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玉娘说出自己的生辰八字之后,那老神婆子一把抓住她的右手,低头仔细看着,粗糙的指尖摩挲着她掌心一条条细长的手纹,语气认真道:“方才看姑娘的面相,的确是个富贵相,可惜,命中有一劫数难逃,少时遭遇波折,痛失亲人啊,唉……真是可怜,可怜!”

万秀秀原以为她会说些好听的吉利话,不禁蹙眉道:“你到底会不会算啊?净说这么不好的事,简直咒人一样!”

“老身算卦二十年,卦卦灵验,不灵不要钱。你们别心急,且让我慢慢说。”

韩玉娘瞪大眼睛,看着那婆子皱巴巴苍老的脸,觉得她是不是认识自己?否则,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这么多的事?不对劲儿,八成又是骗钱的伎俩!

神婆子仍然抓紧她的手,原本皱起的眉头,不知为何渐渐放松下来。“恩,好在姑娘的八字大吉,命盘之中藏有石中隐玉,少年时运不佳,但年纪越大,命数越好。一旦得遇天赐良机,便可否极泰来,富贵长寿,名利双收。姑娘稍后,待我算算……”说完,她忽地放开韩玉娘的手,举起双手飞快地掐算着,跟着含笑道:“嗯……今年是马年,姑娘的时运要转,姻缘已到!姑娘要留意身边人,其中必有一位大富大贵之人,即是姑娘命中的贵人。”

万秀秀听得一怔一怔的,半天没反应过来,“你说,我家玉娘的姻缘到了?”

“嗯,一年之内,必有良缘。”神婆子一脸笃定,信誓旦旦。

韩玉娘闻言脸上刷地一红,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只觉她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

“你这话当真?万一算得不灵怎么办?”万秀秀有些当真了。

“我早说过不灵不要钱。今儿这卦钱,我只收你们一半。待到来年开春,你们再来我这儿,若是我说的不准,我就把今儿收下的卦钱全数还给你们。可要是我算准了,你们就给我剩下的一半。”

万秀秀半信半疑地掏出了钱,心里想信又不敢信,拉着韩玉娘的手:“好,这钱我们给你,不过要是不准,我们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可别跑了。”

神婆子望着韩玉娘咧嘴一笑,笑容甚是古怪:“该赚的钱,我一定会赚。姑娘,你的好运气就要来了。”

韩玉娘心里一个激灵,忙抓紧万秀秀的手:“咱们走吧。”

走出十几米后,万秀秀方才开口道:“玉娘啊,我觉得她算得挺神的。”

韩玉娘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只低了低头:“一定是她胡乱猜的。我不信……”

什么姻缘?什么贵人?怀德村那丁点儿大的一个地方,哪有什么大富大贵之人?

“万一要是真的呢?”

其实说起来,玉娘今儿的确是遇见了一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啊。难道……

韩玉娘咬了下唇:“不会是真的,她要是算得那么准,自己早都大富大贵了,何必还在外面摆摊,这么辛苦地过日子。”

万秀秀张了张嘴,觉得她说的也对,随即笑笑道:“没事儿,甭管真的假的,权当咱们自己买几句吉祥话来听了。”

娘俩儿继续采买置办,回村的时候,天色都擦黑了。

韩修文有点着急,一直在屋子里背着手走来走去。韩玉环和韩玉郎一起坐在桌旁,小声数着父亲走了几个来回。“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徐狗蛋倒是有心,在灶上烧了热水,寻思着等姐姐回来了,给她沏茶。

待见两人大包小包地回来,玉环和玉郎立刻迎了上去,韩修文也暗暗松了口气,微微皱眉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因为东西买多了,所以路上耽搁了一会儿。”韩玉娘率先开口解释了一下,万秀秀笑盈盈上前道:“别怪玉娘,都是我自己挑花眼了,不肯早回。”

韩修文清清嗓子道:“孩子们一直等你们回来吃饭,都饿了。”话音刚落,他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噜”一声,甚是响亮。

仨孩子捂嘴偷笑,韩玉娘也笑着道:“我这就做饭,咱们今儿吃腊肉焖饭。”

韩修文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转身回了东屋看书。

万秀秀也顾不得归置东西,跟着韩玉娘一起忙活。如今,她不用避嫌了,只把自己当做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干活很是勤快。

徐狗蛋指了指冒着热气的水壶:“姐姐,开水可以沏茶。”

韩玉娘微微一笑,摸着他的头道:“好,你陪玉环玉郎玩一会儿,马上就吃饭。”

焖个腊肉饭,再炒一个青菜和豆腐,就能开饭了。

趁着两人都忙,以韩玉环为首的三个孩子,就开始围着桌上的大包小绺又摸又猜,猜哪个里面才有好吃的。

饭后,万秀秀和韩玉娘在西屋一边算账一边归置东西。

韩玉环趴在姐姐的肩头瞧热闹,看到好看的东西就想要摸一摸。徐狗蛋领着韩玉郎在外间给家里人烧洗澡水,拿着柴火当刀剑,比比划划。

“原以为都买齐全了,结果还差这么多。”万秀秀叹了口气。

“东西可以慢慢置办,反正,成亲用得东西咱们都买齐了。如今,只差请个裁缝上门给姑姑做嫁衣了。”

料子是鲜艳的大红色,光是往身上比划一下,就已经衬得她的脸色红润。

万秀秀拿出另外两块料子,道:“不光给我做,你们也要做新的。到时候,咱们一大家子都穿新衣服。”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韩玉娘身上这身衣服穿了都有三年多了。她知道她舍不得花钱打扮自己,一个姑娘家连件好看的衣裳都没有。万秀秀看在眼里,心里酸溜溜的,暗自下定决心,往后过了门,定要好好待她,给她买好衣服,好香粉,把她打扮得像天仙儿一样。

按理,忙活了一天,早该累了。

韩玉娘洗过澡之后,撒着湿漉漉的头发,久久无法入睡,想起白天那个神婆说的话,心里有点介意。

身边的玉环睡得很不老实,小脑袋瓜儿直往她的怀里拱,韩玉娘伸出胳膊,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直到她睡安稳了为止。

姻缘……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嫁人?弟弟妹妹们还这么小,她一直觉得自己根本没办法撒手,除非等到她们一个个都长大……可是,等到了那会,她就已经是三十好几的老姑娘了。想了一阵儿,韩玉娘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明明不相信的,这会儿还纠结什么。

韩家的这顿喜酒,乡亲们都惦记着呢。因为大家都知道韩玉娘做饭好吃,想要饱饱口福,而来还想要看看打扮过后的万秀秀到底有多俊俏,顺便饱饱眼福。

成亲那日,全村的人差不多都来了。韩家院子里的地方根本不够用,桌椅板凳也不够坐。好在,大家也不计较,从自己家里搬来长条凳,挤在门口一起坐。孩子们没地儿坐,就在外面跑来跑去,玩得不亦乐乎。

雇好的花轿已经过去接人,唢呐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了。众人纷纷起身张望,还不忘把门口的路给空出来。

韩玉娘一直忙着在火灶前忙活,炒菜炒的手腕都酸了,徐狗蛋则是负责烧火,小脸被热气熏得通红,满头冒汗。

苏楠跑进来道:“玉娘,新娘子到了。”

韩玉娘连忙往锅里添了一瓢水,让里面的菜大火炖着,然后又洗了把脸,匆匆迎了出去。

在众人簇拥之下,韩修文身戴红花走在最前面,万秀秀一身大红嫁衣,头戴盖头,一步一缓地跟在他的后面。两个人直接在院子里拜堂成亲,当着一众村民的面儿,欢欢喜喜地结成了夫妻。

礼毕之后,韩玉娘亲自扶着万秀秀把她送到东屋,这里已经被装饰一新,成为了真真正正的洞房。

万秀秀攥着玉娘的手,微微发抖,手心里面全是汗。“玉娘啊,我怎么这么怕啊?脑门儿都冒汗了,妆花了可怎么整?”

韩玉娘见状,忙小声安抚她道:“别怕,今儿您是最美的新娘子。”

万秀秀才一进屋,院子里的人就开始起哄,韩修文腼腆地笑了笑,对着大家拱手行礼:“谢谢大家,我韩某人在这里向大伙儿道谢。家中备下薄酒小菜,还请大家吃好喝好。”

随后,韩家的孩子们开始为大家上菜,虽说酒菜准备得不是那么丰厚,但因着韩玉娘的手艺好,荤菜素菜都是做得有滋有味儿。韭菜鸡蛋,寓意长长久久。油炸花生,寓意早生贵子,肉丁炒豌豆,寓意圆圆满满,还有猪头炖土豆和八宝豆腐,都是韩玉娘的拿手好菜。

炒完一锅又一过,可源源不断送回来的空盘子还是让韩玉娘有点担心,这肉菜怕是要不够了。有酒没肉,岂不扫兴!正发愁呢,苏楠拎着两大块熏肉走过来,道:“玉娘,你把这熏肉切了,好给客人们下酒。”

韩玉娘忙感激地冲他一笑:“苏楠哥,谢谢你,你今儿可帮了我大忙。”

苏楠爽朗笑道:“你和我还客气什么,赶紧切好,外面碟碗都要空了。”

两大块熏肉切成薄片,可以装上十多碟。这肉一送出去,大家的酒劲儿又涌上来了,当然也有好心的阿姨婶子进来帮忙,看着这几个孩子忙得不像样子,立刻挽起袖子道:“玉娘啊,我们也给搭把手儿。”

她们一个比一个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碗盘都洗好了,还顺便帮忙炒了几个青菜,故意往里面放了好些盐。“咸了才下酒,要不不经吃。”

韩玉娘感激地冲她们弯腰道谢。

此时此刻,屋外喧哗热闹,而万秀秀身为新娘子,只能一个人留在屋里,坐在炕上,暗暗紧张着。

玉环和玉郎偷偷地给她送过吃的,有机会见到她那张红盖头之下的脸,不觉欢喜地跑出来对韩玉娘道:“姐姐,姑姑今儿可漂亮了。”

韩玉娘笑着点他们的鼻尖:“从今儿开始,咱们就要改称呼了。要叫“二娘”,不是姑姑。”

改称呼这件事,她一早就和万秀秀商量过。她虽然并不强求,但韩玉娘觉得这么做是必须的。

外面一直吃吃闹闹,说说笑笑,直到黄昏时分,乡亲们才慢慢散去,各回各家。

韩玉娘得了空闲,出去看看父亲韩修文,却见他的脸变得通红,已经醉得走不动道儿了。

苏二努力扶着他站好,大声提醒道:“韩老弟,你可不能醉啊。今天洞房花烛夜,你不能醉啊。”

韩修文的脸上露出少见的笑容,突然哈哈大笑两声,跟着就整个人醉过去了。

大家不得不把他一路搀进新房,万秀秀一时心急便自己掀了盖头,露出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惹得旁人看得一怔。

韩玉娘最先反应过来,忙帮她把红盖头重新盖好,含笑道:“哪有新娘子自己掀盖头的。”跟着,笑呵呵地招呼着大家出去,只留她们夫妇二人独处。

见父亲醉得不省人事,韩玉娘便煮了解酒茶送过去。一碗茶下了肚,韩修文总算醒过来了。

韩修文缓过神来之后,就一直盯着盖着大红盖头的万秀秀猛瞧,好半天也没掀头盖。

韩玉娘连忙低头退了出去,收拾整齐之后,领着弟弟妹妹们去了万秀秀的家,准备今晚就睡着这里,免得弟弟妹妹们太闹,扰了父亲的大好日子。

韩玉环睡不惯陌生地方,一直粘着韩玉娘问道:“姐姐,咱们为什么今儿不回家?”

韩玉娘低头一笑,只道:“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咱们就在这儿睡一宿,明儿一早就回家。”

徐狗蛋还是要在地上铺草席,却被她出声阻止:“这里的地上太潮,你还是上炕睡吧,挨着玉郎一起睡。”

他们俩个都是男孩儿,没什么好避讳的。

韩玉娘搂着妹妹玉环睡在东边,弟弟玉郎和徐狗蛋盖着一床被子睡在西边,两个人挤来挤去,好不安分。三个孩子都没什么睡意,一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反倒是韩玉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