的天台,阿明与知世则跟随最后一批的幸存者来到了顶层。
打开天台铁门,搅动着新鲜空气的热浪迎面倒灌,知世急不可耐地跑到天台的围栏边上——
她昂起头,闭上眼,游走在无边黑暗里想象着世界和平,想象着希娜之国与罗懋之国化敌为友,想象着没有荆棘与蝼蚁这般讽刺的存在,想象着七月二十七日仍是一个美好的一天……
大地回春,万物复苏,人与人之间其乐融融,洋溢着幸福的欢笑信步在楼底色彩斑斓的街上,忘却令人抵触的丧尸,忘却浓烟滚滚的景象,任凭微风拂面,任凭长发凌乱,即便黑暗中隐隐察觉到了空气已不再清新,知世也要趁这个世界彻底沦陷之前好好享受一百米长空较为新鲜的气流,因为明天,也许已不再有能够让人正常呼吸的空气——
冗长的梦境能使她完成生命现实里不愿上演的恐惧和迷茫,而这样的梦境,是否太过于残忍与悲凉?
须臾,知世长吁了口气,再缓缓地睁开了眼皮,清晰的视野里所触及的万物与她所想象的一切成了抽象的对比——
放眼望去,疮痍的景色令人唏嘘,朝阳向大地洒下的金辉,早已映照不出昨日生机勃勃的景象,反而明净炫目的白昼将遍地的残局更加清晰地倒映在幸存者们的眸里,使他们无法忘记这两千年历史的长河中最为震撼的七月二十七日。
曾几何时,九衢三市的钢筋森林却在短短一朝之间沦为丧尸的佳作,面目全非的城镇繁华落尽,行走于大地的不死生物来来往往占据着人类的居所,俯瞰着楼底分崩离析的“家人”,痛心疾首的幸存者们掩面而泣……
没有人庆幸劫后余生,更没有人感到如释负重,有的只是对楼底下那些蓄势待发的丧尸油然而生的恐惧。
短短几小时内,从荆棘的欺凌转为丧尸的进击,再演化成蝼蚁与荆棘一同亡命天涯此等违和感爆表的现象,一系列咄咄的怪事让消化不良的蝼蚁们无所适从,唯独背靠着围栏的阿明始终如一地瞩目着苍穹,思绪似乎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在想什么呢?”知世走上前来,看着一脸认真的阿明,转了转眼珠,“我猜是空军的事,对吧?”
敏感的词汇灌入耳中,阿明讶异地回道,“你也听到了?”
“是的。”知世付之一叹,视线飘向天台右角那名阿尔法军队的队长,“关于那个性格乖戾的叔叔奇怪的言语。”
“叔叔?”阿明噗嗤一笑,“看起来也才大我们十岁而已吧。”
“啊,重点居然是这个吗?”知世苦笑地撅了撅嘴,又言归正传,“你也觉得事情有蹊跷?”
“没错。虽然我不是什么侦探,但从他和那名军人的对话可以看出,好像其中蕴藏着什么重大的事情,讳而不言,秘而不宣,特地向我们隐瞒的可怕的事情。”
说话间,阿明眺瞻远望着天台右角那道笔直的身影,锐利的目光正透过望远镜眺望着漫无边际的地平线,“他似乎在探寻何处还有安全的栖息地,又可能在巡视着尸群间是否仍有幸存者的存在,试图力挽狂澜,抑或至始至终都只是在关注着某一个至关重要的地方。”
“你是说……”知世回忆着方才张子霖经过身前的画面,“边界?”
“是的。”
“哪儿的边界?”
阿明只是摇了摇头,张子霖的心思过于缜密,而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子罢了,终究无力寻觅风云莫测的大人心中到底在揣测着些什么,又有什么讳莫如深的火坑在等着蝼蚁们痴痴地往里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