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与失踪少女案的告破,缓解了民间对朝廷的不满情绪,百姓继续安居乐业,驸马立了大功,府内依旧门庭若市,前来拜见的官员越来越多。皇城之内明静暗波,五位皇子分别以不同的理由被发配关边,整个七子帮被瞬间瓦解。
幕青衣坐在书房里伏首翻看桌案上的一大摞医书,沈凌菲趴在窗前看了他良久。
“幕青衣最近怎么了?早出晚归的,要不不在家,一回家就躲书房”,沈凌菲抱怨似的转向仲文。
仲文避开她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想要借府中还有客人要招待的理由赶紧逃离,不料刚迈开脚就被沈凌菲绊倒在地。
“说,你们最近都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做些什么?”沈凌菲拿着‘青锋剑’的剑柄架在仲文的脖子上威胁他道。
“没,没什么”仲文连连摆手。
沈凌菲移开剑柄,硬的不行来软的,气的直跺脚,“连你都骗我!还说永远都会关心我呢”
“小师妹,我没有啊”仲文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解释道,“其实真的没什么,我最近都在皇宫内的各大藏书阁帮驸马找医书,驸马他大概···都守在公主府吧”
“他们和好了么?”沈凌菲眉头暗皱。
“应该没有吧,我好几次从藏书阁回来都看到驸马一个人站在公主府外的大树下,要是和好了,干脆直接进去算了,何必守在外面呢?”仲文细细分析道。
“原来是这样,那个公主生病了么?”
仲文摇头,“不清楚”。
“我干脆直接问他好了,才不像你们一样整天乱猜呢”沈凌菲说完,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幕青衣对着书本正在发呆,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晚,他趁沈凌菲睡着,从她的房间走出,不知不觉就又回了皇城,走到了‘梁溪阁’,他本想走上去瞧瞧,没想在下面遇上宁天灵。
她问他,“自始至今,你对我有过一点点的喜欢吗?”
他回答,“我对你的喜欢从来都不止一点点”
她从背后抱住他,将眼泪擦到他的衣服上,“姓幕的,为什么我感觉我们已经离的很远了呢?以前再怎么争吵,我们都会和好的,可是为什么现在,我感觉你要放开我了呢?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跟晟轩哥哥走,而是为了救人才那么做,你为什么就不能够原谅我这一次呢?”
她声泪俱下,他也泪眼朦胧,心里痛的千回百转,但他忍住了,他抬起头,背对着告诉她,“我曾以为上天待我不薄,夺去了我的童年却补给我难得的幸福,后来我才知道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我的心早在十年之前就已冰封,你不该去开启它,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想清楚了很多事,我看到在这繁华的大宁国里面同样存在着许多惨无人道的事情,有些人在喝酒,有些人在赏乐,还有一些人只能被铁链链住脚腕跪在地上行走,我想我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我不能再将自己迷失在那虚幻的幸福之中了,你离去,我不怨你,别人嘲笑,我更不在乎,我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自己说过,如果我给不了你要的幸福,就不该剥夺你寻找幸福的权利,我早已看透了自己的未来,别人不给我的,我不会伸手去要,这就是我,一个你不认识的人”
挣开她的手,冷酷的迈开自己的脚步,听到她在身后喊,“既然无情无爱,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这是梁溪阁···”
‘梁溪阁’三个字在空中漫长的回荡着,要做到无情无爱,又何曾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我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国恨家仇,还有那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只能借着这次短痛去断了长痛的根,痛一次会麻木,痛久了会心死。
唉,幕青衣轻叹一声,眼睛被雾气遮住,看不清书上的文字。
沈凌菲歪着脑袋挡在书本上,“幕青衣,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幕青衣扭过脸,慌乱的揉了揉眼睛,“没事,沙子吹进了眼里”
“我来帮你吹,这个我最在行了”沈凌菲自告奋勇道。
“不用,我自己可以”幕青衣推来了她凑上来的小脑袋,忽而想起一件事情,“菲儿,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病会让人头疼欲裂?脑袋里就像有虫子在爬,像是要炸开一样”
“不知道,我会用毒,但不懂行医”沈凌菲坦白的说,见幕青衣还在发呆,觉得无趣,就自顾自的跑到外面去跟青锋剑玩了。
“驸马,你今晚还要进宫么?”仲文将昨夜搜集到的医书继续呈上。
“有什么事吗?”幕青衣放下撑住下巴的手臂,将视线转移到了书上。
“明日四皇子和五皇子班师回朝,今晚宫门会被封锁,避免有闲杂人等混入,当然驸马您并非闲杂人等,学生只是多加提醒,免得会有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谨慎些妥当”仲文顾虑忧忧道,由于近日驸马爷都是很晚入宫,又不再公主府留宿,且宫中尚不太平,难免会惹人猜忌。
“我知道了”幕青衣并不抬头,只是平静答了句,其实他入宫,并不一定要走宫门。
是夜,月挂孤梢,幕青衣拧了一包最新调配的草药,披了一件黑色的披风走出了驸马府,从‘梁溪阁’的城墙上翻身进入皇城,一路往公主府探去。
今日宫中果然是变了样,到处张灯结彩的,就连树木都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地上的石子被重新铺了一道,走到路上随处可见的都是‘房管监’的人,他们深夜还在搬动着木材和瓦片来来回回,可见明日将要回宫的两位皇子是有多么的希贵啊!
为了避人耳目,他依旧选择走冷宫那条路,那里树木茂密,杂草丛生,让人不易察觉。
幕青衣穿梭在树木与杂草之间,忽而一根刺条刮到了他的手臂,由于是冷宫,宫外长期没人修整,一根根的刺条竟长的如树干般粗壮,上面的厉刺更是尖锐,直接能够划破人的衣服。
幕青衣撩来袖子,见手臂上长长的一条血印,血还在往外流,于是伸手掏向衣袋,通常他都会放一条白色的帕子到衣袋里。
果然,帕子找到了,幕青衣庆幸的抖开,想要绑到手臂上,指尖不经意的触到了一张小纸片,打开一看,是张地图。
“怎么会有纸片?”幕青衣回思一想,哦,原来这个纸片是早前在牢里的时候,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给他的,当时面临着许多的事情,他也就把这事给忘了,纸片依旧躺在他的口袋里,可是为什么没有洗坏呢?
幕青衣用手指搓了搓纸面,上面比较光滑,比普通的纸张要稍厚一些,较有韧性,应该是某种动物皮制作而成的。
再看纸面,这确实是一张地图,但画工较为粗糙,不像是识画之人所做,故而呈现出来的景物比较模糊,难以辨认,只能依稀的看到有池塘,有房屋,有树木,有杂草,还有,还有盘缠在树干上面的刺条!
“刺条?”一种奇怪的巧合感油然而生,幕青衣将地图上树木和刺条的部分绷开,发现被刺条缠绕的树干上面依稀有一个“萧”字。
合上纸片,又往回倒了两步,目光停留到旁边的一颗大树上,这颗大树要比画面上的大许多,枝干也粗壮了好几倍,长的更加笔直和□□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画面上的那颗小树苗。
但是如果加上‘时间’这个前提的话,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幕青衣约莫估算了一下,飞身跳到一根树干上,自言自语道,“依据比例,应该是这里了”
随着树干环视了一圈,除了粗糙的树皮外,似乎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在上面,正准备放弃之余,手指突然触摸到了一点不同,仿佛是有一些凹凸,像是雕刻过的痕迹。
幕青衣调整距离,仔细平视过去,上面竟然真的有一个“萧”字出现,随着岁月的洗礼,这样的一个刻字早已被镀上了厚厚的一层粗大衣,若不是刀功极其深厚,恐怕早就被覆盖的没了痕迹,可见刻字的人当时投入了多重的情感在里面。
地点已经找到,确认就是这冷宫附近,可是传纸之人所想表达的心意如何呢?一时之间他还没有头绪。
既然一起坐过牢,又收到了纸片,且在无意之中还找到了地点,这确实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幕青衣试着去解开这纸面之谜。
除了这些池塘、树干和杂草之外,这里唯一剩下的,就是一片孤寒的宫宇了,幕青衣决定进去看上一看。
来到门前,发现大门已被封锁,‘冷宫’两个烫金大字的牌匾上结满了灰蒙蒙的蜘蛛网,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陈旧萧条。
只能从墙壁上翻身跃入,到了院子中央,里面看起来跟外面区别不大,依旧是破破烂烂,水桶翻倒在地,被灰尘埋住了半截,四处的桌椅也都是横七竖八的,院子里没有一盏灯笼,冷风吹的各个房间的门都摇摇欲倒。
不像是有人住的痕迹,但是这也奇怪,冷宫本是关押后宫弃妃的,也不该完全的没人住啊!幕青衣朝着院子后面走去,走着走着隐约能看到一点光亮,停住脚步,竖起耳朵静听,貌似还有敲打木鱼的声音。
脑海之中陡然闪过很久之前十九皇子宁天游说过的一句话,他说他在深夜的时候常常能够听到木鱼的声音,旁边的人都觉得他是幻听,但是他自己却觉得非常的真实。
十九皇子的宫宇就靠在这冷宫的旁边,一前一后,挨的极近,看来他真的不是幻听,而是当真有人在深夜敲打木鱼。
幕青衣顺着亮光走过去,那是建在最后面的一个小房子,木窗虽旧,窗沿上的纸却遮的严严实实,木门紧闭,矮檐上还有飞虫盘旋,可见主人也不常打理。
幕青衣谨慎的敲了敲门,轻声探问,“有人在么?”
木鱼声止,“驸马请进”
幕青衣蓦然惊住,屋子里的人竟然已料到他的身份,真是不可思议!
推开门,里面四壁空空,仅在中间的位置盘坐着一个中年道姑模样的人,头发用白布裹住,一身素衣,脸色清白,素丽淡雅,她的面前有一支蜡烛和一个木鱼,家里连张椅子都没有,只有墙角的地方有一些茅草和一床薄被。
“在下幕青衣”首先自我介绍道。
道姑模样的女子点了点头,仪态端庄,笔直盘坐道,“我知道,你是当今大宁国唯一的驸马”
女子声音清朗,若没猜错,却也是有内功底子的人,幕青衣开门见山道,“在下今夜到此,是受一个故人所托,想必他想要我替他来看看你”
“如此镇定自若,年轻俊雅,驸马比我想象之中要好很多,只是可惜···”女子止住声,又轻轻的叹息一声。
可惜什么?幕青衣兀自笑笑,没有问出声。是未卜先知还是装神弄鬼他无从知晓,这宫中阴暗之处甚多,不是每一个话外玄音都有必要去探寻的,她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被冷锁宫门的女子罢了。
幕青衣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片,弯身放到女子的木鱼旁,平静的对她说道,“这是故人留下的墨画,既有一面之缘,我会想办法传达您的安危给他”,幕青衣说完,转身欲要离去。
“驸马,请去看看公主吧,她中了毒”,女子在身后叫住他说道。
“中了毒?什么毒?”幕青衣立刻转过身来,急切问道。
“‘棕蛛毒’”女子一字一字答道,关切之情也全都展现到了脸上。
幕青衣颤抖了一下,脸色一下子白的吓人,声音微颤道,“你确定?”
“我确定”女子点头道。
“你凭什么?”幕青衣猛的问出,这不是一个那么好让人接受的事实。
“凭我今日敲打木鱼引你到此”女子站起身来,“我虽不出冷宫,但宫内的事情我并非一无所知,许多人都误以为公主生来任性好动,其实不知她也有心情难过的时候,她每次一难过就会坐到这冷宫门前,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近段时间她来的多了,我先是察觉她气息不对,而后发现她经常头痛欲裂,几次都昏倒在了宫门外”
“那你怎么能够判定她是中了‘棕蛛毒’?”,其他毒可解,偏偏这个他到现在都还解不了!中了这种毒,就等于是要了她的命!
“因为‘棕蛛毒’是一种秘宫禁毒,因为过于毒辣,当年本——”女子停顿了一下,“是年丰皇后下令禁了它,如果驸马不信,可以去查看公主的手腕,看她的经络处是否有红色蜘蛛状斑点隐现出来”
“如果你骗我,后果会很严重”幕青衣说完,快速转身,离地而起,飞快的往公主府方向奔去。
公主府内,宁天灵深夜头痛欲裂,呕吐不止,现起身到浴房重新沐浴更衣。
幕青衣跃身落到公主府院内,见到浴房的烛光还亮着,小云又站在门外守候,断定宁天灵就在里面,于是他径直走近,不顾小云的阻拦,推门闯入,一把捞起正在浴缸里的宁天灵,宁天灵被惊的木然,来不及抓衣遮体,只能双臂护胸。
幕青衣强行拉开她的手臂,拉扯之间,宁天灵顿感羞涩难当,一巴掌响亮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和着温热的水珠,幕青衣的脸上瞬间就出现了五根指印,衬着他煞白的脸色,倒是显的白里透红了。
丫鬟们见这阵仗,赶紧一一退了出去。
门被重新关上,幕青衣拉着宁天灵的手臂呆立在原处,脸被扇向一边,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徒曾了许多忧伤。
宁天灵慢慢的哽咽出来,抬起另一只手抚到幕青衣的脸上,来回轻轻的抚摸着,她不止一次的扇他巴掌,但是每扇一次就像是扇在了自己心上一样,痛的无以复加。眼泪悄悄落下,一滴一滴的砸进了浴缸,声音里也还带着几分凄然的恨意,“姓幕的,这么快你就忘了刚刚伤我的话了么?你当我是什么?你想出现就出现,想怎样糟蹋我就怎样糟蹋我么?”
幕青衣喉咙发涩,她每一次哭泣都像是在用刀挖他的心,他不是冷血,也不是没有感觉的,但是又能怎么办呢?不能爱她是上天注定的,是后天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于是他只能沉默以对,不声不吭的任她打任她骂,就像现在,她手腕的七颗若隐若现的红点就这样清晰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只是匆匆一瞥,却同样达到触目惊心。
“姓幕的,你说话啊,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一定要这样羞辱我么?”宁天灵哭闹着靠到了幕青衣身上,她全身湿润,他也全身浸湿。
“既然你无话可说,你就给我出去,以后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宁天灵几近奔溃,面对着这个口口声声说不能爱她却又不愿放她的人。
“灵儿,是我的错”幕青衣声音发涩,几次开口却终究可以出声,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僵硬的揽开双手抱住还在挣扎的宁天灵,喃喃说道,“是我的错,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不要激动···”
“幕青衣,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问完这句,宁天灵猝然倒了下去。
“灵儿!”幕青衣赶紧将她再次提起,脱下自己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身上,将她抱出浴室,送入房间。
接下来,幕青衣一刻也没停留,他径直冲出了公主府,前往‘良绣宫’赶去,他早先就打听到婉玲珑被送往了‘良绣宫’看管。
“砰”的一声闷响,‘良绣宫’的大门被击倒在地,宫门处正在打盹的两个太监被吓的魂飞魄散,惊叫一声就四处逃散了。
幕青衣踏到婉玲珑的床前,手持‘青峰剑’,剑光闪闪的指到了她的喉咙上,厉声问道,“我一心为你解毒,你为何要迫害灵儿?”
“我没有害她,也没机会害她,年轻人,不要被冲动蒙蔽了头脑”婉玲珑躺在床上,脸上遮着红色的布纱,风从门外吹进来,鼓的布纱飘飘欲起,里面的两只大蜘蛛已经凸起成型,显得更加活灵活现了起来。
“除了你,这宫中没人中过‘棕蛛毒’的毒,你让我怎能信你?”幕青衣失控般的怒喊道。
“让你信我一点都不难”婉玲珑声音平静,“我若加害宁天灵,你又怎会继续为我配药?你不为我配药,我不就会五毒攻心,很快就自取灭亡了么?其中利害我心知肚明,你说我会那样做么?”
“你——”幕青衣紧紧的握住剑柄。
“你回去想想,倘若你还是觉得是我做的,你大可再回来找我,我的命一直都在你的手上”,婉玲珑闭起眼睛。
幕青衣收剑离去,心里一片慌乱,现在,此时此刻,他杀了自己的心都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昨晚最后一章上榜字数不够,现在修改过来,敬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