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桂花停了一瞬,“你家粪坑满了你跟我说做什么?我又不会挑——是哦,我都挑不动,你怎么可能挑得动?那怎么办啊?”她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陷入了思索,“我家的都是我爹挑的,要不叫我爹来帮忙——不行啊,这样大家会有话说的。那就叫我哥——哎呀你跟我哥还没成亲,我哥也不行!要不你跟我哥成亲得了!”
曼青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就知道跟她说了也是白说!
桂花还提了很多建议,比如让曼青上他们家上茅厕算了,这样高家的茅厕就还能撑一段时间。至于高老抠,两人既没指望让他去挑粪坑,也没有打算封了高家的粪坑以后他上哪儿去解决。
对于这些建议,曼青再送了几个白眼。
上午和下午依旧是绣帕子绣荷包。就算要挑粪坑,那也是傍晚的事,总不好大白天的挑一担臭烘烘的东西往外走吧,那碰到乡亲了,是躲好还是不躲好?
这一白天曼青只要一想到傍晚要干的活心情都好不起来。这一点桂花也爱莫能助,一边同情曼青,一边为曼青心情不佳而没有严厉监督她而感到高兴。到了傍晚,她就一步三回头去回去了,因为桂婶现在明令禁止她不在自己家里住,直到她嫁人。
开始干活前曼青朝书房看了一眼,那里除了早上和中午吃饭的时候房门打开过两次,其他时候都没有动静。其实不光是她,村里人也都很好奇:秀才公每天都在做什么呢,也不上山下地,除了吃完饭遛弯的那一点时间,其他时间也都看不到他的人。不说他们了,就是曼青,一天在家里也看不到他的人……
乡下人在说人不知道在干嘛时会有这样的说法,你打摆子呢,你孵小鸡呢,你高老抠呢……
曼青一想到高老抠在书房里打摆子孵小鸡的画面,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好吧,她是有点不孝——高老抠不慈,她还孝个屁啊!
挑粪坑这个活儿的确是又脏又累,位列不想干农活之首。曼青找出了最差的一身衣裳,上面已经是好几个补丁,再把头口鼻脚包好,奋力地找出粪桶,开始干活。
这样的肮脏物自然是不能倒在屋前屋后的,曼青得挑到山边的那块花生豆子地里去。还不直接直接浇完就了事,还得再浇一遍水……
曼青忍着恶臭,开始了在山边地头的干活。这已经是第三遍了,她力气有限,今天也只能跑这三次了。虽然还没有清空粪坑,但好歹清出了些空间——曼青抽空朝一侧吸了点清新的空气,暗忖也没什么难的,这样一担一担的不也挑出来了吗?
天色开始慢慢撒黑。干活的时候总是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的,等到这样告一段落了,再一抬头,天色就黑了下来。
曼青看着天色,再看看地里,心道只有第二天一早再过来挑水浇地了,于是就将粪桶在一旁的河边随意洗了洗,挑着往回走。正走到大路边上时,突然从镇上的方向跑来了几匹马,除了“得得得”的马蹄声,还有两道很是轻佻的调侃声。
“那是谁家的小娘子啊,你家汉子呢,怎么要你出来挑粪桶了啊?”
“小娘子看着怪年轻的,你家汉子要是不能挑,哥哥我来帮你挑好不好啊?哈哈哈——”
“嘿,老大,你说我去帮这小娘子做点好事再去河边做事好不好啊,哈哈,怎么说也是好事嘛——”
曼青突然听到了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的声音:是他!居然是昨天那个对她纠缠不休、她还以为是个好人的大熊!她告诉自己不能急,更加不能生气地抬头去跟他们反驳,这是大路上,他们都骑着马要去河边,天色已经有点黑了,他们时间很紧,不会乱来的……
张野也是这么认为的。男人嘛,嘴上都爱乱调侃的,何况是挑粪桶的女人——得女人出来挑粪桶,要么是寡妇,要么就是男人不行了,这两类的女人自然是重点被调戏的对象了。他也知道这帮男人,也就是嘴巴上过过瘾。不过要是碰上风流寡妇,这帮男人也是真的很愿意去帮忙挑粪桶挑到家里去的……不对,那个身影怎么有点眼熟?
他再定睛一看,突然惊讶万分地发现,那个包裹严实的女人居然是高家小姑娘!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高家就在这旁边,高家可不就是没别的人挑粪桶了么?
“闭嘴!赶紧赶路,走!”一时他脸上有些发烧,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于是赶紧喝了两个新手下一声,三人风儿似的往前赶路了。
曼青终于听到了他说话,还是把两个无赖也带走了,心里的怒火总算是小了一点,但随即怒火转为了不屑:哼,什么东西,还不是跟高四两刘大头一拨半斤八两!她狠狠地朝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下回再在我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一勺粪浇过去!”
曼青看看粪桶里那个超长柄的粪勺,突然觉得这玩意儿还是个好武器,以后谁要惹她了她就拿这玩意儿招呼,哼,反正她连粪桶都挑过了,还能嫌弃这玩意儿脏?!
回到家里,放好家伙什,她先跑到小河边把外面包裹的那几层布都拆下来,好好洗了洗,然后回到家里又打了几桶水,把头发和身子都洗了,换好了衣裳,觉得身上没什么异味了,才舒了口气,坐下来歇息。
忙了这么一天,曼青这会儿只觉得浑身都乏力。天色已经暗道快看不到人影了,好在还有点月光,淡淡地映在院子里,留下斑驳的树影,还有晾在竹竿上的衣衫留下的怪异的影子——是有点惊悚。但是在累极了的曼青眼里一点都不可怕,她决定生活比这些虚幻的神啊鬼啊的,可怕多了。
她突然想到还没有做晚饭。而且高老抠今天这个时候还没吃晚饭居然也没有出来暴跳如雷地叫她。她转头看看整个高家唯一亮着灯火的高老抠的书房,自嘲地笑笑,然后认命地起身,做晚饭去了。
高老抠总算有点长进了,知道她干了男人们该干的活儿,累了,而没有来吵她。其实挑粪桶回来的时候她都想好了,要是高老抠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来吵,她也粪勺招呼——
算了,高老抠不饿她还饿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这天晚上张野也辗转了半天才睡着。他今天之所以傍晚才往河边赶,是因为出去找人顶高四两和刘大头的缺了。他的桐树林子开始步上正轨,需要人手增多,这时候还走了两个,是以势必要找两个补上的。不想就是那么巧,又遇到了高家小姑娘——
一个背二十斤米走十里路都吃力的小姑娘,怎么去挑粪桶呢?这个问题如同一个魔咒一般,不单让他迟迟睡着,还顽固地跳进了他的梦里,让他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的……
梦里高姑娘就挑着粪桶走在他的前面,她整个人都快弓到地上去了,一步一步地拖着往前走,瘦弱的肩膀还一抽一抽地……他想上前去帮忙,但是不管他怎么说,高姑娘就是不回头,最后他强硬地跑到了她的前面,但是只看到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都看不到脸,而且还是不要他帮忙。最后没办法,他只好先走了,但是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他好像还看到了她朝他啐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