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不解道:“月梦清华舞?”
宁颢道:“就是上元夜祭祀月神的舞蹈,从咱们十三岁那年开始,一直就是你领舞的。”
清欢颇为意外,笑道:“原来我这么厉害啊。”
“当然,你厉害的地方可多了去了。”宁颢也一同笑道。
二人笑闹了一阵,清欢忽然问道:“对了,我今年几岁了?”
宁颢颇为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说:“过了年十六岁,五月廿一的生辰。”
清欢笑道:“你记得可真清楚。”
“那当然。”宁颢道,“我可是陪着你,过了快十年的生日呐。”
这句有些叹息着的话语,不知怎的就触动了清欢心中的柔软,两个姑娘说了会话,手儿拉着手儿步上飞渡廊桥。
飞渡廊桥横跨镜泊东西两岸,湖上夜晚的水汽并没有白日那么大,却也飘飘渺渺的看不清远一些的湖面,所幸每隔几步就有桥中灯火从那雾气中映透出来。待过了桥,清欢忽然发现四面人声多了起来。果然镜泊西岸作为男女弟子房所在,是夜晚最热闹的地方。
可她今日却已劳累了一天,有些疲于应付那些本该熟悉,此时却都已不认识了的同门。宁颢明白她的意思,二人十分低调地避开人群,悄悄回到了自己房中。弟子房二人一间,清欢很荣幸能与宁颢同住。
可刚一进门,她就瞬间傻了眼。
公仪家虽非大富大贵、贪奢享受的人家,好歹也有着祖辈数代的积累。加之近些年大哥公仪倓经营有道,家底更是趋于丰厚。老太太与兄嫂们又疼她,所以她在公仪家的这一年,无论吃用都可说是最好的;她也进过离皇宫,见过谖怡公主殿里的铺陈,那也是比寻常人家要华丽不知几何。
可这所有的一切,都还远不及眼前这一进小小的弟子房。
宁颢抬手轻划过一道指风,壁上便缓缓舒展开九点光亮,竟是九盏莲灯吐蕊,莲身似由血玉雕成,发光的花蕊处则是比龙眼还要大些的夜明珠子。九盏莲灯漂浮至房间各处,照得整间房内亮若白昼。
屋内的茶几、矮凳俱是白玉雕成,桌面晕染几抹翠色,有若远山;四围镶着一圈浅碧色的苍山玉。苍山之玉,寻常人家能得一小块已是极难,但在这里,却只是桌凳边缘的随意装饰。
桌上茶具似瓷非瓷,似玉非玉,竟是北冥雪原方有的霜冷石;摆放窗下的梳妆台子,是由一整块的霜晶玉雕铸而成;小巧的梳妆镜,也是武陵台上极其稀有的顾影石所打磨;甚至随意一枚梳子,梳柄上也包裹着一层小小的珍珠。
珍珠虽小,但却颗颗均匀浑圆,大小几无差异,又怎是寻常容易寻到;就连低垂床边的冰蓝色纱帐,也是南溟鲛人在深海中织出来的冰绡。
不仅如此,房内的窗格、屏风、床头、衣柜……俱在十分恰当的位置,点缀了各式各样五光十色的珠玉宝石。光清欢认识的,就有极为名贵的孔雀绿和枫晶石两种,还有无数她不认识的。
最低调的怕是北面窗下那两张并排放置的宽大桌案。可走近一看,桌椅是千年大椿的南阳木面,笔墨是翰墨轩的经年珍藏,桌上宣纸则是留香坊限量出产的锦宣……
这许多东西清欢觉得自己都是第一次见,但却莫名能说上许多名儿来。然后她就被彻底震撼到了,对着宁颢问了一个傻傻的问题,“这里的每一间房,都长这样?”
宁颢忍俊不禁,笑道:“当然不是。”
清欢瞠目结舌,“那这里……”
“好吧,你忘记了。”宁颢说,“我是这天底下,第二有钱的人呀!”
她这句话说得自信坦荡,清欢忍不住噗嗤一笑,问道:“那这天底下,第一有钱的人是谁?”
宁颢说:“你猜猜看。”
当今之世诸国纷乱,若要具体论及何人最为富有,怕是无有办法度衡。但诸国之中却以贞国财力最为雄厚。清欢想了想道:“贞帝?”
宁颢拍手笑道:“清欢失忆了也这么聪明!”然后又说道:“贞帝是我家老头儿。不过把我送上落迦天的时候,他还是一个随时都担心会被兄长玩得死翘翘的倒霉皇子。”
皇族争斗她也曾耳闻一二。清欢又打量了一番屋子,这些东西,寻常富商之力确实难寻,想不到与自己交好的,竟是一名公主。
宁颢携了她手儿悠悠道:“那一年我只有六岁,老头子怕他自己性命不保连累到我,就想法设法把我送上落迦天。那时候的我又胆小又没用,老是受到欺负。只有你,从一开始就对我好,愿意与我同住……我十岁的时候,老头子终于熬成了贞帝,他觉得亏欠我,就天南地北地为我搜罗宝贝……”
云淡风轻的话语之下,掩盖了多少腥风血雨和骨肉分离。清欢听得感慨,心中有一点涩。可一抬眼,又觉得这屋子实在太奢华了些。
宁颢笑道:“反正就算我不摆这些,人家也知道我是贞帝的女儿,也要在背后‘暴发户’、‘土地主’的嚼舌根子。那些人要嫉妒,干脆就让她们嫉妒个够好了。有钱不就该这样用吗,哈哈……从前,你也是这么觉得,这房间,还是我们一起布置的呢。”
清欢笑道:“难怪这的许多东西,我看着眼熟的很。”
“真的吗?”宁颢惊喜笑道,“那说不定你不用多久,就能恢复记忆了。啊啊啊叶清欢,你快回来吧。”
清欢十分喜她开朗活泼的性子,听了她的幼年遭遇心头又有些怜,微笑道:“我已经回来了。”
“是是是,你已经回来了。”宁颢一连声笑道,“对了,给你看看我这次入世,新带回来的两床被子,咱们一人一床。”
“被子?”清欢疑惑。这房里东西各安一张床铺,宁颢携了她手儿走到西面那张床边,道:“你摸摸。”
触手生温,光洁丝滑,提在手上便若捧了片云。
宁颢道:“老头儿从北面天域得来的宝贝,好像是叫做什么‘冰凝丝’的,寻了宫中最好的工匠做成这两床被子,据说盖着睡觉冬暖夏凉,还能美颜嫩肤,一并被我拿了来。他的小老婆们想要,可都没有了。”
清欢笑道:“他可真疼你。”
“那当然。”宁颢道,“哎呀你还没有说喜欢不喜欢呢。”
“当然是喜欢的。”清欢笑道。
“喜欢就好。”宁颢笑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哈哈。”
清欢其实很想问她,自己的父母又是何人?她走失的这段日子,他们有没有关心过她寻过她。可她又怕知道了答案会让自己失望。于是便只问道:“我从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很好啊。”宁颢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眯着眼睛笑道,“就跟现在一样好。”
清欢思量了一会,一本正经道:“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
两人嘻嘻哈哈,笑闹一处。
晚一些的时候,宁颢已经睡了,清欢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便将房中莲灯熄了八盏,独留一盏悬在桌边,开始完成晴方仙尊留下的作业。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她几乎没有时间停下来静思,此时方细细回想起这一年来的所有经历。下意识间,便依云逍先前教的,以化实为虚之法,将那未完成的苍青鸟笼从虚囊取了出来,脑海中,满是少年英气勃发却又有些黝黑的面容旋绕,最后,却定格在那一身淋漓鲜血间……
紧阖的眸,无力的手,低垂的头……无论想起多少次,心间都是一如既往的疼。
忽觉再难下笔,清欢打了盆水净面。入睡前,把颈间那枚雕有“遥”字的玉坠取了下来,小心收进妆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