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青衣在休养数日后终于进宫面圣,皇帝对其赞许有加,当众宣布由幕青衣掌管宁都事宜,虽没有兵权,可也算是实权在握,不再虚挂右相之名了。
散朝后,宁天赐在幕青衣走出大殿时伸手拦住了她。
“恭喜你”,宁天赐道,目光从容的看着幕青衣。
幕青衣淡淡回道,“虚职罢了,不劳九皇子上心”,之后便径直离去,不待与他多有纠缠。
这个宁天赐每次见她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倒让她觉得有些心中没底,虽说当年有过一面之缘,可那时都还是个孩子,她尚且都觉得模糊,他在宫中日理万机,形形色色之人路眼而过,又哪里还存有那些旧碎的记忆,想到这些,幕青衣开始有些释然。
宁国的这十九个皇子,幕青衣已见过多数,太子宁天生霸道狂妄;二皇子宁天养生来慵懒,养尊处优,不喜参与争斗;三皇子宁天佑出生尊贵,贵妃所生,其舅为当今左相秉之赋,党羽众多,增长了他娇纵拔橫的气势;四皇子宁天合与五皇子宁天鸣镇守边关,未曾见过;十九皇子宁天游深入检出,性情十分单纯;之外除了八皇子宁天宇从未露面以外,其余各子皆拥簇在太子和三皇子身边,派系分明,唯独这位九皇子宁天赐形单影只的伴于皇帝左右,处理政事,独来独往,与其他皇子相交不多。
每每看到宁天赐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都让幕青衣感到有些窘迫,在众多皇子当中,宁天赐无疑最像当今皇帝的,性子阴郁,难以捉摸,从他的眼中似乎看不出任何端倪,就像那深海里的水,平静底下暗涌着一种生气,或许这就是皇上喜爱他的原因所在,若是日后她与皇上之间兵戎相见,这宁天赐怕是她最大的对手了。
这样一路思索着,便很快来到了‘上医馆’,‘上医馆’是从‘太医院’之中单独组建出来的,据说是因为一个姓洛的太医医术高明,性格古怪,喜欢独处,皇上为了让他能够专心炼丹,便为他专门建了一个‘上医馆’,里面有最齐全的药草跟医书。
对于婉玲珑的病情,幕青衣并无十全把握,当初她在冰窟里看到的医书记录当中,‘棕蛛毒’的记载在最后一页,但是不知为何,记载并不全面,半途而废,像是被人撕毁过的样子,当初不知道日后要去解这种毒,所以也未曾细心研究,而如今只能够根据记录中的一星半点去搜寻了。
“有人么?”幕青衣推开‘上医馆’的门,‘上医馆’里清冷异常,四面没有见到过一个人影,但是院落布置的却颇有新意,四下树木林立,刚入夏,竟然能有枫叶盛开,姹紫嫣红的让人耳目一新,地面也不是用皇室惯用的精致鹅卵石铺至而成,而是青绿的芳草。树上的小鸟吱吱的叫着,加上这晌午的暖阳,更显得流光溢彩,这样巧夺天工的园林胜景,像极了家乡的感觉,宁静而平和。
正当幕青衣如梦似幻的时候,一个小医童走了出来,“洛太医请驸马进去”
“嗯?”幕青衣从幻想中回过神来,觉得有些奇怪,听他语气好像这位洛太医认识她并知道她要来一般,不宜多想,进去再说,于是点头补充了一句,“多谢”
小医童将幕青衣带进屋内,走到屏风后面,按下墙上的石关,墙壁立即翻转开来,从梯子走下去,通过长长的暗道,来到了一处蔽阁,蔽阁四周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个的小木格,木格里装的是草药,木格下方是刀雕刻出的草药名,从笔调来看,倒是很清秀的字体。
“洛太医在里面,驸马请稍等”,小医童说完,转身从木梯走了上去,留下幕青衣一人站在空荡的蔽阁当中。
幕青衣随处看了看,这种精致的摆设方法当年在洛城医铺也是随处可见的。
正想着,突然在最上方一个角落看到了写着‘仙蛛草’三个字的木格,幕青衣走上前去,轻使轻功向上,一只脚借力停在转折处的墙角上,伸手打开那个木格,可是格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下面三个字显得铿锵有力。
幕青衣失望的合上格子,轻身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驸马好轻功”,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幕青衣回头,看到一个木轮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披散着头发,散而不乱,可见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木头用刀在雕刻着,脸上大半部分地方用铁盔遮住了,从露出的褶皱皮肤可以看出,他的脸似乎受到过创伤,像是被火烧伤过的痕迹,因为看不到相貌,所以分不出年龄,听声音像是比较苍老了,但是看眼角又没有皱纹,深黑夜色的眼睛倒是澄澈明净。
“您就是洛太医?”幕青衣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我只是个半残之人,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罢了”,洛太医答道,声音里透着凄凉。
“在下听说您医术高明,何以自弃?”幕青衣觉得不解。
“心死了,就救不活了”洛太医深深地叹了一句。
幕青衣无意再与其周折,宫中各色之人实在太多,干脆挑明来意,“在下今日前来,想跟洛太医找一种药草——”
“用于何处?”,没等幕青衣说出药草之名,洛太医便打断问道。
幕青衣迟疑了一下,还是答了出来,“救人”
“救什么样的人?这人又与你何干?”洛太医显得有些愤怒的斥问道。
幕青衣皱了皱眉头,实在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辩驳,“这是我的事”
“如果是你自己的事,你可以来找我,如果是跟你无关的事,你最好少管”,洛太医板着脸教训道,之后将木轮椅转过身去。
“那仙蛛草——”幕青衣在背后叫住他。
“没有”洛太医断然拒绝,而后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往身后扔出去,幕青衣伸手接过。
“这是治刀伤的,你洒在伤口上,一日一次,三日之后便看不到任何疤痕了”,说完洛太医便打开石壁上的一个石关,走进了另外一个蔽阁。
“你怎么知道我——”
石门重重关住了。
幕青衣只得带着一无所获和更多的疑惑走出了‘上医馆’。
正值晌午十分,太阳升到最中,幕青衣想起前数日没见过公主了,便抑制不住脚步,往公主府方向走去。
为避免遇到些繁杂礼数,幕青衣选择冷宫后面的路径,这样就可以避开些不必要的人了。
谁知刚刚走到冷宫境地,便看到伏公公提着一个木膳盒走了过来,幕青衣避身到旁边的树旁,看到伏公公前后左右四周看了看,看到没人才从冷宫旁边的巷子里走了进去。
出于好奇,幕青衣随后跟上。
直到跟到一处僻静的殿宇处,伏公公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幕青衣抬头一看,‘宣然殿’,原来是十九皇子宁天游的寝宫。
看到门没锁上,幕青衣也随身走了进去,这院子里的布置相对来说稍显冷清,既无太子的奢华龙柱,也无三皇子的珍珠挂顶,有的是红墙和绿瓦,干净的木格子窗,与皇宫的磅礴大气相比,倒显得有几分精致典雅,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们正在浇花剪草,在众人低头忙作之时,幕青衣轻步快速往内殿走去。
殿内,伏公公将膳盒放在宁天游面前,躬身道,“小皇子,这可是皇上精挑细选的点心,是邻国进贡过来的,您可好好尝尝”
伏公公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盘一盘精致的点心摆放在桌面上,宁天游捧着脸,一脸愁容,“公公,父王为什么不允许我吃自己宫里的食物?”
“皇上自然是思虑周全的”伏公公笑着答道。
“那我总不能每天都等你给我送饭呀,万一你哪天忘记了,我不是就得饿上一天了,要是你一连好几天都忘记了,我不就饿死在这寝宫里了”,宁天游嘟哝道。
“呸呸呸——”,伏公公连呸三声,“小皇子万万不能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老奴又岂敢忘记给您送膳呢,这是从来都不会有的事,您不用担心”
“我是说万一,或者你有事耽搁了也说不定呀”宁天游继续蛮缠道。
“就算老奴有事耽搁了,还有老奴的徒弟小安子在,您就放一百个心,奴才们绝不会让主子饿到肚子的”,伏公公好言相劝。
宁天游连叹不已,只得无奈的捡起筷子,还是忍不住抬头反抗一句,“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为什么父王——”
宁天游停住,目光落到伏公公身后站在门边的幕青衣身上,瞬间眼睛一亮,站起神来,“驸马来了!”
伏公公转身,眼中掠过一刹那的惊讶,之后又变的恭敬起来,躬身行礼,“奴才给驸马请安,听说驸马最近身体违和”
“不劳公公挂心,我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想到宫中来看看,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十九皇子的寝宫,不料巧遇伏公公也在此”,幕青衣假装事先并不知道的样子。
“这样的”伏公公朝门边看了看,不可置信的说,“好像没有听到有人通传的”
“看到大家都在院子里忙,我就自己走了进来”幕青衣笑着答道,继而又反问了一句,“伏公公又是为何到此的?”
“哦,我是来送点点心给小皇子的”伏公公刚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接着补充了句,“这是邻国进贡的点心,各个皇子殿里都有,公主那里稍后也会送到的”
“灵儿喜欢吃,这下有口福了”幕青衣应付道。
宁天游看到幕青衣前来看他,欣喜不已,赶紧上前拉住幕青衣的手,“驸马跟我一起吃吧,这么多,我一个人哪里吃的完?”
幕青衣有些窘迫,对于宁天游的盛情,她想拒绝都觉得有些难却,加上她素来不喜别人碰触到她的身体,被宁天游这样紧紧牵着,她反倒觉得很不习惯,只得顺他坐下,然后轻轻拂掉他拉住自己的手。
宁天游目光清明干净,为人又随和,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与其相处,倒是可以放下芥蒂。
看到宁天游一个劲的给幕青衣夹菜,伏公公也不便多待,只得再嘱咐一句,“小皇子要多吃一点,以后想吃什么,可以写下来,差人送到小安子手上即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就跟父王说很合口味就行了”,宁天游甩了甩手,招呼着伏公公赶紧回去。
伏公公走出去带上门,幕青衣说出了心中的疑惑,“伏公公每天都来送膳么?”
“差不多都是他了”宁天游摆弄着手指数了起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偶尔也有那么一两次是小安子送过来的”
“为什么会是这样?”幕青衣不解。
“我也不知道”,宁天游自感委屈,“可能是父王太大惊小怪了,自从十二岁那年我吃绿豆羹吃坏了肚子,父王就不允许我再吃自己殿里厨房做的东西了”
“哦,既然如此关心,可又为何让你住在这冷宫旁边?”幕青衣打量了一下这寝宫内,虽然布置精致,可是与其他皇子的贵气奢华相比还是有所差距的。
“这里很好啊”宁天游明白幕青衣的话外之意,替皇上开解道,“其实住久了也就习惯了,现在要是让我住在别处,我反而睡不着,在这里就不一样,每天晚上听着木鱼颂经的声音,我就能够睡的很安稳”
“木鱼颂经?”幕青衣只吃了一小口便放下筷子。
“嗯”宁天游点了下头,“可能是前面冷宫里传过来的吧”
“你不害怕?”冷宫夜晚阴森冰冷,加上木鱼的声音,确实渗人。
“小时候会有点怕,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听着它睡觉,心里有种很舒坦的感觉”宁天游拍了拍胸脯坦然道,之后说着说着又来了兴致,将头往前探了探,小声讲到,“其实真的很奇怪,传过来的木鱼颂经的声音只有我能够听得见,我问过丫鬟太监们,他们都说没听到”
“那或许是你在这屋子里待的太久,产生了幻听”幕青衣觉得这种可能性更高。
“唉”宁天游沮丧的叹了声,“我就知道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幕青衣轻轻的笑了笑,起身道,“多谢十九皇子的盛情款待,在下还有事在身,先行告辞”
“这么快就走?”宁天游站起身来,面露不舍,“你还没有吃下两块呢”
“我修养多日,今日进宫,理应先去公主府的”幕青衣解释道。
“哦,原来你是留着肚子去灵儿那里”,宁天游释然开来,露出开心的笑容,“那还请驸马代我向灵儿问好,让她多来找我玩”
“好”幕青衣告辞,走出宣然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