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莲仔细瞧了瞧面前这个自称沈玉瑾的白衣公子,不晓得他究竟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还是只是诈自己一诈。她发现,多年来都没有波动的心,竟然在此刻有了一种近乎毛骨悚然的恐惧。那种心中多年隐藏的秘密被无情的刨开,而你,却并不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
“幽莲不明白公子的意思。”幽莲心中七上八下,但还能勉强保持住镇定。
“沐林生,曹双雪,沐溪儿。幽莲姑娘,莫非不想找他们报仇?”沈玉瑾依旧是一副淡然的神色,也不在乎幽莲看他的目光中带着审视。
“公子究竟是谁?”幽莲额头流下了一滴汗水,明明天气还并未转暖,但她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火上炙烤一般,身子都有些颤抖。
她从未告诉别人她的身世,哪怕是这望月楼的妈妈也不知道。只是当时妈妈花了五百两从一个人牙子手里买下了她,对她的身世却并不感兴趣。
因为隆庆盛产金银,所以金子这东西并不如想象中的有价值,而在隆庆,真正上档次的消费货币是玉,哪怕是品质并非上品的玉也比金子贵重。无他,只因隆庆并不产玉,真正的玉石都是些周边小国才有的,故而当今皇帝一直都想要将那些盛产玉石的小国给收归己有。
当初她小小年纪流落青楼受尽苦楚,又因着她性子倔,宁死也不接客,故而常被折磨。妈妈毕竟是花了五百两的真金白银将她买回来的,若她不接客,那就等于这银子算是白花了,妈妈自然不会真放她逍遥,所以才有了那将她扒得一丝不挂绑在门外柱子上示众的羞耻之事发生。
她永生也忘不了,那一天。她期盼已久的父亲出现在她面前,看到她的悲惨模样却装作不识转身而去的决绝,她也忘不掉,就是那一天,原本单纯善良的沐欣怡彻底死去,而从地狱爬上来的幽莲却涅槃重生。
“我是谁很重要吗?幽莲姑娘只要知道,我可以为你赎身,让你亲手手刃仇人就是了。”说着,沈玉瑾脸上却露出了一副挣扎的表情,只不过转瞬即逝。不曾被人发现罢了。
幽莲目光灼灼的盯着沈玉瑾好一会儿,却突然笑了,道:“这些年来。幽莲在望月楼摸爬滚打,却总算是学会了,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若然真有一天馅饼从天而降,或许。幽莲也没那个胆子去吃,怕有毒。”
“幽莲姑娘,那是你还不曾体会到饿的滋味,若然真的快要饿死,这个馅饼哪怕是有毒的,也总会被人争抢。”沈玉瑾喝了口茶。将茶杯在手上转来转去,道:“幽莲姑娘,你怕死吗?”
“死?”幽莲苦笑:“死有何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生而无望。沈公子怕是没有体会过那种绝望吧?”
“你又怎知我未曾有过体会?”沈玉瑾一想起曾经的那些事情,一时间竟有些走神。
幽莲好奇的看了沈玉瑾一眼,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人是个有故事的人,且他的身上似乎有些什么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沈玉瑾意识到自己的失神。连忙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幽莲姑娘既不怕死。又何妨一试?无论我的目的是什么,又是否在利用你,既然你的心中强烈的渴望亲手手刃仇人,又何妨勇敢的上一次当?”
“说的也是。”幽莲先是一愣,继而却笑的如诗画一般,有如春风拂面,道:“我之所以苟且偷生到如今,只是想要亲手手刃大仇,为自己、为母亲报仇罢了。否则,我早已一死解脱,又何至于如今变得如此肮脏不堪?”
“沈公子言之有理。不知,沈公子想要幽莲做什么?”幽莲静静坐在桌边,周身清冷的气质让沈玉瑾为之一顿。
这是一个苦命人,那些从骨子流出的孤寂与绝望,是骗不了人的。
沈玉瑾想了又想,心中也挣扎过无数次,但最终,狠心终于占据了理智,道:“我要你在光天化日之下,亲手杀死沐林生和曹双雪这一家子。”
“沈公子与沐家有仇?”幽莲露出好奇的神色。
沈玉瑾却只笑,不说话。
“是幽莲失礼了。只是,我进出这望月楼都有妈妈派人跟着,若想要在这大街上要了沐林生和曹双雪的命,怕是不易。”幽莲一想起每次出门身后都要跟着个人来监视她,她就觉得十分厌恶。
“这倒无妨,我可以为姑娘赎身。姑娘若是从良,成了自由之人,一切难题都游刃而解。”沈玉瑾显然根本就不在意那庞大的金钱数量。这些钱就是再多,跟自己的目的比起来,那都是一文不值。
“沈公子当真?”幽莲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她原本以为之前此人所说赎身的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却不想那竟是真的?
并非她自夸,她如今真的是这望月楼的头牌,是妈妈的摇钱树,若要替她赎身,所要花费之巨,不敢想象。
故而幽莲就更加好奇,沐林生和曹双雪这一家人究竟是如何惹了这位公子,竟让他不惜耗费重金来算计他们。
她倒并不担心这公子是对她有所图谋,一则她一无所有无甚所图,再则若真能亲手手刃仇人,她便生无可恋,又何须再怕些什么?
“钱财不是问题。幽莲姑娘赎了身,做事也就更加方便些。不仅如此,我还可以为你提供沐林生和曹双雪的行踪,到时要如何做,便是姑娘的问题了。”沈玉瑾说罢,便掏出一大叠的金票,厚厚的一摞饶是幽莲这种看惯了金银珠宝的人都咋舌不已。
幽莲这才明白,这位沈玉瑾沈公子并非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要利用自己将沐林生和曹双雪置于死地。
幽莲不说话,只是盯着金票沉思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沈公子,我若在大庭广众之下杀死沐林生与曹双雪,杀人偿命,岂不是要赔上幽莲自己的性命?”
“我自不会让姑娘吃亏,若是姑娘愿意听我的,我会先让姑娘假死,再偷偷为姑娘做上一份新的户籍,让姑娘从此远离京城,去过新的生活。”这一点,沈玉瑾早就想好。
按理说事成之后杀幽莲灭口才是最好的方法。但是,沈玉瑾挣扎许久,还是决定妇人之仁一次。
哪知幽莲却摇了摇头,苦涩道:“你以为我还能活下去?若事成之后,便是你不痛下杀手杀人灭口,我也生无可恋。”
幽莲掀起衣袖,露出手臂里侧一道深深的伤口。这是当年她被绑在柱子之上任人蹂躏时留下的伤疤,只因它是在手臂内侧,寻常不容易被看见,但却一直留了下来,怎么都抹不掉。
她苟且偷生多年,从一个遍体鳞伤尝遍世间冷暖的小姑娘变成了这望月楼的金字招牌,所受苦楚与欺辱又何其之多?可她都忍耐了下来,哪怕让自己脏了身子,哪怕变成他人口中一条玉臂万人枕的婊子,她都忍了。不为别的,就只为有朝一日,她能亲手手刃这些将她的人生毁的连渣都不剩的人性命!
她早已经死了,早在在昏迷之中被人破了身子那时,沐欣怡就已经死了。剩下了幽莲这具行尸走肉还苟且活在世间,就是为了亲手毁灭一切!
面对幽莲的疯狂与生无可恋,沈玉瑾沉默了。
他从前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自我了断的人。人的性命只有一条,没了就再也无法重来。有多少人忍受痛苦与折磨,却还只是想要努力的活着,活着,哪怕再活一日,哪怕再活一秒,也要与上天抗争,不愿闭上双眼。
可是,有些人却可以轻易的了断自己,不管是否有亲人朋友为其难过,不管是否让亲者痛仇者快,只是受了些许挫折,却不断的要死要活,完全不把生命当做一种信仰,努力的让自己生存下去。
沈玉瑾从前是最看不起这种人的,但对于幽莲的生无可恋,他却生不起半丝的鄙薄。
早在他来此之前,她便查过幽莲的过往,知道她那惨痛的过去,他感同身受。
“只是,幽莲却并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沈公子,幽莲可以按你所说的去做,反正此后我也并不打算活着离开。只是,可否让我知道沈公子的身份,与沐家是何仇怨?无论公子是否是在利用我,事成之后,公子就是我的恩人。幽莲对天起誓,绝不泄露沈公子身份,否则永生永世不得好死。”幽莲倒并非是耍什么花样,此时她的一字一句全都是真情实意。
尽管她知道这个沈公子不过是想要利用她达到某种目的,但那又如何?只要能够亲手手刃沐林生和曹双雪这对狗男女,她心甘情愿被人利用!
“你当真想要知道?”沈玉瑾沉默了。
幽莲点头,眼神之中全是坚定。
沈玉瑾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他明知道这个女子有着那样惨痛的过往,而她,却还是要利用这个少女的恨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明,这个少女比他的年龄还要小。
沈玉瑾突然之间有些不忍。他甚至想要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就当自己从来都没有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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