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五层的第一个晚上,杜白被迫听了整整十分钟的混乱心声。

十点二十二分一到,一片低弱到微不可闻的女子声音交织在脑中响起来,嗡嗡连成一片……杜白只能勉强分辨出里面最清晰的几句求救。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炸鱼之前曾经开放过的那个鸡肋功能。

也是因为这十分钟的噪音轰炸,让杜白想起来另一件她忽略已久的事情……她从来没听到过沈子儒的心声。

这些日子,沈子儒作为和她距离最近的灵长类,不论是在桃源外只有两人的时候,还是在桃源内面对面住着的日子里,她听取心声的这个功能从来没有在沈子儒身上应验过。

是因为沈子儒本身的异能有吞噬功能,隔绝了能量元素,让系统无法接收?

杜白只是在脑海里闪过这个问题,很快就替对方找好了理由。

实在是绵绵不断的女人□□在脑子里交错响起这种事,太让正常人崩溃了。

杜白紧闭着眼,皱着眉头,忍受着自己升级之后越发敏感的神经带来的头疼,静静地等着十分钟过去。

等到疼痛过去,杜白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

她的心情实在很不好。

倒不是因为这项鸡肋功能的副作用。

虽然升级之后,她的读取时间变长,读取范围变广,随之而来的杂乱能量冲击精神的疼痛也渐渐显现,并逐步加重。

但作为一个坦然面对末世的人来说,因为疼痛而心酸自哀实在是太过矫情的事情。

比起每天短暂的疼痛,她更介意的是这种只能闭眼承受,无力反抗的感觉。

尤其是对末世之后,凡事都能凭借武力闯出一条路的杜白来说,掌控了力量后,发现自己终究有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就像是身边这些柔弱的少女不能反抗掌握了力量和资源的沈勇一行人,她也同样无法反抗强制与她绑定的外星科技。

副作用只能承受,无法避免。

力量就是强权。

末世只是让这个道理更加直白而已。

她能做的只有不断调整自己,去适应对方。就像当初一无所知的时候,只能淡然接受系统的强制绑定一样,都是无可选择之下唯一能做的选择。

杜白揉揉依旧胀痛的太阳穴,心底暗暗下定了决心——以后如果不是必要,绝对不会和别人同住了。

比起种植区的一人一间屋子,十五层这样的大通铺实在是有太多不便。

按照杜白这些天的观察,十五层的少女们尽管不用像种植区的幸存者一样辛苦劳作,但每天都要按照时间分批工作,偶尔还要应付突然兴起的守卫团召唤……

杜白在这里呆了一个星期,除了饭点,从来没有看到瑜伽室所有少女集齐。

而每一次她们上工回来,脸上身上都或多或少会多些伤痕。

七天里,又有两个女孩被送到了种植区。

一个是被火系异能者烧伤了手臂,还有一个少女虽然看不出明显伤痕,但惨白的脸色和腿上不断流下的血迹都可以看出大约是受了些不好分说也不好治疗的伤。

她们两送走的时候,蒋倩她们的态度十分平淡……完全看不出当时左优优被送走时候的情绪波动。

大概对她们来说,这样痛苦的生活已经成为了日常。

当周围所有人都在苦痛当中的时候,这种苦痛似乎也变得可以忍受起来……华夏人的忍耐力常常会让人感到惊叹。

当然,这个前提,是这种群体性的苦痛中不要出现特例。

一旦有人的待遇不同,人们第一反应并不是质疑自己所受的不公,而是仇视那个可以幸免于难的幸运儿……

凭什么她和别人不一样?凭什么我们活得像条狗,她却可以像个人?

从来不用出工,还时不时有霜姐受二十九层嘱托送来得衣食贴补的杜白在这十五层,就是这样的特例。

事实上,不过是短短七天,杜白在十五层的地位已经变得尴尬起来。一开始对她亲近的几个姑娘除了蒋倩,大多看向她的眼神都有了异常。

就像在种植区一样……

对那些比自己幸运的人抱有怨恨,带着想要将对方一起拖入泥沼的嫉妒,可面对比自己强大的人又带着敬畏,带着由心底而升起的惧怕,就是这种复杂的眼神……不过短短几天,这已经成为了十五层所有人看向杜白带有的意味。

她们开始孤立杜白。

仿佛初次见面的时候,因为杜白而放松的一幕从不曾出现。

尽管在瑜伽室压抑的沉默的氛围,她们的孤立并不明显。但只要杜白出现,她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每天一次领取食物的时候,杜白的前后总是会隔开两三个人的距离。

她就像是闯入了羊群的狼,格格不入,周围满是忌惮和浅浅的敌意。

不足以致命,但也让人心情憋闷。

好在杜白心大,只在刚发现的时候心塞了一下,很快就把这件事给抛在了脑后。

她可没有忘记,她之所以和沈子儒弄出那么多事情的原因。

在十五层,她求的从来不是这些女孩的友情,更不是做末世的青少年心理矫正。

而她等的机会,在第七天夜里终于出现了。

整整七天,一直通宵亮着的顶灯在晚上十二点的时候突然间熄灭了。

习惯了强烈光纤的少女们惊慌失措起来,一个个从不安稳的睡眠中惊醒。她们不是异能者,也没有夜视能力,对她们来说,这或许是桃源高层的另一项规矩。

杜白通过录屏系统,可以清楚地看见这些姑娘在惊醒之后,泪流满面,却不敢尖叫,不敢乱动,只是双手抱膝,蜷缩在自己的瑜伽垫上。

卑微而弱小,惶恐而不安。

杜白起身的动作微微顿了下……今天做的事或许能让她们的处境好上一些,又或许会更糟。但这并不是她能决定的。

杜白甩了甩头,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丢出脑海。

她没有义务,更没有能力去关爱全人类。

想要顾好自己和自己认可的队友,对她来说就已经是倾尽全力了。

杜白背靠着墙,同时关注着录屏系统和立体小地图,像是一只壁虎,贴着瑜伽室的墙面,无声无息地绕过那些战战兢兢的姑娘,不过一分钟,就消失在了瑜伽室。

林琦感觉到一阵风从自己背后吹过,身子又是一抖。

漆黑的瑜伽室里,她什么也看不见,更不敢开口说话。

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往着左边的位置挪了挪,然后再次抱紧了自己……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想到隔壁床位的杜白,林琦终于稍微安心了一点。

那是个很厉害的女人……身手好,还认识二十九层的桃源高层,最重要的是,心地好像也不错。

虽然这段时间林琦不敢和杜白说话,怕引起众怒,但是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旧识,又是临床……真的出了事,杜白应该会救她的吧?连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左优优,她都不能见死不救呢……杜瑜也说过……

林琦脑子里纷纷扰扰各种念头卷在一起,并不知道让她安心的那个床位上已经是空空如也。

整栋大厦的电力运转已经全部停下,电梯也不再运行,杜白走的是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入口被铁板封住,还绕上了层层铁链,加了好几把铁将军……但这对杜白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细白的手指一张一握,铁链子就像是豆腐块一样被捏烂了。拽下铁板,双手托起放在地上……杜白的动作干净利落,破锁砸门等一串动作下来,声音都没有发出多少。

三分钟后,杜白已经通过安全通道到了二十九层。

二十九层是沈勇和他的几个心腹的地方。整层楼只有三个总统套间,全是坐北朝南的好朝向——当然,现在这个世道,坐北朝南的意义并不大了。

杜白毫不犹豫就朝着中间的那扇两米来高的雕花大门破门而入。

大厅里有两拨人,此刻正在对峙。一方有十来人,一方只有两人。

且还是穿着休闲服的两人。

杜白看了看李远和沈勇手边的瓷碗,碗里是带着铁锈味的鲜血……沈子儒就半坐在两人脚边地上,手臂上还扎着取静脉血的针管。

即使没有光线,借助录屏系统,杜白也可以看见那血液里扑腾闪耀的灰色能量。

杜白破门而入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关注……倒是最里面坐在地上的人一见到杜白就笑了:“杜姐,你来了啊。”

他发了声,两拨人才转头看向门边……

即使转头,他们的注意力也有一半在对方身上,防着敌人突然暴起。

几人看过来的视线都很冷漠,见到杜白之后,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对峙的敌人身上。

末世异能者的优势就是这么明显。

在普通人面对黑暗只能无助颤抖的时候,异能者们却可以毫无障碍地战斗对决。

他们是恶劣环境筛选出的宠儿,给了他们活下去的能力……作为一个人活下去的能力。

而这种优待,让有些人萌生了自己就是主宰的感觉。

比如站在李远身后,手中虚握着黑红能量的沈勇。

他看着与自己对峙的人,面如寒霜:“赵彭东,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背叛我……”

“你得罪了主人。”这个时候的赵彭东和那个晚上杜白再莫媛媛房间里见到的狂热信徒再次重合:“你这个卑劣的背叛者,居然想要窃取主人的地位!只有主人,才是真正的神。”

沈勇的瞳孔微缩,黑暗中他的声音就像是吐着蛇信子的毒蛇:“主人……你的主人?”

他仔细打量着赵彭东的脸……异能者随着精神力等级的加强,各方面能力都在优化,强大如沈勇,即便在暗夜里也能清楚看见自己这个手下通红的脸颊,鼓出的青筋和脖颈上的斑痕。

他之前只以为这是这家伙找女人留下的痕迹……毕竟赵彭东的毛病,在整个桃源都是人尽皆知。

但现在看起来……却很像是那个女人能力的后遗症……

“莫、媛、媛!”沈勇的声音很冷,一字一句像是在咬着什么人的骨血。

但他并不是在和赵彭东说话。不过是个傀儡棋子而已。

他的目光投向的是李远。

李远的脸色也很难看:“我的确杀了她。不过尸体是沈三少处理的。”

“沈三?”沈勇的脸色更难看了,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绝不是计较这件事的好时机。他只是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看向对面十几人正中间的领头人:“桃源和方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左家这是打算开战?”

沈勇慢条斯理地坐下,随手把已经面色发白的沈子儒手臂上的血针拔了下来,鲜血喷溅到了他的脸上。

男人有些嫌恶地把沾在脸上的血抹掉,恢复了杜白初见对方时的装逼样:“我家的狗没养好,胡乱领了邻居进门……这是我的错。但左七少这么无礼闯进来,是不是也不太对呢?”

“毕竟,变异丧尸可是朝着这个方向来呢。”沈勇靠在沙发上,老神在在,似乎并不为双方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所动。

对面的男人语气也十分轻松:“我大哥说方舟和桃源是h市的邻居,本来就该多多交流……沈先生太冷淡,好不容易得了邀请,大哥可高兴得不行,这不,连明天都等不到,就让我来拜访了。”

双方面上谈得热络,手上的能量运转却是越发剧烈。

杜白只是瞥了一眼,就把注意力挪开……她的目光紧紧盯着脸色惨白看着自己笑的沈子儒,眉头皱的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