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回忆 2可是周慕岩此刻却像是听不见她的话,又像是深陷回忆拔不出来一般,继续轻喃着:“……我就那样从二楼俯看着他呈大字形状躺在地上,鲜红的血瞬间就在他的身下蔓延开来,我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怔怔地保持着伸出手去抓他的姿势,就那么看着他,看着躺在一楼地上被鲜血包围的他……紧接着,大厅里的人越聚越多……一时间,慌乱的尖叫声,痛苦的哭喊声,愤怒而悲痛的责问声响彻整栋宅子……”

“再后来,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几秒钟,我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带下了楼。我被一圈人围在中间,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中,有的是不可置信,有的是充满着悲愤和恨意,还有的是幸灾乐祸,那么多双眼睛中,对我含有善意的爱的眼神少之又少。即使是时隔十八年,我还然记得清清楚楚……”

“我当时整个人都是傻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何用那些眼光看我,我只是因为目睹了慕尧的坠楼而觉得害怕,我浑身都在发抖。直到……我听到竟然有人指着我说,说她亲眼看到是我伸手把慕尧推下楼的时候,我才渐渐回神,我看着指证我的那个人,那是老宅的一个年轻的女佣人,在她‘勇敢’地指证我之后,竟然又有好几个下人都异口同声地说看到是我把慕尧退下楼的。”

“我记得当时正趴在慕尧身边痛哭的母亲,听到她们的话,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就扑向了我,她身上沾满了慕尧的血,一时间弄的我身上也都是鲜红的血。那个时候的母亲,心里也许还没完全误解我是导致慕岩死亡的直接凶手,她抓着我,看向众人,喊叫着,‘不,怎么可能是慕岩?不是他,不是他!’,喊完了,又像是不自信一般,看着我,悲痛地问我,‘慕岩,不是你对不对?不是你对不对?你告诉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那几个下人他们为什么冤枉我,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我只能一个劲儿摇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呵……”说到这里,周慕岩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显得既悲凉又绝望,“可是这个时候,二婶居然也站出来说,她也看到了是我伸手推了慕尧的,还说那个时候她刚踏进一楼大厅的门,一抬头就恰好看到我把手伸向慕尧,然后慕尧就坠了下来。”

“还有三婶儿……虽然她不像二婶那般直接就说是我把慕尧推下了楼,她只是说她也看到了我朝慕尧伸出了手,但不知道我是要推慕尧还是要拉慕尧……呵,虽然她说的模棱两可,可是也证明了我真的向慕尧伸了手。但,这个时候,有了前面几个人的证词,已经没有几个人相信我伸手是想去拉住慕尧的,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先入为主地相信我是去推慕尧下楼的!”

“再加上后来,有人把我曾经无心说的那句‘如果没有慕尧,那我就是未来家主了呢’重新提了起来,他们就更加相信我是因为嫉妒觊觎慕尧未来家主的身份,所以就伸手把他推下了楼。”

“母亲听了之后,只对我说了一个你字,就气火攻心地晕倒了过去,所有人就更是乱成一团。我想扑过去叫妈妈,可是却近不了母亲的身,爷爷更是下令让人把我架起来关进了家里那间小小的地下室。”

“地下室很黑,里面只有一盏小小的灯光昏暗的灯泡,我一个人缩在一个角落里,坐在地上,我感到很冷,虽然当时是夏天,可我还是觉得冷,像是掉进了冰窟一样。外面的情形我看不见,外面的声音我也听不见。我不知道我在那个地下室里待了多久,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是几天,我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了什么。反正等我被人再次带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昏昏沉沉,走路都走不稳了。”

“主宅的一楼大厅已经没有了慕尧的尸体,就连那流在我记忆里的鲜红的血也不见了,地上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这里不久前曾经出了命案,鲜血满地!而我再次见到母亲的时候,她也已经精神崩溃疯癫,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温柔慈爱的母亲。”

“当时她看到我,从楼上冲下来,先是把我一把抱在怀里哭着喊我慕尧,然后又一脸悲愤地指责是我杀了慕尧。从那以后,她每见我一次,她的意识就在我的身上在我和慕尧之间来回转换。最后的最后,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又气火攻心,就会晕倒过去。”

“又过了两天,爷爷就把我送到了一家福利院,似乎想让我跟周家彻底隔离开来,任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可是,后来我从福利院逃跑了一次,也许他觉得福利院对于周家来说还是太近了,而且又都是在云城的地盘,或许是害怕我以后会再从福利院逃回周家,于是就索性把我送去了美国,这样,即使是我再想跑回周家也是心有而力不足了吧?”

“把我送去美国,周家表面上是以送我出国留学为名义的,其实就是想让我自生自灭,甚至他们想的或许是我客死他乡更好!所以,名义上的学费他们是付了的,可是生活费却一分钱都没有给我。所以刚到美国的时候,我为了赚生活费,一天里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用来打工,一天打好几份工。那个时候,我还不到十岁,就会经常受伤,也经常累得生病。有时候太累了,身体上和精神上都会承受不住,我甚至想过就那样病死算了,可最后,我都还是咬牙坚持过来了。”

故事讲到了这里,他生命里那段最痛苦恐怖难熬的噩梦已经过去,周慕岩的内心已经逐渐地平静了,声音也淡定了下来,

“再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再再后来,我渐渐长大,那段艰难非人的日子已经熬了过去,就算没有家人,就算没有周家的帮助,我一样能活下来。”

他看向苏知愉,伸手牵过她的,“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的,可是一来我对于回忆这段往事很是恐惧,二来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之后,会像他们所有人一样不信任我,觉得我是杀人恶魔,我怕你会因此怕我,想要离开我!所以我一直都在拖着不敢跟你说。至于我为什么骗你说母亲只是身体上的小毛病,而不告诉你她精神有问题的事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

“周慕岩,说到底,还是你不信任我。”

他话没说完,苏知愉就淡淡地打断了他,虽然脸上看似平静,可他却听得出来,她很伤心也很难过,因为他的不信任!

“……对不起,鱼儿,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这么想你,可是我也是因为太在乎你,才会害怕你会离开我。”

是吗?是因为太在乎她吗?还是因为怕她这个替身跑了,他的相思就无处寄托了?

周慕岩回忆了这半天,把他自己所记得住的事情,都回忆了一遍,唯独略过了他在福利院逃跑的时候,和那个小女孩儿之间发生的故事,苏知愉想,他是特意略过的吧,显然他不会想让她知道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女人的存在。

可是,此刻苏知愉也并不想多计较了,因为比起慕岩这十八年来的痛苦,他心里爱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她是那个女人的替身的这些事情,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太不值一提了。

得不到他全部的爱,她是很痛苦,可是跟慕岩的痛苦比起来,太渺小,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好了,我知道,我理解,我不怪你。毕竟,像这样的事情,换做是谁都不太有勇气回忆的。”

苏知愉声音和表情都是淡淡地,伸出手抚上他的脸。

周慕岩也伸手抓住她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大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他的眼圈似乎有些发红,良久,他眨了眨眼,似乎不太肯定地问道:“那,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苏知愉的眼睛深深地盯着他的,点头,“我不会离开你的。”

说完,却在心里又默默地加了一句:除非,你找到了你心里爱着的那个女孩儿,不要我了!

周慕岩抓过她的手放在嘴上,轻轻地亲吻着,一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苏知愉看着他,心思却飞了很远。她把周慕岩的回忆又从头想了一遍,发现她还有很多疑问的地方。

比如当年慕尧坠楼之前,他的脸色是惊恐的,手还指向慕岩的身后,那他肯定是看到了什么他认为相当恐怖的事情,才会不小心坠下楼去的,可是他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还有,慕岩并没有推慕尧下楼,他伸出手是想救他而不是想害他,可那几个指证慕岩的下人凭什么就说他们亲眼看到慕岩把慕尧推下楼的?

还有二婶杨美娴,她居然也说自己亲眼所见,她是想顺水推舟落井下石?还是整件事情根本就是她策划,而那几个下人也正是被她收买为她所用的?

毕竟,慕尧死了,慕岩流放了,那周家家主的头衔就自然而然地落在周慕川的头上。

不管怎么算,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周慕川,这样看来杨美娴的嫌疑很大。

而三婶梁吟秋,虽然当时只是客观地陈述了她所看到的事实,但也并不能代表她就是无辜的,毕竟,以苏知愉对她有限的了解,她觉得梁吟秋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有,当时出了事情之后,这么大的事件,周家难道就没有报警吗?爷爷难道就没有查下去吗?慕尧那小小的生命难道就那么惨死然后长眠于地下了吗?

“在想什么?”周慕岩见她眼神涣散,一言不发,便问道。

苏知愉回过神来,顿了顿,还是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周慕岩皱着眉,像是在回想,虽然他对那段回忆还是很抗拒,但是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艰难了。

“当时,我回过神之后,也回过头去看了,可是我却什么都没看到,更别说看到什么恐怖的控制不住自己的东西了。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让慕尧害怕,那也只有一样东西……慕尧从小到大,他各个方面都很优秀,可是他也是有自己的软肋,毕竟,他再强大,当时也只不过是个九岁的小男孩儿,他也有害怕的东西。而他害怕的东西,现在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甚至是无稽之谈,可是,当时他就是害怕……”

“他怕什么?”苏知愉不由得问道。

“……鬼!”虽然说的是慕尧,但慕岩还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如果慕尧还活着,现在再说起小时候害怕的东西,也会觉得自己很好笑,很难以启齿吧?

“唔……”苏知愉却不觉得有什么,很多人小时候都会害怕鬼这个东西,虽然谁也没见过,可还是无来由的害怕,那种恐惧是从心底发出来的。她八九岁的时候就是这样,很怕鬼,有时候,甚至大白天一个人在家都害怕。

也许,越没见过的东西就越让人觉得恐惧吧!

苏知愉忽然觉得脑子里闪过什么,她看向周慕岩问道:“那,他害怕鬼这件事,都有谁知道呢?”

周慕岩轻轻摇头,“他觉得害怕鬼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更何况,他是未来家族的掌门人,怎么能害怕这种只出现在故事和传说中的东西呢?所以他就连爸妈都没说过。因为我们俩是双胞胎,关系又一向很好,他就只告诉过我。所以这件事,除了我和他,应该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吧。”

“还有你说的二婶的嫌疑,我倒是觉得可以排除。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们二房是最大的受益人,但是如果是她策划的,她不至于那么傻,再上赶着去指证我吧。这样,不是更加容易暴露她自己吗?相反,我倒觉得三婶……”说到这里,周慕岩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了。

苏知愉正认真地听着,却见他突然停下,疑惑地问道:“三婶怎么?”

周慕岩看着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告诉她,其实他觉得梁吟秋的嫌疑更大。

梁吟秋是鱼儿的亲生母亲,她现在不知道,就算清楚了梁吟秋是个什么样的人,也并没什么。可是如果以后她知道了呢?就算梁吟秋并不打算认回她这个女儿,但客观上,她们的母子关系仍是存在的。

到时候鱼儿再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竟然是这样一个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害人的人,而且害的人还是她的丈夫和丈夫的亲哥哥,那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

周慕岩内心天人交战了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她,正是因为梁吟秋是她的亲生母亲,她才更有权利了解真实的梁吟秋!

“相反,我倒觉得三婶的嫌疑更大,虽然表面上来看,她并没有像二婶那样一口咬定我伸手是推慕尧下楼,来对我落井下石。而且,这件事情看起来跟她也没有太大的利益关系,因为就算除掉了我跟慕尧,前面也还有周慕川和周慕成,她们家的周慕扬是周家最小的男丁。难不成她还能把周慕川和周慕成也除掉?”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样,大家都不会怀疑到她身上,而我才觉得她的嫌疑更大。毕竟除掉慕尧和我,周慕扬胜算的几率就会增大。虽然她的动机很小,但毕竟还是有的。别看她表面温柔淡雅无争,有时候恰恰是这样的人,才更加野心勃勃,而且更加有心计有手段。”

听了周慕岩的这番话,苏知愉不由得想起来周慕扬喝醉找她去别墅聊天的那次,她记得周慕扬曾经说过,梁吟秋觉得他当演员登不得大雅之堂,是很丢人的事。她希望他能进自家公司做事,那样才是正经的事业。

周慕扬当时好像还说了一句,梁吟秋甚至希望他能接管整个公司!

当时她还不知道她认识的周星扬就是周慕扬,所以也没多想,事后因为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也渐渐淡忘了。现在想起来,好像梁吟秋真的并不如她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争!

既然她有让周慕扬接管整个周氏集团的野心,那有让周慕扬继承家主之位的野心也不足为奇了。

但是,这样就可怜了周慕扬,有这样一个妈天天逼着自己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而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又逼着放弃,该是多么痛苦啊!

怪不得周慕扬不仅不住在周家,也不经常回去,更不经常跟自己的父母见面呢。

苏知愉沉思着点了点头,周慕岩又接着说了下去,“那几个下人,我当时太过惊吓,根本就没想到过他们,不过,我这次回国之后,在老宅倒没有看到过他们,如果他们是被人收买为人所用,那在当年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已经‘功成身退’了吧。”

“至于,你说的报警,哼,”周慕岩冷笑一声,“老爷子当然不会选择报警,周家发生了这样门风败坏的事情,他封锁消息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报警?也许我是无辜的,但是为了一个‘也许’,他是不会冒险的。因为在他心里,周家的名声是最重要的,一个小小的我的清白,怎么能跟周家的名声相提并论?”

“周家的江山是他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周家的名望也是他一点一滴积攒的,他不可能让任何事情损害丝毫。慕尧不在了,我不在了,都没关系,周家还有别的男丁,他认为自己一样可以培养出另外一个强大的家主来。呵,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再强大,下面的子孙不争气。到最后,只好就又让我回来了。”

苏知愉想到爷爷每次提到慕岩都是一副欲言又止,心怀愧疚的样子,也许当时他先想到的真的是整个周家的名声。

不过,现在的爷爷,应该也是真心觉得愧疚了吧,事情没查明白,一个孙子死的不清不楚,一个孙子被流放的莫名其妙,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事业才是第一位,到老了才明白,家庭才应该是最重要的!

“我对家主的位置根本不感兴趣,如果不是为了想找出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和……”说着说着,周慕岩的声音又顿了顿,停了两秒钟后才又继续说道,“我也不可能回国的。”

尽管他硬生生把和后面的那句掐断了,苏知愉却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他回国是为了找出当年的真相和寻找当年那个小女孩儿。

她心里自嘲地笑了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那公公婆婆他们又是什么时候来的美国?这么多年,婆婆的病情都没有得到控制吗?”

“事情过去两年的时候,母亲的病情还是没有得到很好的控制,也许是为了让母亲再次享受到做母亲的快乐,也许是想着再有一个孩子,母亲的病情说不定会好转。所以他们又生下了可心。”

“但是,结果并没有他们期待的那般美好,母亲的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向,有一次她病情发作,差点把刚刚两岁的可心给勒死。这下老爷子实在不敢让可心再跟着她,便想着让她来美国接受更加良好的治疗,也想着也许远离了那个环境,她能更好更安静的休养,所以就把她送来了美国。父亲对她不离不弃,为了照顾她,放弃了家族掌门人的权势和位置,跟着她来了美国,只为全心全意地照顾她。”

“那个时候,可心才两岁,他们过来美国之后,可心就一直是跟着老爷子的,所以,她跟老爷子的感情特别好。但是也因为她从小就没得到过父母的照顾和疼爱,所以她对父母感情淡漠,甚至是颇有怨言也是自然的了。”

苏知愉点点头,表示了然,可……

“这些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