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武一事傅诤提得突然,岑睿没有一点心理准备。
她一日里的行程作息已被傅诤塞得滴水不漏,往里面插根针都难,她自肺腑地好奇傅诤究竟从哪抽出一个时辰来让她习武。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身懒骨头的她根本没什么兴趣去舞刀弄枪啊!
“傅卿的好意朕心领了。但是,”岑睿转了个折,搪塞道:“张太医替朕诊治时着意叮嘱过,为免旧伤复,这段时间须静心修养,不得再有剧烈动作。”
傅诤哪里看不出岑睿的推脱,当即道:“陛下放心,臣已向张太医咨询过此事,只要不伤筋动骨,即无大碍。张太医还称,陛下适量地舒展手脚,对身体有益无害。”
张掖啊张掖!岑睿暗恨捶桌,你真是专业卖队友一百年啊!存着一丝侥幸的她,企图垂死挣扎,摊手道:“傅卿,你看朕处理政务都没有时间,哪有空闲去习武呢?”
在傅诤眼里,岑睿作为男子生得清瘦干瘪,外貌虽是俊秀,仍逃不脱阴柔之气。这一句从其口中说出,怎么听怎么都少了几分英气,反倒……显出三分娇气来。
堂堂一七尺男儿,又是一国之君,对人撒娇?
思及此,傅诤微微动摇的心彻底坚定了下来:“陛下的课业长进不少,暂缓一缓也无妨。既然陛下已无他议,那明日起午后陛下便往尚苑而去。”
又被单方面决议的岑睿泪流满面,你到底哪只眼睛看见我没有他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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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用完午膳,在来喜的三催四请下,岑睿悻悻地踏入了尚苑大门。
一入门,一道万分熟悉又万分讨人厌的声音炸响在了岑睿耳侧:“哟,陛下,您可终于来了?太阳都快下山了啊。”
岑睿犹遭当头一棒,连退数步,颤着手指向斜倚着汗血马上的青年,失色道:“怎么,怎么是你个土鳖王八!”
魏长烟甩着鞭子转圈玩,朝岑睿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哎嘿,难道辅大人没告诉陛下,教陛下习武的是微臣么?”桃花眼眯成一条缝:“陛下刚刚喊微臣什么来着的?”
傅诤要是告诉她,今天这个时候打死她都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岑睿用眼刀将魏长烟通身剜了一遍,拂袖而去:“老子不学了!”
“不学?不学好呀,微臣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教个无用之人。”魏长烟满不在乎,反而甚是高兴:“啧啧,想京城有多少美人等着与本国公你侬我侬。”
已经跨出门的岑睿五官抖了抖,仰天纠结了下,晃了回来,一板一眼道:“朕学。”
她若不学,回去后指不定傅诤会怎么罚她,反正她和魏长烟两看两相厌,互相折磨总比尔后她一人受折磨来的划算。
魏长烟哼着淫/词艳/曲的小调,皮笑肉不笑的脸上充分表达了一种叫做“落我手里,你可以替自己写墓志铭了”的神情。
大白天的,岑睿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余后的一个时辰,岑睿身体力行地体验了一个词“睚眦必报”。
——“陛下您这腰挺直了么?”
——“腿崩紧了么?”
——“一炷香的马步都扎不稳?”
半个时辰不到,岑睿顶着一头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摇摇欲坠,膝盖酸胀得麻,眼前的景象向左晃了晃,又向右晃了晃。
来喜公公在旁心疼得泪水哗哗流,想去扶一把的手还没碰到就被鞭子扫到了一边。
魏长烟悠闲地梳着汗血马的鬃毛,斜睨岑睿,从鼻腔里不屑地哼出一道气。
早知这小子是个绣花枕头,文不能测字,武不能防身,也不知先帝看中他哪一点,将皇位传给了这个窝囊废。一想到这个窝囊废成了自己的君主,魏长烟起初那叫一个憋屈啊,憋得他连着几日对着木桩抽鞭子,木桩在他眼里俨然成了岑睿的化身。从这一点来看,抽木桩的魏长烟和扎小人的岑睿还是有部分共同爱好。
后来还是老魏国公如是开解了他:“孙子哎,天要下娘要嫁人,认命吧。起码小皇帝不会像他老子一样,动不动就指着你鼻子骂娘。”
是啊,不骂娘,但这窝囊废每次见到他就骂他王八好么?爷爷,这一点都安慰不到他好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有朝一日这小子居然被送到了自己掌心里。魏长烟深感,不好好虐一回他,简直对不起自家宗祠里那一排祖宗牌位和后院那一头骡子。
忘记说了,这头骡子是某一次岑睿牵着头毛驴出游,“一不小心”和魏长烟心爱的踏云骑天雷勾动地火的产物。岑睿的毛驴吃干抹净后悠悠地随岑睿回府了,几个月后魏长烟对着从踏云骑肚子里落地的小骡子,头顶黑气冲天。
春天的日头不及炙热,但也烤得岑睿嘴皮子干起。
这种苦,她不是没有吃过。在她刚懂事那阵子,她娘才带着她到清水郡安家。置了宅子后,银钱所剩无几,小岑睿熬不住饿就捡着晌午田里人少的时候偷红薯。那时她还是个青涩的小毛贼,顶着太阳在田里一趴好久,才揣着几个小薯头奔回家。回家倒好,红薯没啃上,人先中了暑气,晕过去了。
这被日后升格为大毛贼的岑睿称之为黑历史,但也间接培养了她顽强不屈的意志,也可说是牛脾气。
魏长烟越是想看她出丑,她的腰板就挺得越笔直,眼神还充满挑衅。
连来喜都看不下去了,趁魏长烟背过身喝茶润喉的功夫,快如闪电地蹿过去擦了擦岑睿脸上的汗珠子,切切道:“陛下!人在屋檐下,低头低头哪!”
岑睿果敢拒绝:“朕这是在乌龟壳子下,不能低头!”
于是,不低头的皇帝陛下拖着满身伤痕,一瘸一拐地被搀回了养心殿。
魏长烟“恭送”小皇帝离去时,依依不舍道:“陛下,明日再见。”
见你妈个头!岑睿走出三步远,没能忍住,破口大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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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上朝的大臣们看岑睿的眼神微微有些怪异。陛下这坐姿也,太扭曲了些吧?
毒,魏长烟太毒了。
傅诤将教岑睿习武之职托付给魏长烟时,状作无意地点了句“陛下身怀旧伤,劳魏国公多费心了。”
魏长烟心领神会地“曲解”了傅诤的意思,明面上岑睿身上妥妥当当,瞧不见一处伤痕。可捞起袖子、裤角,腿弯处,背部,皆是青青紫紫的淤肿。伤不重,但足以让岑睿坐哪哪疼,浑身不自在。
怀着对八卦的热切憧憬,一过早朝,大臣们便打听到了,说是魏国公日日奉诏进宫。进宫做些什么呢?宫里人在来喜的威吓下死活不敢再说了。
看小宫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各位大人相视一眼,玉笏遮住半边脸,嘿嘿嘿地笑了。
左散骑常侍感慨道:“就说皇帝陛下和先帝大不相同,宫里仅储了一个妃嫔,原来是好这一口啊。”
路过他身边的门下侍中咳了声:“言多必失。”
常侍惶恐噤声,忽见他的上司侍中郎附过来低声道:“你难道没听说前些日子徐相家的二公子进宫作了回画,再出来就得了个断袖之名,还传闻徐二公子的相好是辅大人。现在看,辅大人替陛下冤做了幌子啊。”
周围竖耳窃听的大臣皆做出副恍然大悟之色。
走在前头的徐师慢下步子,眉间有些沉重。
稍落后一步的中书侍郎徐天奇道:“叔叔可是为立青与公主的婚事担忧?”
徐师往左右看了眼,无人注意,忧道:“今日我探过陛下和辅的口风,八成是黄了。你说这立青,要是有你一半的出息,我也就不愁了。”
出息又怎样,你又没让我娶公主,徐天奇在肚子里嘀咕了句,口上仍是奉承:“堂哥素有才名,小侄哪比得上半分。不过,今日看来,叔叔可还要送知敏入宫?”
徐知敏是徐立青的同胞妹妹,自从知道自己有十分之九的可能要进宫伺候那个纨绔帝王,终日以泪洗面,迅从个丰腴美人消瘦成了根竹竿。徐天奇心疼妹妹,又受不住母亲幽怨的眼神,原打算硬着头皮问徐师有没有其他办法,结果小皇帝闹了这一桩绯闻出来。皆大欢喜啊这是。
喜了没片刻,徐师转过头用一种让人头皮麻的眼神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立青去燕州赴任了……要不,送你入宫?”
“……”徐天奇菊部一紧,脸唰的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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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几日,岑睿没去梁华殿用膳。
一人对着一桌饭菜吃了没两口,傅诤放下碗筷,问宫人:“陛下呢?”
小宫娥入宫不久,又不是岑睿近身伺候的,自然无从回答。
恰巧来喜寻傅诤而来,和见了活菩萨一样忙道:“陛下从尚苑回来后就在寝殿里,已经好几晚没用膳了。”嘴角瘪下委屈道:“也不让小人去伺候。”
片刻后,傅诤站在岑睿寝殿门口,屈指轻叩了三下门,里面有窸窣声响,但无人回应。
傅诤沉默了下,从来喜手中取过食盘:“你们先下去。”
门没合实,用力一推,吱呀一声,即开了。
前进花厅里没岑睿的影子,隔断之后零碎的声响静了下来,岑睿疲惫的声音从重重帐幔后传来:“不是说朕不吃了,让你们别进来么?”
“陛下,是臣。”傅诤一手端着食盘,一手挑高帐幔,古井无波的眸光投向四仰八叉瘫在地上的岑睿。
岑睿心跳猛地冻住了,双眼直看向傅诤,撩高的袖中露出截淤血点点的胳膊……/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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