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早产了。
“殿下,殿下!”
一个冠帽都歪了的小太监埋着头就往春晖园里冲进来,守卫们见状当场将人给拿住。那小太监慌得不行,仰着脖子大声叫道,“殿下,太子妃娘娘被人给撞到了,瞧着情况有些不大好,您快过去瞧瞧啊!!”
萧怀瑜正在批阅奏折,‘啪’一下捏断了手中的笔。
没等报信的太监冲进来跪稳,萧怀瑜哗一下起身,夺门而出。那报信的小太监赶紧只感到一阵风从面前刮过,慌慌张张爬起来就见太子殿下转眼间就跑了个没影儿。当下顾不着其他,跌跌撞撞就跟在后头追了去。
人还没进正屋,刚踏入院子就听见里头传出董明月撕心裂肺的叫声。
萧怀瑜的心跳如擂鼓,手心里瞬时就汗湿了。
梧桐苑的春夏秋冬四个宫女向来是董明月的心腹,几人一见着太子过来,立即拖拽着脸色白的像鬼的赵娇娇就往地上跪:“殿下,你可得给我们娘娘做主啊!”
冬儿最是看不过赵娇娇为人,往日里这娇蛮的女人不知给她们家娘娘吃了多少气。冬儿性子急,不等春夏秋冬四个眼神交流,她头一个跪下来冲神色不属的萧怀瑜大声道:“娘娘出事都是叫赵良媛给推的!!”
萧怀瑜耳中轰鸣,唇色都白了:“……你说什么?!”
“我没有我没有!”
赵娇娇这时候倒是答得及时,哭的眼泪纵横叫道:“是她自己没站稳,不赖我不赖我!!”
萧怀瑜大脑嗡嗡地响,下意识抬脚就踹。赵娇娇灵敏地躲开,慌乱中武力都使出来。用力挣脱了束缚,捂着肚子急急后退,尖利着叫道:“别碰我!我的肚子如今金贵着呢,谁敢碰我,不许碰!!”
场面倐地一静。
“我的肚子已经三个多月了,”赵娇娇抱着肚子,十分警惕地瞪着随时会出手的春夏秋冬四个宫女,通红的眼睛地流下委屈的泪来。她此时又怕又隐隐得意,哑着嗓子低落道,“表哥,你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好啊,赵良媛”冬儿跟抓到把柄似得喝道,“你定是自己有了骨肉才斗胆害了娘娘!
赵娇娇大叫,“住口!贱婢你住口!”
萧怀瑜被两人吵得眉心突突直跳,当下刚要皱眉怒喝,就听“啪啪—”两下巴掌响,然后,微弱的孩子哭声从产房传了出来。
“快,快给娘娘含参片……”
隐隐约约的有人这么说,萧怀瑜竖着耳朵听,背脊都僵硬了。
正屋里,孩子微弱的哭声稍稍响亮了些。紧接着,产房的门吱呀一下打开,一股子黏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随侍的医女端着一盆通红的水,遥遥地冲僵硬站着的萧怀瑜屈膝一礼:“恭喜殿下,太子妃娘娘母子均安。”
成婚十一载,终于得了一子。
萧怀瑜心抖得厉害,大喜过望,耳朵里嗡嗡嗡地响。
梧桐苑的宫人当下跪了一地,齐声恭贺太子嫡长子的诞辰。萧怀瑜再顾不得其他,也想不起对赵娇娇肚子有个决断,推开一众挡路的,大步流星冲进了产房。宫人上连忙去拦,却也拦不住。
什么男子不能入产房,晦气什么的,萧怀瑜此时能听个屁!
如今好容易盼来了一子,谁来跟他说再多都无用!
可等他先看过了董明月,被引着去看儿子。小心翼翼从乳母手中接过小老鼠似的嫡长子,萧怀瑜的心差点没给酸碎了。
产房里还有些宫人忙活着,均是被他那黑沉的脸色给骇得不轻。胆小些的腿肚子一抖就给跪地上了。经验老道的产婆心中也怕,硬着头皮给劝了句:“殿,殿下,都说七活八不活,小殿下七个月,往后定是健健康康的……”
萧怀瑜的心更酸了。
抱着孩子去了董明月身旁,抚了抚董明月汗湿的额发喃喃道:“往后这小子的小名就叫长安了,旁的也不多求,能健健康康长大就好。”
董明月早产伤了气血,迷糊中应了声转瞬就睡了。
没一会儿,接到消息的康盛帝并着赵皇后急急忙忙赶过来看孙子。
一瞧见小孙子那瘦弱的身子骨儿,康盛帝怒的当下就要办了赵娇娇。赵娇娇再不敢装委屈了,跪在地上慌忙去抱赵皇后的大腿,叫她救命。赵皇后心下也恼了,侄女与盼星星盼月亮盼十来年的嫡出孙子相比,可是差很一大截的。
“赵娇娇你好大的胆子!”
若不是顾忌着在场人多,赵皇后差点就一脚踹出去。
她抖着指甲套,指着跪在面前的赵娇娇厉声喝道:“莫不是本宫往日太宠你,你都忘了身份?你竟敢,你竟敢胆大妄为地动本宫的乖孙!”
“姑母,姑母莫气,”赵娇娇知道她这儿,也就赵皇后一个真心人了,现下连赵皇后都不护着她,赵娇娇这才真心觉得怕。捂着肚子,几乎嚎啕大哭,“我肚子里也有的,三个多月了,姑母,你得护着他……”
赵皇后眉心倏地紧皱,眼神利剑一般射向赵娇娇。
康盛帝也吃了一惊,内室中静的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
恰好随候的御医还未退,赵皇后将信将疑地指了他过来把脉。
细细把了脉,确实赵娇娇怀有身孕且将近四个月,胎位稳稳当当的。
赵皇后那一肚子的怒火,顿时又噎回了肚子里。若是娇娇儿有了身孕,那情况就大不相同。这些年,赵皇后其实心里明白,赵家这几年显赫太过。出了一个太子又有一位皇后,康盛地不会再容许赵家再出一个储君之子的。
果然,一扭头就见萧家父子不善的眼神。
赵皇后眸中暗芒一闪,瞥了眼涕泗横流的侄女,当机立断。
在萧家父子开口之前,她直接开口将赵娇娇往后的路都定了:“咳咳,看来,娇娇儿确实不是故意的了。她一个孕妇家家的,本身做任何事都顾着肚子不敢大动作,哪里又做得来推人的事儿?”
“不是故意,却也真真儿伤了儿媳跟乖孙,”赵皇后眼疾手快地拉起赵娇娇按在身旁坐下,瞥着康盛帝的脸色,说了心下的打算,“往后她就随本宫一起住坤宁宫,届时学佛法念经给长安祈福。至于肚子里这个,这也是萧家的骨血,生下来为好。”
太子的子嗣确实单薄,康盛帝犹豫也是因着这个。
既然赵皇后都这般开口了,康盛帝很少在宫人面前损发妻的脸面,而且,计较了许久终是舍不得拿掉。顿了半晌,也只得留了一句:“看在萧家骨血的份上,赵氏往后就带着这孩子在坤宁宫好好呆着,不必回东宫了。”
意思是,这个孩子也别想跟在太子身边长大了。
三日后,太子嫡长子洗三。
尤悠作为宋衍的内眷,东宫自然也是发了帖子的。奈何宋衍很不愿意,他瞧着新妇这两年统共去了那么几次的宴会十之*都出了事,真是很不放心她去。毕竟如今她不是一个人在折腾,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呢。
最后尤悠还是没去成,宋衍一个人去的。
宋衍与人走动不多,去了宴会也只独来独往。东宫的梅林如今正是璀璨的时候,花开一片,锦簇而幽香迷人。刚吃了点酒有些上头,宋衍推了杯盏出来吹风。刚站了一小会儿便遇上了还未搬离东宫的赵娇娇。
赵娇娇恨他,更恨尤悠。
一巴掌扇倒了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的婆子,她大步流星地就冲到宋衍身边:“宋衍!”
宋衍微微转过身来,容色惊人。清隽的眉头轻蹙,瞧着不太欢喜的模样。眸似寒星,鬓角碎发随风微扬,芝兰玉树地立在一株绚烂的梅树下。那慌慌张张追上来的一群宫人,直接看呆了眼。
宋衍很不喜这类的眼光,当下面上不悦:“何事?”
清冷如月下石泉的潭水,光吐露出两个字就叫人听之驰往。赵娇娇的美眸盈满泪水,死死盯着似乎从未有人走入他心中的宋衍,质问道:“你总觉得尤氏生的娇弱我健壮,所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不是?”
宋衍抿着唇,眼神冷淡。
“你总以为是我故意挑衅尤氏,自作自受是不是?!”宋衍不答话,赵娇娇脚下在慢慢靠近宋衍的身边,哽咽的嗓音又高了半分,“那你知道她在我这儿从来没吃过亏,你还觉得她无辜吗!”
宋衍蹙着眉头,默默退后半步。
到了这个境地,赵娇娇满心的怨恨无处可放:“你只道我跋扈,我欺辱你宋家新妇,你又知道这些是不是尤氏那贱人故意挑衅?我赵娇娇天之骄女,身份美貌样样不缺却到了如今这凄惨的地步。你宋衍这般聪明,就从没想过是她害的吗!!”
愤怒的声音飘散在风里,转瞬便消失干净。
沉默许久,宋衍终究开了口,“若是你说的是纸条那事。”
疏淡的神情依旧淡淡,声音凉透:“你怪错人了。”
“……你什么意思?!”
“新妇确实有点小手段,”宋衍的衣袂纷飞,貌似神袛话却无情似恶鬼,“如若我不想,她是怎么也传不到太子手中的。”
“宋衍!!!”
赵娇娇崩溃。
宋衍冷眼瞥了下痴痴看着他的宫人,吓得那人收回视线。
“娇娇儿,你若不三番四次欺辱她,我也不必如此,”他看着如困兽的赵娇娇,心中默默叹息。毕竟不是嘴上翻旧账的人,宋衍也不说太难听。秉持着两人最后的情分,告诫了她一句,“好聚好散吧,好好过日子吧,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用心。”
说罢,宋衍负手离去。
赵娇娇站在风中,僵成一块雕像。
许久,她哭的不能自已。
如若可以早点懂事,或许不会这般物似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