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天色已晚,洛一晨便留在山间过夜,她平躺在男子铺的草垫上,仰望星空。
她第一次觉得夜空中的星星是那么清晰那么静谧,就恍惚是当年的草原,微风吹过,洛一晨闭上眼睛轻嗅···
这一幕落在旁边正在学图比划招式的男子眼中,他突然觉得有点呆,有点晃神,有点醉···
他看着她,看了良久才觉得自己失控了,他说,“小兄弟,你要不要换套衣服?我这里有一套新的,我父王让人送过来的,让我穿着见宁国皇帝的,我现在用不上了,送给你吧,你看你身上的衣服···太陈旧了。”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苍天可见,他没有瞧不起他的陈旧,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年,有着一股别样的气质,应该配上更好的装束。
洛一晨扫了一眼自己的着装,不以为然,毕竟这衣服十年甚至几十年没人穿过了,只是被这样一说,反倒觉得周身不是很舒服了,她并未接过男子毕恭毕敬送上的衣服,而是环顾一下四周,现在···她想要找条湖,这样,可以洗个澡。
这样一想,她便这样做了,稍用轻功,她便朝树梢上飞去,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任凭身后男子举着衣服的呼唤声,“喂,你去哪?”
飞了一段,把男子重重甩在身后,她找到了一条小溪,溪水由上而下缓慢的流淌着,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轻快。
她褪掉衣服,跳了下去,没有冰冷刺骨的感觉,反倒柔软的像花瓣抚摸自己的身体,是这样的舒服,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侍女们伺候她更衣沐浴,里面有花瓣和清香,她们会逗她玩,抓她痒痒,在她求饶的时候放开她。只是美梦不长,噩梦便袭来,她进入冰窖后的一个月才敢下水洗澡,冰寒入骨,仿佛要吞噬她的每一根神经。
咚的一声巨响,洛一晨从意识中唤醒,运用内力,一掌将岸上草丛里的异动吸入溪中。是一个人,洛一晨很快便用手指掐住那人的脖子,眼中透出凶狠的目光。
“你干什么?是我,是我”男子呛了几口水,惊慌的解释道,心想这个小兄弟这是个怪人,防御意识那么强,差一点自己都送命了。
洛一晨审视了面前一脸惊慌的人,慢慢松开手指,但是眼神的凶狠仍然没有缓和。
男子看出洛一晨的不满,解释道,“我看你跑那么快,还以为你要干嘛呢,才跟过来看看的,我绝不是故意偷窥你洗澡的,再说了,我们都是男的,我虽然对公主不感兴趣,可我对男的,也没那种癖好的”
说到洗澡,说到男人,洛一晨骤然一紧,下意识的一掌推开眼前的人,将他推出几米开外,在他惊叫不已之时飞身上岸,穿好衣服。
好一阵,男子从水里挣扎爬起,这次他真的生气了,他不是遇上了一个怪人,而是,而是遇上了一个疯子。
他正欲发火,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直直的看着岸上,那个少年让他惊为天人,他没曾想过,一个脏兮兮的疯子,一身破旧的素衣,竟然显出如此高贵的气质,少年站在岸上,背着手冷漠的看着前方,但并不是在看他,仿佛是自己在沉思。
他竟沉迷于这样的感觉,拼命的将岸上少年的沉醉尽收眼底,他觉得少年的眼、鼻、唇、五官,都是那么的天工雕刻,再加上他天生冷冽的气质和忧伤的表情,这些统统让他迷醉。
男子从溪水里爬起来再游到岸上,他说,“夜里有点冷,你,你会着凉,我们回去吧”
洛一晨回头,碰上男子纯清的双眸,她的怒气骤然消失。
那一夜,洛一晨睡的很香,她听到大自然最亲切的声音,这些声音让她的心觉得很安静,让她唯一觉得不和谐的是,旁边的男子总是奇怪的看着她,偶尔自言自语、喋喋不休。
第二天一早,洛一晨便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她知道今天她要赶路。醒来时,没有看到男子,洛一晨觉得这是万幸,她不想被这个絮絮叨叨的人纠缠着。
刚准备起身,便听见远处的欢呼声传来,“你醒了呀?我抓了鱼,烤好了,你看”。男子的惊喜瞬间停住,看着洛一晨的行头,他知道他要离开了,他有一种难过涌上心头,表面却还要掩饰住,强装笑容,说,“你这就要启程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
洛一晨摇摇头,她不饿,她吃的红果能够让她抵御饥饿数十天,甚至根据她内力的增长保持更久。
“哦,那——”男子似乎不知道再往下说些什么了,他面露难色,想了想他初次见到他时,他用衣袖遮住额头,他怕强光,便摘下挂在树上的自己的一顶斗笠送过去戴到他头上,对他说,“这斗笠四周都缝上了布,我逃避父王侍卫的时候戴的,你拿去挡挡阳光,等慢慢适应了,就可以摘下了。”
洛一晨点点头,她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其实,她想说感激。男子似乎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他把手从他头上的斗笠上收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的嗓子不用担心,再过几天就会好的,如果没好,你可以到铭山找我,我会求我师父治好你”。男子知道他后面的话都是多余,少年吃了他师父的丹药一定会好的,师父的药从未失灵过,可是,他抱着万一的态度,无论是哪种万一,有可能他会去找他呢,所以他潜意识里告诉他一个地址,留下一份念想。
洛一晨走了很远,少年仍在山上目送,突然他像又想起什么一样,挥手大叫道,“喂,我叫幕青衣,我叫幕青衣···”
幕青衣,洛一晨心里重新了一遍,她跟自己说,我记住了。
又赶了半天路,天气开始变寒,与刚刚的春暖花开恍于隔世,越往前走,越进入一种天寒地冻中,洛一晨知道,她已经走进了宁国的国土,洛一晨从小便听父王说起过,宁国是这块土地上最大的霸主,它几乎统治着整个世界,宁国以冰寒著称,每年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寒冷中度过。
前方的风雪在逐渐扩大···
突然,一阵兵马声卷着风雪袭来,洛一晨看不清前方的路,只是隐隐觉得有红色的火焰在靠近,有一个小红点,慢慢变大。
“小姐,我们怎么办?不如回去吧”“住口,住口,闭上你的乌鸦嘴”“辰明,抓住她们”“记住不要伤害到她们”“小姐,我们回去吧”···
马蹄声,风沙声,叫喊声,齐齐钻进洛一晨的耳朵里,她不禁心烦的皱了皱眉眉头。而眼前那个小红点却越来越近,如同一团火焰向她奔来。
她克制着童年的恐惧,呼吸开始紧蹙,手中青筋突起,拳头一点一点握紧。终于,她打出那一掌,随之听到一声凄叫,“啊——”
这一声叫声将洛一晨从迷失的心智中唤醒,不好,她一惊,“自己误伤了人!”
对面更是炸开锅的嘈杂声,“谁?”“怎么了?”“有人偷袭”“小姐出事了”“快去看看公主出了什么事?快去!”
洛一晨不禁有些懊悔,自己竟然伤了人,看样子,伤的还是一个女人。她速运轻功,穿过人群,朝那个红色火焰飞去,瞬间便到了她身边。
地上躺的果然是一个女人,一身红衣格外鲜艳,怪不得她会认错。她抱起地上的女人,一刹那间从人群中消失不见,留下漫天雪沙。
“我怎么在这里?”女子醒来,看着眼前这个头戴斗笠,脸被遮住,正在生火的人问道。
洛一晨想说,是我误伤了你,也是我运功救了你。但想想还是算了,一是太唐突,二是她现在还说不出话。所以,她保持沉默。
“我问你呢?”女子不依不饶,两只大眼睛饶有兴趣的看着洛一晨,她真有冲动一把掀开帘布看看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想当年,她在宫中就是这样一把摘掉辰明的面纱,才知道一直陪伴自己长大,陪伴自己玩耍的黑衣人,竟然是父王的大内侍卫,可是如今,他却要亲手抓他回去,把她送给其他人。
想到这里,灵儿觉得挺难过的,她吸了吸鼻子,很自然的靠在了洛一晨的肩上,洛一晨一僵,挑动柴火的手停住了,只听见旁边沙哑的声音说,“借我靠一下,一会儿就好”
就这样,两人静静的坐在山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听,仿佛什么都没有,没有过去,没有烦恼,没有爱恨,没有情仇,只有这空灵的山顶,和寂静的两人。
转眼间太阳落山,洛一晨醒来,动了动手臂,发现手臂已经酥麻,而靠在她肩上的人,却还在安静的享受着梦乡,她不禁观察起身边这个女子来,眼角还挂着泪,精致的脸庞,就算放在她们洛城,也绝对算得上是天香国色。一阵冷风袭来,女孩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洛一晨觉得她有些冷,她用手臂环住她,希望能够抵挡一些严寒,也不知道为什么,同为女子,她竟有一种想要保护她的冲动。
女子被手臂环抱的动作惊醒,她摸了下嘴角,发现有口水流出,顿时觉得不好意思,赶忙抬起袖子擦拭着洛一晨的肩膀,“对,对不起,我刚才梦见鸡腿了”,女子脸红的解释着,刚刚她确实梦到了一大桌的饭菜,还有一大盘鸡腿,可是她还没拿到,就一盘一盘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一个白馒头,她想她是饿了,逃亡了三天了,她所带的,就剩下一个白馒头了。
女子翻动着口袋,找到那个白馒头,放到嘴巴又拿了出来,递到洛一晨面前,洛一晨摇了摇头,女子便自己食用起来,可是刚咬了一口,眼泪便流了出来,继而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她想把这几天的苦全部都哭出来。
洛一晨看着她,摇了摇头,如果哭能够解决问题的话,她的眼睛早就瞎了,有时她又羡慕她,能哭出来,其实是件好事,不是么?
女子看着洛一晨的反应,停止了哭泣,转而奇怪的问道,“你不觉得我很可怜么?”。洛一晨摇头,她不觉得,真不觉得。
女子撅起嘴,想了想,说“你刚才能够从那么多人面前救了我,你应该是个世外高人吧”。洛一晨还是没回答,因为她没有见过世外高人,所以不知道自己算不算。
女子一连问了几十个问题,都不见回应,最后不得不下了一个定论,那就是,“你是个哑巴?”。洛一晨终于点了点头,她心想,是的,我是哑巴,起码现在是,这样,你可以安静了吧。
但是她错了,她被女子奇特的想象力打败了,“那你一定是个世外高人”,女子笃定以及肯定的说,“凡是武功高强的人,一定在某一方面有所缺陷,比如说,有独臂大侠,瘸腿大侠,等等等等。
是么?洛一晨笑了笑,难道正常人就注定平庸么?她觉得这个女孩挺天真的,有点像,像小时候的自己,总是问父王,“父王,父王,嫦娥住在月亮里么?”
“真的可惜了”女孩转作悲伤地语气,“我还想听听你的声音呢,你的声音应该很像我的父亲,但是他不要我了”,女孩忧伤的看着面前的篝火,火光印在她脸上,显得极其柔和,洛一晨扫了一眼自己,她这身陈旧的穿着,配上一顶陈旧的斗笠,还真像一个老者。
洛一晨突然很想做点什么来化解她的忧伤,她抓住她的手,运功,她运用腹语,同时使用自己父亲的语调对她说,“不要难过,总会过去的”
女子听到她的话,先是震惊,后是雀跃的跳起来,“我能听到你说话了!我听到了!你果然是个高人,我就说我遇到了一个世外高人了”
女子手舞足蹈的跳跃了一阵,然后握住洛一晨的手,说,“我能不能拜你为师?这是我从小的愿望,如果我学会了绝世武功,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女子的目光很真挚,很小心,洛一晨不忍拒绝她,她点了点头。
那一夜,洛一晨置身为一位人师,手把手的教着面前这位如同精灵般的女子学习剑术,她们可以灵活的运用腹语对话,交流心得。
“师父,我还能再见到你么?”
“嗯”
“师父,我不想嫁人”
“嗯”
“师父,你会帮我么?”
“嗯”
“师父,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久久没有回音,女子蓦然起身,整个山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