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记忆中的路,一心只想着要去问小煜今日有没有要补的衣裳,忘了去考虑他会不会在。
直到踏入主屋的楼院,直到听到父子俩月下温书的声音,她刹住脚步,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赶紧转身就走。
没看到,没看到,他一定还没看到她悦。
“咦?来都来了,你干嘛又着急跑掉?搀”
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鱼沉歌停下脚步,懊悔地咬唇,小煜都出声了,他肯定也发现她了。
若她继续离开,当没听到小煜的声音,会不会很无礼?
管它呢!
无礼和被赶走,想也知道后者更严重。
想着,她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你是当我们瞎吗?”小煜窃笑道。
她倒真的蛮希望他的爹这一刻是被鬼遮眼了。
“小yu……”
温润的嗓音喊出她一直盼着听到的,鱼沉歌赫然刹住脚步,欣喜地回过身去。
“晏舟哥……”笑容僵在嘴角。
她看到他摸着儿子的头,教诲,“不可无礼,无论那个人是谁。”
原来喊的是他的儿子。
小煜,小鱼……
讨厌,干嘛要那么像!
害她以为,以为他终于肯像以前那样喊她了。
害她以为,终于可以靠近他一步了。
“鱼姑娘……”
听到他这般喊,鱼沉歌慌忙转过去身去,“你没看见我,没看见我见。”
“那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眼睛很好。”他温和平稳地说。
鱼沉歌吓得抬手捂脸,“对不起!你说的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已经在照做了,这一次只是意外,而且,你也没看到我的脸,不算,不算。”
他说不愿看到她,那她就不再出现在他面前就好了。
起初她只是想确定他过得好不好,奈何他一直拒她于千里之外。
而今,知晓他一人把儿子拉扯大,她也想帮上点什么的,可是好似,总是越帮越糟。
所以,她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允许她偷偷在一边看着他就好。
“这话连小煜都没法接受。”他似是颇为苦恼地叹息。
闻言,鱼沉歌慌了,他的意思是非要揪着这个‘意外’来逼她走吗?
那她现在是要继续离开,还是回过身去面对他?
可是,无论是哪一个,结果不都一样吗?
“过来吧,有些话我该同你说清楚。”
还能是什么话,说来说去,不就是要她离开吗?
她懂,她真的懂的。
在青城那会,以为他只是还怪她,怨她才那般说,直到到了天都,进了他的府邸,看到他为他亡妻立的碑,听到他说的那一句——非要本官说更难听的吗?
她才知晓,他是认真的。
因为,她的晏舟哥哥若说下这样重的话时,就代表他不是说说而已。
鱼沉歌收起一切慌乱和不安,扬起笑脸快步过去,“晏舟哥哥,你说吧,我听着。”
十年前,他们分开时是那般不愉快。
十年后,她希望是笑着转身的。
“咦?你的手怎么了?”小煜抬眼,眼尖地看到她的手受了伤,就连皓腕上也有着透明的小水泡。
薄晏舟淡淡地扫去一眼。
“没事,没事,应该是鱼鳞贴上头,没洗干净。”鱼沉歌赶紧将手背到身后去,悄悄将挽起的袖子放下。
但是,薄晏舟却没打算当没看到,很实诚地说,“我记得晚膳没有鱼。”
“……那就是别的东西,已经弄干净了。”她笑嘻嘻地说,却是狠狠皱了下眉,因为袖子扯下来太快弄破了水泡。
薄晏舟不打算陪她一块装傻充愣,“那道姜醋金银蹄是你做的。”
“你怎么知道!”说完,鱼沉歌后悔地捣住嘴。
笨啊!这不是不打自招了吗!
“这样做,意义何在?”薄晏舟抬头看她,很温和,很平静,真的只当她是一般人来对待。
“我只是……只是想练练厨艺,至少离开丞相府也能有口饭吃啊。”鱼沉歌转动脑袋,很快就想到理由来搪塞他。
“别再做了,我不会吃。”即使是这般伤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只让人感觉得到温和。
好似就连对别人发火,都怕吓到对方似的。
鱼沉歌心沉,就是知晓他知道是她做的定然不会吃,所以才没让大鱼娘说啊。
而且,也没机会再做了吧。
真可惜呢,她还跟大鱼娘学了一道鱼,还没来得及做给他吃。
薄晏舟看着她,似乎在考虑如何说才不至于伤到她。
忽然,他看到阿言从院门外走过,赶紧出声,“阿言!”
阿言退回到院门,“属下在。”
“随我进书房,有件事交予你去办。”说着,薄晏舟拂袖起身,负手在后,刻不容缓地前往书房。
鱼沉歌看着他的背影,贪恋地看着,也许,是最后一次这般目送了吧。
他突然走开也改变不了什么。
离开,只差没说出口而已。
“你是不是特地跑来找我,问我有没有衣裳要补?”小煜从石凳上下来,走到她身边,昂头问。
鱼沉歌收回视线,笑着看向他,“那有是没有啊?”
“很可惜,没有。奇怪了,以往我帮爹缝的衣裳都换不到一天又坏了,这次你缝的怎能撑这么久?”
那是因为你缝得太差。
鱼沉歌在心里回答他,当然,她缝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是了,但至少还算牢固。
但是,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望,连离开前想要替他缝最后一件衣裳都是奢求。
她看向小煜,蹲下身来对他说,“小煜,你以后要听你爹的话,长大了要好好孝顺他知道吗?”
“这个当然不用你来说,我也知道!”他从小就听话,孝顺也不用等到长大了,他都已经孝顺父亲好几年了呢。
“我相信小煜能做到,这样我就放心了。”鱼沉歌爱怜地摸摸他的头,然后,忍住想要抱他的冲动,起身,故作欢快地道,“那我走咯!你要是不想再拿针线替你爹缝补衣裳,那你努力说服你爹给你找个后娘,找一个对你和你爹好的。”
越说,她越有些哽咽。
“你要走吗?”小煜价昂头问。
她看了眼书房的方向,笑着点头,“我走了,你爹才能过得舒心吧。”
“可是,我爹没开口要你走啊!”小煜道。
“他应该是想让我主动离开吧。”虽然她的领悟力向来很差。
小煜皱着小眉毛苦恼地瞧了她一会儿,摇头,“反正我没听见爹开口要你走,反正你也不要脸很久了,再不要脸一下也不会死。”
谁,谁不要脸了!
这小孩……
她说错了,晏舟哥哥没完全教好他,没有像他那样,待人永远都是温文有礼的。
哪怕对方要他的命,估计他都会先拱手一下。
可是,不可否认,小煜的话让她又有了期待,也开始有些认同。
反正她都厚脸皮至此了,再厚脸皮待下去会怎样?
也许,也许,有那么个可能,晏舟哥哥是不想开口叫她走,才突然故意叫阿言进书房议事呢?
唉!
她也知晓自己想得太美了。
“唉!”
小煜也学她老气横秋地叹气,坐回石凳上,双手托腮,一副苦恼的样子。
“你小小年纪学我叹什么气?”她发笑,上前问。
十年前,她与江家小姐只有一面之缘,人大家闺秀出门都戴着面纱,她也不知晓那江家小姐长什么样,小煜看起来并没有大半遗传到晏舟哥哥,那应该是像他娘吧。
“谁叫我生下来就是操心的命呢,爹虽然官做很大,但是他不太会做人。”
听到小煜这样评判他爹,鱼沉歌傻眼,强忍住想一手拍他脑袋的冲动。
居然敢说她的晏舟哥哥不懂做人,简直是天理不容。
“你居然敢说你爹不会做人?”她压低声音,才九岁,他懂个屁。
“爹去参加别人的宴席从不送礼,反而还带了好多好吃的回来。那些人的官位都在爹之下倒无妨啦,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是万万不能得罪的,而且能讨好就讨好。”
“你说的是皇上?”鱼沉歌兴致被勾起,坐到他身边,完全忘记了前一刻还打算离开的事。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让他这个丞相讨好?
“不是。皇上也还好,爹在皇上面前不敢胡来。”
噗!
这孩子居然用‘胡来’二字来形容他爹。
但是——
“不是皇上,那是谁?”她记得当今南凌除了皇上,也没有太后,太上皇之类的了。
“你没听说过九千岁吗?”小煜诧异地问,像看妖怪一样看她。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没听说过九千岁的?
“听说过啊,但是,他不是已经随着与太后的那一场搏斗,死了吗?”她那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子的。
听说若没有九千岁,就不可能有那样的太后。说是那时候的南凌,表面看似太后掌权,其实实权在九千岁手里。
“他才没有死呢,他只是带着妻子到太白山上修身养性去了,临走前,皇上还封了他千岁王的,就算他不在天都,依然很可怕。”
“你倒是懂得不少。”鱼沉歌赞赏地摸摸他的头,真的是一幅小大人样,看得出来,他这几年是真替他爹操碎心了。
“所以,你要你爹去讨好这个人?”一个丞相去讨好一个太监,她的晏舟哥哥不应该这样卑微的。
听说,当年丞相和九千岁可是斗得水火不容,若真送上门去讨好,岂不是让那个太监羞辱?
不行!
这事行不通!
小煜用力的点头,“九千岁,不,是千岁王,他回到天都了,明日爹和我要去登门拜访。我正在愁,要送怎样的礼才不至于丢脸。”
二叔什么都不缺,三叔是皇商,送的东西必定是不凡之物,还好四叔不在,这么一比,他们到场也算赢了四叔。
九千岁和千岁王,差一个字,可是也差了很多。
至少相和王,王大。
但是,非得放下傲骨去讨好曾经的敌人吗?
“必须啊,你想,爹在朝中不懂做人,万一别人对他不满了,一起对付他,到时候没人帮他,岂不是很惨?”
鱼沉歌无言反驳,这孩子考虑得可真长远。
“所以,对千岁王好些不会错的。”有那个人在,再如何,也能保得住爹。
他可是常常听人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仔细想过了,除了皇上,二叔就是那棵大树。
鱼沉歌居然也被一个小孩子说服了,而且连想要反驳都不知道从何开始。
“可是,你又怎能保证,那个人就一定不会对你爹下手?”她可听说这太监的恶行恶事一箩筐。
“咦?我没告诉你吗?九千岁,也即是而今的千岁王,我喊他二叔。”小煜一脸才想起的样子。
鱼沉歌诧异地瞠目,不敢相信背后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那她方才是白白七上八下地担心了吗?
“既然你喊他二叔,那说明他与你爹关系匪浅,为何还需要备礼讨好?”好奇怪。
“总要以防万一嘛,再说,虽然是二叔,上门拜访也不能空着手去啊。”小煜一副大人的口吻,继续托腮苦想。
鱼沉歌又再次被他说服,认同地点点头。想了想,正想说包在她身上了,忽然,那边书房的门开。
她赶紧起身,箭步离去。
不能这么傻,再给他赶她的机会啊。
她保证,帮小煜做完这事,若他还执意要她走,她绝不会再留下来,惹他烦。
两个男人从书房里走出来。
“咦?鱼姑娘为何走得那般急?”阿言看着跑掉的身影,纳闷地问。
薄晏舟只是抬眸瞧了眼,看向石桌那边低头看书的儿子,嘴角勾起清雅浅淡的笑弧。
……
翌日一早,鱼沉歌怀揣着东西匆匆出了门,找到天都的当铺。
但是仅有的好几家都给不到她想要的价钱,她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朱雀街的那一家。
若是这家给的还是那样的价钱的话,她也只能接受了。
“掌柜的,你帮我瞧瞧这东西能当多少。”她从荷包里取出那个东西,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递给掌柜。
当铺的掌柜一眼就看出那东西不凡,伸手接过来仔细地瞧。
那是一块翠染冰轻的玉,笋形,大小恰与小指一般,上头纹路简洁,上头镂着繁复的图案,看上去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握在手中沁凉润滑。
真的是上等的好玉啊,尤其是这上边绕来绕去的图案,给人一种神秘感。
掌柜的思索了一番,又打量了一下鱼沉歌的穿着打扮,张开五指。
鱼沉歌大喜,“真的吗?五百两!我就知道一定会有识货的人的!这可是我家的传家之宝!”
“姑娘误会了,是五十两。”掌柜笑着道。
鱼沉歌下一刻立即伸手将玉笋抢回来,谨慎地护在胸前,“你开的比前几家还少,五十两,你当我傻啊!”
掌柜看到到手的宝贝溜了,赶忙赔笑脸道,“姑娘请稍等一会,我去请示一下我家东家。”
闻言,鱼沉歌又露出笑容,满怀希望地看着掌柜进去找人。
不一会儿,掌柜的领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出来,那男人锦衣华服,身上金银玉器一件不少。
那男人上来就直接伸手要抢她手里的东西,她灵巧地避开,防备地盯着他。
“你不给我瞧瞧,我怎知值多少钱?”那男人不耐地伸手。
鱼沉歌不信他,扫了眼当铺,“找一件价值五百两的东西先给我押着,我才能给你瞧。”
“诶!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你要当东西,别搞错了!”掌柜生气地提醒。
那男人只是笑了笑,“既然是传家宝,想必是不得已才来当的,去把那串南海珊瑚拿来给她。”
鱼沉歌觉得这个当铺的主人还算有些人情味,也不吝啬地给予笑容。
很快,那串南海珊瑚拿来了,鱼沉歌一眼就看上了它,直觉它就是送给那个千岁王最好的礼物。
那男人也看中了她的玉,也看得出来她很喜爱那串南海珊瑚,笑着问了下她喜欢的理由,然后便答应以这串南海珊瑚换走她的玉。
鱼沉歌虽然不懂太多贵重的东西,但是,她知道,这串南海珊瑚必定是无价之宝。
那男人也说了,这南海珊瑚,色泽嫣红,质地润泽如红玉,十年才能生长一寸,珍贵而稀罕,一寸珊瑚的价格,甚至昂贵过一寸黄金。
但她也相信,她交换出去的玉也同样是无价之宝。
可惜,要换得南海珊瑚,只能死当。
鱼沉歌最后看了一眼被那个男人拿在手里爱不惜手的玉,抱着装好的南海珊瑚转身离开。
娘,对不起。
反正这嫁妆也用不上了,倒不如用来帮晏舟哥哥,您一定不会怪我的,对吗?
是的,那是娘亲当年临死前交给她的,是她辜负了娘的期盼。
她,终究没能让娘含笑九泉。
……
“在那里!抓住她!”
鱼沉歌刚收拾起回忆过往的心情,身后忽然传来呼喝,她警觉地回头去瞧,却没想到会看到一个怎么都不应该出现在天都的人!
而且,那些人摆明是来追她的!
看了眼怀里的南海珊瑚,她立即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抱紧盒子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