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虎吓死的缺德书生,名叫谭晋玄,家住太行山向东,出山之后五里地的一个村庄。

因缺水,粮食生长艰难,村中民风剽悍,无理也要争三分。

谭晋玄身世贫寒,家中唯有寡母,老寡妇已经七十多岁。

谭晋玄读书,十二岁考上童生,三十多岁还没考上秀才,家里很穷,也没成亲。

母子俩都信鬼神,穷地揭不开锅,却常年购买香烛香油,祭拜大小鬼神,盼望‘总有一个神赐福’,让谭晋玄考中秀才、举人、状元。

但天下文道被世家、学阀把持,寻常人家想要考中,千难万难。

谭晋玄这样懒散固执,喜欢自欺的家伙,能考中才怪。

学政被他烦的厉害,曾对他说,‘血脉有高低贵贱之分,才气有命中注定’。

谭晋玄读圣贤书不能出头,最终忍不住渴望有神佛鬼怪,可以助他超越血脉命运。

他谎称要出门游学,借了盘缠跑去崂山,苦求得来一套引导之术。

从此日夜修炼,寒暑不辍。

这引导之术非比寻常,内有‘观想神魔’、‘铸造金丹’等法门。

据道士说,修炼有成者,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反虚……

谭晋玄坚持数月,终于有了气感,他心中的神念凝结,似乎筑基。

但筑基之后,始终感觉不到金丹所在。

万幸此时遇见了城里的秀才,秀才说儒生岂能修炼引导之术,应该修炼精气神,祭炼阴神!

阴神才是儒生逆天改命,汲取文气,封侯拜相的不二法门。

谭晋玄改修阴神,在心中观想一位缥缈、灵动的阴神形象。

半年前,谭晋玄盘腿坐下,打坐炼气,忽然耳中有个细小的声音问道:“能现身了么?”

谭晋玄以为是村中孩童顽皮,赶紧睁眼四处观望。

然而屋内空无一物,屋外也没有孩童,内外寂静,毫无异常。

谭晋玄游移不定的闭眼打坐,这个细小的声音又响起。

如此反复几次,怪声越来越不耐烦,时而楚楚可怜,时而急躁不耐。

“我修炼引导之术,止步于筑基。改修神念阴神,如今有了异常,莫非是阴神修炼成功的前兆?”

谭晋玄心中窃喜,琢磨着自己阴神大成后,村中里正刚给儿子娶了儿媳妇,那儿媳妇俊着呢……

如果阴神出窍,当一窥庐山真面。

倘若英雄美人,设法成就一段梦中良缘,说不定能一亲芳泽。

从那天之后,每次修炼都能听到这个奇妙的声音。

这声音落在谭晋玄耳中,也越来越清晰,谭晋玄甚至渐渐能观想出阴神形象,那是一个高大倜傥的儒生。

然而这声音始终只问一句‘能现身了么’,此外别无他话。

谭晋玄心里琢磨,“阴神不能超越本尊,或许要我批准,阴神才能出现?”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何况是故意观想。

他已经做好决定,只要听见就答应一声,尽快把阴神观想出来。

到时候阴神出窍,嘿嘿嘿嘿,岂不美哉?

到了晚上再次打坐,又听到耳中有细微的声音。

谭晋玄正要答应,忽然心中一颤,觉得奇怪,“阴神应该在印堂、心府、丹田中,为何这声音却在耳中响起?”

(正所谓天衍四九,留一线生机。这心中一颤,就是天赐一线生机。)

可惜谭晋玄早已心生邪念,想到小娘子就在八十步外,大小姐就在两里路外,谭晋玄压下心中的惊恐,急促的应声道:“今日就是大成之日,可以出来了!”

说完,就感觉耳朵里窸窸窣窣,好像有个小孩躲在里面捉迷藏,如今要爬出来。

谭晋玄心中有些失望,阴神如果是个小孩,恐怕就不堪大用,不能拿去风流倜傥,入小娘子梦中。

等耳中不痒,谭晋玄把眼睁开一条缝,偷偷瞄了一眼。

不料,竟然是一个三四寸高,瘦的像麻杆,丑的像夜叉的小人,像老鼠一样在地上打转蹦跳。

谭晋玄顿时心塞,手脚变得冰凉。

花费好些银两,又搭上数月功夫,怎么就修炼出如此丑的阴神?

这丑陋模样,不堪大用,更别提尺寸。

谭晋玄失落的喘不过气,一口气窝在心里,他眼珠凸起,死死盯着这三寸高的阴神,想看看除了丑陋矮小,有没有什么玄妙功能,比如五鬼搬运术可有?

千万,要有神通啊,否则所有心血就都白费了。

谭晋玄居心不正,妄想有鬼神相助,让他可以无法无天,结果却走火入魔,只差一口气就要憋死自己。

万幸此时邻居老妪前来串门,敲门声惊醒了谭晋玄。

谭晋玄心中一颤,就看到夜叉般的阴神吓得到处乱窜,上桌钻柜,在墙壁房梁上如履平地,惶惶地四处狂奔。

这阴神神情慌张,仿佛热油中的青蛙,挣命跑了几圈后,倏的不见了。

谭晋玄这才呼了一口气,顿时两眼发直脸色发青,急剧的呼吸起来。

强烈的窒息感让他心神失守,他脸色惨淡如黄纸,噌的跳起来,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嚎啕大哭,竟然疯了。

谭晋玄三十多岁没考上秀才,早就被人耻笑,村中农夫都不请他给小孩子启蒙。

三十岁的老童生,已然科举无望。

乍听到金丹、阴神、神通,谭晋玄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稻草,死也不肯撒手。

花费大价钱学来了,本想凭借阴神、神道改变命运,从此想睡哪个小娘子就睡哪个小娘子。

可没想到……村人不叫他老童生了,都叫他疯童生。

谭晋玄闷坐家中,死活不肯出门。

拿起四书五经苦读,他发誓要考上秀才,不料拿起书就头痛欲裂。

“罢了,只能专心走神道。练出几种神通来。”谭晋玄拜访能人异士,慢慢又搜罗到一些法术。

某天坐在家中,老母让他下田,帮忙拉犁耕地,准备春种,谭晋玄勃然大怒,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岂能下田做泥腿子?

和老母大吵一架,老母和邻居跑去耕地了,谭晋玄不愿下田,躺在院子里的梨树下,看着树上的乌鸦出神。

他竟忍不住说道:“鸦兄,可有好处?”

想了想,又说道,“鸦兄,可有漂亮妹妹,介绍与鄙人?你老母可否风韵犹存?”

乌鸦歪头看着谭晋玄,好似很鄙夷他。

谭晋玄心头火气,拿起鞋子朝乌鸦砸去。

乌鸦飞在空中,突然说道:“谭晋玄,谭晋玄,南山有山羊,取回来,你吃肉我吃肠。”

谭晋玄最初不信,但乌鸦反复说这句话。

谭晋玄心中一突,忽然想到:“莫非这才是我的阴神神通?”

带着几分怀疑,谭晋玄跑去南山,果然看到有只老山羊躺在山顶。

“我神通大成矣!”这老山羊断了腿,被谭晋玄拖回家宰了,肉要留着补精气。

至于羊肠、羊肚、羊肝……要留给母亲,要拿去敬神,岂能给一只丧鸟老鸹。

谭晋玄贪婪无度,但乌鸦并没有捉弄他,还是常常跑来指点他上山寻肉,路上寻财,暗处寻宝。

谭晋玄整日在山上转悠,常常往家里带肉食,有时还带些钱财回来。他老母心中怀疑,但想到读书人就该有肉有粮,老妪也就不说什么。

人心难满,欲壑难填,吃上肉,谭晋玄还不满足,他还想发财。

“鸦兄,鸦兄,你可知哪里能发财?”谭晋玄两眼放光,跟着乌鸦进了太行山。

谭晋玄在山里遇到了恶虎,和恶虎一拍即合,干起了哄骗路人行商,谋财害命的勾当。

恶虎食人,谭晋玄收藏衣衫钱财,到现在已经有半年功夫,死在他们手里的路人行商,已经有二三十个。

老虎说到这,摇摇头道:“天衍四九,留一线生机。然而居心不正,对生机视而不见,执迷不悟入深渊。”

“这书生固然可怜,被这世道逼上绝路。但这不是他变本加厉,修炼阴鬼,走上邪道的理由。”

“他本可以选择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