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说一边摊开手,白色的光球在他手心里慢慢凝聚,紧接着几张发着光的符箓出现在他面前,慢慢一字排开,他手一挥,那些符箓就和光球一起飞向“王婶”。

“不!不!”

“王婶”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那光球从她的嘴里进去,符箓如同绳索一样将她捆绑,很快她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他走过去用脚掀了掀她的身体,确定“王婶”不会再起来之后才扭头对我道:“快用聚魂瓶收了她吧!”

我一愣,他怎么知道聚魂瓶?

见我有所犹豫,他转身一蹦一跳的走到我跟前,两手攀着我的手臂,把我用力拖到了“王婶”面前,催促道:“快呀快呀,你再不用聚魂瓶,这鬼的魂魄可就要散了!”

我一听这话,便不再犹豫,毕竟收集魂魄要紧,这事儿先放放吧还是。从包里掏出聚魂瓶的时候,那小小的瓶子像是有所察觉周围有气竭的魂魄一样,我一拿出来瓶底就不停的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看了看身旁这个还没有我腿长的小鬼,他也正仰着头看我,示意我可以开始了。

我的目光落在“王婶”身上,轻轻扯开了瓶口的红绸,霎时间,点点星光从“王婶”身体里跑出来,在空中转了几圈之后便自己跑到了瓶子里。

我有些诧异,心想这瓶子还真是仙家的宝贝啊!

不多时,魂魄就全部收进了瓶子里,而王婶的身体也在那一瞬间迅速变得干枯。原本圆润的脸庞迅速瘦下去,很快,整个身体便只剩下了皮包骨。她侧着头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空洞的看着我,看起来是那样绝望。

我手有些发抖,不由颤声道:“她……怎么回事?”

小孩儿闻言挠了挠头,又凑上去摸了摸王婶,而后小声道:“那野鬼附身太久,她的肉身已经被毁了。”

我一惊,不由得提高了音量:“肉身被毁?那她自己的魂魄还能回来吗?”

小孩儿摇了下头,有些为难道:“恐怕不行了……”

我浑身一震,捂着嘴连连后退,魂魄回不来,那不就是说王婶也死了?

四周的墙壁慢慢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黑窟窿不见了,脚下的铁网也变成了瓷砖地板。那些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不明物体也变成了透明的水滴,滴答滴答的落在我的面前,每响一声,我眼皮就不由自主的跟着一跳。

见我难过,小孩儿飘起来,在空中伸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安慰道:“你不要太难过了,她虽然肉身毁了,但是魂魄还是能够进入轮回的。实在不行,到了下面,我就让她去我爸爸的地盘。”

“你爸爸是谁?”

刚才开始我就有点在意这个问题,但是情况紧急也没来得及问,现在他再次提起,倒是提醒了我。

“我爸爸是……”

“林阮!”

他正要开口,却没想到我身后猛地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喝,我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就见叶弛和萧寒神色匆匆的赶了过来。

“叶弛!萧寒!”

见到熟悉的人,我顿时心中一喜,三两步走到他们面前,激动道:“太好了!你们终于来了!”

叶弛和萧寒闻言互相看了一眼,我看到叶弛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又注意到了躺在我身后的王婶。

两人脸色俱是一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便先来到了王婶身边。

我跟着他们一齐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那边的小孩儿已经没了踪影。

叶弛蹲在地上,一根手指点上王婶的眉心,嘴里快速的念着什么。而萧寒在一旁皱眉看着他,看到他俩这副样子,我想起那个小鬼和我说的话,轻声道:“王婶的肉身已经被毁了。”

但他俩谁都没有理我。

半晌,叶弛睁开眼,对萧寒摇了摇头,而后缓缓站起来,神色复杂的看着我:“王婶不是应该在家里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他是用陈述的口吻说出这话的,闻言我先是一愣,而后发现他脸上又出现了早上那种表情……他在怀疑我。

再看看萧寒,他也是用同样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不知道啊,我和你一起走到这楼的时候,就发现有点不对劲,整个过道都变了样子……”我试着和他们解释,但不论我怎么说他们都不为所动,两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一开始就定下了我的罪。

我被他俩这样子搞得有点窝火,但是说话又止不住的结巴,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我在心虚:“走,走,走到这层的时候我们不不不不是分开了吗?那时候你让我一发现不对劲就扯动红绳,但是我手上的红绳从进到这层楼开始就一直在被扯动个不停,还有那盏灯,我们路过了好多次,后面我还看见你扔的铜钱和符纸。”

“你给我的那张符纸,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黑色,上面还有绿色的虫子在爬……后来我手上的红绳和王婶绑在了一起,我一直都以为那是你在前面牵着我!”

说到后面我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叶弛和萧寒都没有打岔,只是皱着眉听我说着。

我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我不知道王婶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让小鬼看着他吗?”说到这里,我才想起了小鬼,不由问道:“小鬼呢?小鬼哪里去了?”

叶弛又和萧寒对视了一眼,没有立马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沉声道:“林阮,我们俩早在进入这层楼之前就分开了。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犀利起来:“而且我手上的红绳是被你扯断的。”

“什么?”

我顿时不可思议的看着叶弛,我扯断了他手上的红绳?怎么可能!我连他人都没有见到过!

这还不算什么,叶弛说完,萧寒又说了一件让人更加无法理解的事:“是,当时和你们分开,我是打算上电梯的,但是进去之后,我发现电梯里面有点不对劲,就下来了。可是出来之后,我发现我又踏入了电梯。”

我茫然的看着他。

见我没听懂,他又耐着性子解释了一遍:“就是我中了鬼打墙,翻来覆去的在一个地方打转,这么说能明白吗?”

我点点头,但是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萧寒继续道:“我用血气破了鬼打墙,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并且我看见,你当时就站在门口。”

他说到后面语气都变得有点阴森,我莫名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栋大楼本来就很奇怪,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是我,不是那些鬼伪装成的我?”我虽然依旧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萧寒这逻辑会不会有点太牵强了。

萧寒好像料到我会这么问,忽地冷笑一声,张张嘴就要开口说什么:“因为……”

“萧寒!”

叶弛忽然打断了他的话,眉头拧成了一团,面色不善道:“我来说。”

萧寒耸耸肩:“那你来吧。”

我被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搞得莫名其妙,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俩说话就没头没脑的,莫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很快,叶弛给了我答案。

他转头静静的看着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时间三个人都很安静,我踌躇的看看叶弛,又看看萧寒,忽然脱线的想着,为什么我们要站在这里说话,而不是选择回家去?

少顷,叶弛那金属般的声音终于传入了耳内:“你还记得那时候你问我怎么招魂,却阴差阳错的开了自己灵眼的事吗?后来你还说你发现自己接触不了阳光,记得吗?”

我点点头:“记得。”

“那时候我就看过你的身体,发现你虽然表面上看着跟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实际上,你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我闻言大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弛,好半天都没有消化得了他的话。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为什么你会这么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我,我还有心跳啊。”

我一边说一边摸上自己的胸口,虽然隔着厚实的衣服,但还是能感觉到里面心脏的跳动。这让我稍微松了口气,但叶弛却莫名的笑了两下,他嘴角的弧度让我一阵心悸。

“不是的林阮,鬼虽然能附着到生人身上,但是那些邪祟的魂魄是不可能和生人相融的。开始我只是在怀疑,直到我发现小鬼对你莫名的亲近,再联系一下你不能见光这件事,很容易就串起来了。”

叶弛顿了顿,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惊愕的表情,他继续说道:“是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些鬼会接二连三的找上你,难道真的仅仅是因为你说的那个人想要置你于死地?还有你的灵眼,难道真是因为巧合才打开了?我记得你说过你要帮那只附身在铜钱里的鬼收集魂魄吧,有了灵眼你就能看见这些东西,而那些邪祟找上你,不正好如了你们俩的愿?”

他越说面容越冷,我微微张着嘴,觉得他的话我能听懂,但是又听不懂。过道里有冷风吹进来,我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廊尽头的窗户被打开了。

“你直接跟她说不就好了,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萧寒低声说了句,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话说出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可能,照你的说法就是我已经死了,但我根本不记得我有遇见过让自己死掉的事。”

我不安极了,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们。而同时,心里也有了另外一个疑惑,如果真是叶弛说的这样,那为什么他一开始不告诉我,而是到了现在才说?

叶弛闻言又是一声冷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要是不相信的话,那你用手摸摸这张符。”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黄色符纸,上面用朱砂龙飞凤舞的写着我看不懂的字。

和他之前给我的那几张符纸是一样的。

叶弛朝我抬抬下巴,像是要让我彻底死心一样:“来吧。”

“……”

我咽了口唾沫,视线在叶弛和萧寒之间游移。叶弛始终目不转睛的看着我,而萧寒在接触到我的目光之后,就侧过了身子,偏头看着别的地方。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手指在接触到符纸的那一刹那,我听见叶弛嘴里念了句什么,而后,那张符纸好像突然被人导了电一样,刺得我一缩,条件反射的把手伸了回来。

我摸着自己被“电”到的手指,低头一看,指尖的位置已经开始脱皮了,可是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我……”

我抬起头,一脸惊愕的望着叶弛,张了嘴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泪水慢慢在眼里蓄积,我下意识的来回摩擦着手背,只觉得这一切真是太荒谬了。

“现在你相信了吗。”叶弛说。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和叶弛解释这件事。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半晌,我急急的开口,抓着叶弛的手臂,想试着让他相信我,“叶弛,那些邪祟不是我放出来的,你知道的,我一直在家里睡觉啊今天!”

“林阮……”叶弛抽出手臂,再用力一甩,我一个踉跄又往后退了两步,耳边传来他冰冷的声音,“你真的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去过阴间吗?”

我身子猛地一震,看见叶弛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像是怨恨又像是厌恶的表情,他知道,他怎么知道的?

见我不明白,叶弛突然从包里摸出了一个纸鹤模样的东西,摊开来放在我和他之间,我一眼认出那是他之前来找我时候用到的纸鹤。

“这个东西,记得吗?之前在我师父那里的时候,我特地留下了你的一缕头发,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你。”他语气淡淡,但眼里的光芒却让我下意识的想躲,“我当时和你说这东西不能找鬼,但有一件事我没有说,这东西,只要一开始就跟着那个人走,就能去到那个人去的地方。换句话说,那天在楼下和你分开的时候,我就把纸鹤放到了你的身上。”

我喉咙发紧,如果说现在有面镜子能让我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那一定是惶恐而茫然。

眼前的这个人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我竟然有种从来没有认识过叶弛的感觉。

也许,我真的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江楚城说他一开始就在怀疑我,我还天真的以为只要我不做那些让叶弛觉得可疑的事,就能打消他对我的怀疑。

“所以,那时候你是故意和我分开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我一直以为叶弛是可以帮我的人,所以一直都无条件的相信他,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从一开始就是在试探我。

看见叶弛点头,我心凉了半截,想到江楚城说他家那尊佛像,我仍旧不死心的问道:“为什么?我明明都说和那些东西没有关系了,为什么你一直都不相信我?”

说完,萧寒先笑了一声:“林小姐,你是个成年人了,这些跟小学生一样的话,就不要问了。你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他一步步紧逼,目光咄咄逼人:“王婶对你不好吗?你竟然想方设法的分开我们,扯断叶弛手上的红线不说,还把我一直困在原地,不让我出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本事,也许和那只进入你体内的魂魄有关。但是恐怕你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快的赶到这里,结果你还没得及毁尸灭迹。我说的对吗?”

“我没有!”我大声反驳,不是的,根本就不是他说的那个样子,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

“我也是被困在这里好久,要不是出来一个小孩儿救我,现在我就要被附身在王婶身上的那个野鬼弄死了!”

我朝他们喊道,情急之下,连自己说了什么都没有在意。

“小孩儿?什么小孩儿?”萧寒抓住了我话里的字眼,语气不善的说道,“怎么,你难道还有一个帮凶?”

我暗道糟糕,现在他俩正是怀疑我的时候,我还把那个已经跑得没影儿的小孩儿抖了出来,他俩肯定更加不会再相信我。

权衡之下,我只好说道:“当时王婶,不是,附身在王婶身上的那个鬼要杀我,我以为自己都要死了,结果突然出来了一个小孩儿,然后他打退了那只野鬼。只是王婶被那鬼附身太久,肉身被毁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的。”

“哦?”萧寒好像突然来了兴趣,挑眉问道,“那他人呢?”

萧寒这副表情就像是在看戏,根本没有真的要听我解释的打算。我不禁有些疑惑,我哪里得罪他了吗?

“……不见了。你们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我垂头丧气道,说到后面连自己都没了底气。

闻言,萧寒嗤笑一声:“那就是没有了。林小姐,你这个样子,如果是在法庭上,可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连法官都被判你输啊。”

我抬头怒视他:“我没有做的事你们为什么非要强加给我?我自己也是受害者啊!你和叶弛好歹还有点自保的能力,我遇上那些东西就是死路一条。附身在王婶身上的那个野鬼有多厉害你们知道吗?当时整层楼都变成了另外的样子!要是没有那个小孩儿,我早就死了!”

我巴拉巴拉的说了一串,听的萧寒有点不耐烦,他又要和我说什么,却再一次被叶弛制止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三秒,叶弛才缓缓道:“你到现在都不肯说实话……那么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我们暂且相信你。现在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想过为什么那些厉鬼会接连不断的找上你吗?还有你的灵眼,和你要帮主那只鬼收集魂魄,这本身就是有违天道的事,万物皆有轮回的资格,你收了那些鬼的魂魄,就是断了他们的后路。如果不是为了查清楚原因,我也不可能放任你如此。”

比起萧寒的冷嘲热讽,叶弛显得更加平静一些。

但他这样说话的口气让我更加不安,如果说萧寒是在宣判我的罪,那么叶弛,大概就是在敲定我的确有罪。

我两手开始不自觉的揉着衣角,低声说道:“我之前和你说过啊,那些鬼要找他,而我和他是有关系的,只有杀了我,才能阻止一些事发生。”

“那你告诉我,那些人要阻止的到底是什么事?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叶弛直直的看着我。

我一愣,突然想起那时候我被夙晔带回了前世,江楚城说只有杀掉前世的我,才能阻止他和现在的我在一起。

一开始我还没有觉得,可现在想想,这逻辑好像有点奇怪啊。

如果夙晔能去我前世的话,那直接回到过去杀了我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带着我一起回去?

见我没有说话,萧寒重复了一遍叶弛的话:“你倒是说啊,那些人,啊不是,那些鬼要阻止什么?”

我讷讷的说不出来。

“怎么?谎话编不出来了?”

萧寒讥讽道。

我强压住内心的火气,用力咬着后牙,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做过的事我一定会承认,但是同样,没做过的事,我一定不会认!”

“那你要怎么解释王婶的事?还有你说的那个小鬼,我和叶弛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也已经不见了!”萧寒也朝我大吼。

我脊背一僵:“你说什么?小鬼不见了?”说完我转头看向叶弛,“他说的是真的吗?”

叶弛本来把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目光悠远,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听见我这么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是,我和萧寒赶回去的时候,王婶和小鬼都已经不见了。”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听见这个消息,我两腿一软,当即跪倒在地。而这一举动在萧寒眼里,似乎就变成了我心虚的表现。他催促道:“别和他说了,叶弛,再等下去这栋楼的人都要死了。你快做决定吧。”

我耳朵动了动,决定?什么决定?

我抬起头看着叶弛,他也看了我一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慢慢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红色的符纸。

黑狗血符。

我在心里无声的念出了符纸的名字。

叶弛垂下眼帘,小声说了句结束了,就并起两指夹住符纸,开始念起了咒语。

那一瞬间,黑狗血符发出耀眼的红光。叶弛将符纸轻轻一抛,那符纸就像是被定在空中一样,竟然没有掉下来。

随即叶弛盘腿坐下,两手合十,嘴里的咒语始终没有停过。

慢慢的我感觉到了一点异样,先是脚板心很烧,浑身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呼一吸间就升高了好几十度。身子像是着火了一样,烈火灼烧的感觉顿时让我疼的不能自己。

我一边叫着一边在地上打滚,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灭掉身上根本就看不见的火。

“叶弛……叶弛……啊啊啊啊!”

我尖声喊着叶弛的名字,但是那并没有什么用,只是换来叶弛更加快速的念咒声。

萧寒在一旁也盘腿坐了下来,两手叠在一起,大拇指相接,做成了一个塔状。他看了我一眼,眼底皆是冰凉之色,随后闭上眼,也开始附和叶弛念起了截然不同的咒语。

一刹那间,身上的温度更高了,渐渐的我眼里能看见的东西都变成了血一样的颜色。

“啊……疼……疼啊……妈妈……好疼……”

隐隐约约耳边传来了一个细小的说话声,那声音痛苦至极,在我脑海中不断翻涌。不知打为什么,本来只是身体上的灼烧感,听见这声音之后,我忽然觉得心也跟着绞痛起来。

是谁……

“妈妈……好疼……”

是谁……

我从走廊的这头滚到了那一头,明明看不见火焰,但是身上的衣服却已经被烧掉了一层。有一小块皮肤也开始由白变红,恐怕再等一会儿就要变黑了!

“住手叶弛……求求你住手……这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哀求道,每说一个字喉咙就像要撕裂开来一样。

叶弛念咒的声音停了下来,他慢慢睁开眼,那双幽深的瞳孔里仿佛一个黑洞,只是看一眼,我就觉得自己要被吸进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叶弛的声音很飘渺,像离了很远,“林阮,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是个人,不要和那些终日在人间游荡的鬼怪为伍。现在变成这样,都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不是的……

我没有……

我想要反驳他,可是很快,心底又出现了另外一个声音。

呵……

咎由自取吗……

我蓦地无声冷笑,难道这一切就是我想的吗?

我也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有那些邪祟来找上自己,也不用担心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每天可以安心的上班,偶尔和朋友出去玩,而不是现在这样,做什么都提心吊胆,睡觉到一半还会惊醒,看见灯光闪烁就觉得是鬼要来了。

我只是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可惜,却由不得我做主。

……

“……大局已动,劫数将至。一切早已注定,你们谁也逃不掉。”

……

我又想起了那时候梦里的那个人说的这句话。

呵,早已注定吗?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早已注定?注定我要遇见江楚城,遇见叶弛,然后再在这里被两个驱魔人活活烧死?

凭什么!

我身子抖了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怨恨。

“啊啊啊啊!”

我扭过头恶狠狠的看着叶弛和萧寒,在这一刻满脑子都是把他们统统撕碎的想法。却不料叶弛一声厉喝:“不知悔改!”

说完,他陡然加快了念咒的速度,我再没有空暇去看他俩,只是抱着自己的身体从这头滚到那一头。

那一抹怨念又变成了无尽的痛苦,我哭喊着,眼睛里却没有一滴眼泪。

“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你还好意思说为什么?你当时杀掉王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为什么?”萧寒斥道。

我没有……

王婶不是我杀的……

小鬼也不是我弄走的……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相信我……

江楚城……江楚城……

我无意识的在心里喊出了他的名字,祈祷着他会像以前那样,在下一秒就出现。

“妈妈……妈妈……宝宝好疼……好疼呀……”

耳朵里那个同样痛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听到我五脏六腑都在跟着疼。

是谁……

你是谁……

我啊啊的叫着,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无意间瞥到窗外的天空,竟然已经慢慢变成了白色,但现在明明才刚刚过一点。

……

“讨厌,为什么我看见的天空和你看见的不一样?”

“因为,你是鬼,我是人啊。”

……

脑子里蓦然浮现出这样一段对话,可我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和谁,在什么时候说的。

“啊……求你们……住手……”

我嚎叫的又翻了个身,两手无意识的扒拉着地板,没想到竟然生生抓出了十道深浅不一的抓痕。

“叶弛!”

这声惊呼似乎是萧寒的,他一说话,念咒就停了下来,我猛喘气,稍微感觉自己好过了一点。

叶弛沉声道:“她体内的鬼气已经蔓出来了,继续念咒不要停,血符应该能撑到她被超度的那时候,如果那只厉鬼不会出现的话。”

“厉鬼?”

“嗯,是她养的那一只,不过那只鬼对她感情很深,等到了后半夜,我恐怕他会出来。”

念咒声再次响起,那股暗火似乎烧的更加旺盛了,我身上的皮肤全部都已经泛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龟裂,但从那些地方出来的并不是血珠,而是缕缕黑烟。

这一刻我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但是很快,由黑狗血符催生出来的暗火带着一股热浪向我扑来,让我无处可逃。

“呜呜呜呜……妈妈不要怕……宝宝还能保护你……”

脑子里又出现了那个嘤嘤的哭泣声,就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一团青光将我包裹,那火焰似乎被灭了一点,身体的温度也有所下降。

“不好!是冥光!”叶弛猛地一声低喝,“她身上应该是还带着那枚铜钱!”

两人念咒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我狼狈的缩在角落里,左眼已经被火烧的睁不开了,只剩下右眼还能勉强看见坐在过道中央的那两人。

我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但这一次却无比清楚,救我的并不是那枚铜钱。

那个声音……

我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却发现出来的是一团黑烟。

“……”

我闭上眼,心底一片冰凉。

“……妈妈……”

就在这时,耳边又出现了那个细小的声音,我猛地睁开眼,转着眼珠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是谁?你是谁?

我在心里问了句。

“……妈妈……是宝宝……”

宝宝?

我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小鬼。

“妈妈……宝宝好疼……”

我听得心脏一缩,也不想再问他为什么喊我妈妈,只急急在心里道:“你还好吗?有没有事?刚才救我的是你吧?”

“……嗯……爸爸说,宝宝要保护妈妈……可是宝宝好累……”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虚弱,听起来就像是要消失了一样。

“你还在吗?和我说句话!不要死啊!”

我急切的喊着,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和我说话。身上的青光逐渐暗淡下去,身体里有个地方好像突然空了,眼泪不停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不远处叶弛和萧寒并排坐在一起,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只是他们没有再念咒,皱着眉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我收回视线,茫然的看看面前的墙壁,又看看自己的身体。这一看才发现,其实衣服都穿的好好的,只是指甲暴涨,指甲缝里大概还有地上的瓷砖碎片。

我在心底无声的笑了笑,这一刻也开始怀疑我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

人不人,鬼不鬼。

那头他俩还是没有动静,只是叶弛好像又从怀里摸了张红符出来,看样子今天是铁了心要“超度”我。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如果一开始我就往坏的地方想想,也许他俩根本就不是来听我解释的。

江楚城,和你扯上关系,我真是没有一天过上好日子啊。

我嘲弄的在心里说着。

而就在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过道里猛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我的头发肆意乱飞。而后过道深处传来一个阴森而又熟悉的声音:“阮阮,你真是太慢了。你不是说,在前半夜就能搞定这些人吗?现在居然还弄得这副田地,稍微让我有点失望呢。”

什么?

我有一瞬间的怔愣,脑袋动不了,我只能稍稍转着眼珠。只见那一边忽然有一团雾气飘散而来,不多时,一个模糊的影子现了出现。我现在看什么都是红色的,并不能确定那影子是什么样,只依稀觉得那身影相当高大。

“谁!”

叶弛和萧寒倏地站起来,戒备的看着雾气来的方向。

“是那个厉鬼来了吗?”

我听见萧寒这么问。

叶弛说了句不知道,“那厉鬼还在铜钱里的时候,我和他交过手,并没有打过照面。”

雾气渐渐漫过了我的小腿,紧接着,我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里,头顶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深情中又带着满满的自责:“怎么不理我?我说笑呢,你生气了吗?”

我一阵惊愕,只觉得这声音和江楚城的有几分像。但这鼻息间的陌生味道,却让我直觉他们并不是一个人。

我动了动身体,试着让视线上移,好看清他的样子。但他就像料到我想这么做,冰凉的手掌先一步覆上了我的眼,让我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你乖乖的待一会儿,我收拾掉他们,就带你走。”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语气和江楚城简直一模一样。但是我只愣了那么一秒,就立刻反应过来,这绝对不会是江楚城!

我挣扎了两下想要从他怀里出来,但是却换来他更加用力的束缚。他似乎低了下头,嘴唇都快贴上我的耳朵了,阴寒的气息不断往耳洞里钻:“怎么了阮阮,我来救你了?你不高兴吗?没有杀掉他们也没关系,反正我们要的只是那些魂魄。”

我瞪大了眼睛,这家伙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还没等我说什么,那头萧寒先被恶心到了,呵斥道:“呵!好一出人鬼恋!小弛,看来这个林阮不单单是养鬼,还和这只鬼搞出感情了!人鬼殊途,你们这样扰乱阴阳两界的秩序,今天我就要替天行道!”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喊叶弛名字的时候,我似乎感觉他抱着我的这条手臂猛然一紧,而后头顶传来他不屑的哼气声:“那便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说完他抬起了那只覆在我眼上的手,我终于可以睁开眼,视线也从满目鲜红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然而我却发现他整张脸都包裹在雾气中,哪怕是隔着这么近,我也依旧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什么玩意儿,雾气侠吗这是?

我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对这个人的身份表示更加怀疑了。

那头萧寒两手合起,闭上眼睛开始嘀嘀咕咕的念着什么。声音很小,念得也很快,听的我有些头晕。不止是我,抱着我的这个男人脚下也跟着动了动,看上去在拉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我转头一看,只见他穿上身上的羽绒服逐渐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整个人也在悄悄的发生变化。不一会儿,就见他的脚离开了地面,而在那一瞬间,我和这只鬼的周围就多出来一个金色的罩子,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符文。

“……光耀八级,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我在心里念着上面的符文,等看完之后才猛地一惊,我居然能看懂这些字?

没等我想更多,很快,萧寒催促道:“小弛,我已经困住他们了,快施法驱邪!”

他一说完,那条手臂果然又收紧了一些。

“困住?”

萧寒的话又引起他的一声冷笑,低沉的嗓音听起来自负极了,“那么我便看看吧,你到底能不能困住我们。”

说着,他将我放在地上,确定我靠着墙壁不会倒下去之后,又缓缓站起身。刚转过去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摸了摸我的头,用之前的语气说道:“再等等,我就带你出去。”

我没由来的一阵恶寒,尼玛,这肯定不是江楚城啊,那个家伙说话绝对不会这样的,这听着也太难受了。他就像是在刻意学江楚城说话一样,让我鸡皮疙瘩直往外冒。

想归想,我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身上的疼痛还没有消下去,也不知道来的这只鬼究竟是什么目的。现在在场的两人一鬼,两个人是要杀我的,只有这只鬼看起来暂时是和我一边的,不管怎么样,还是先静观其变再说。

当我在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那金色罩子的边缘,像是挑衅的瞥了那两人一眼。接着抬起手,慢慢摸向了那布满符文的金罩子。

“不自量力。”萧寒哼哼道,“这可是我南方萧家看家本领,就算今天你是将臣、后卿之流,今天也得给爷爷跪在这!”

他一说完,叶弛的身子猛地一震,虽然隔了些距离但是我还是看见他脸色微变,接着便听他道:“南方萧家?你是驱魔一族的人?”

叶弛声音陡然提高了好几倍,话音刚落,这头的自大鬼也收回了手,偏着头似乎在看着那两人,一时间也没有别的动作。

萧寒朝这边看了一眼,见这鬼收回手的动作不由轻蔑一笑,继而转头对叶弛说道:“你知道?”

叶弛点点头:“我以前听师父说过,之前听见你名字的时候只是猜测你会不会是南方萧家的人。听闻二十年前萧家出了一位天生灵眼的驱魔天才,没想到就是你。”

萧寒被他说的有点不好意思,却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是我。天生灵眼在我们家被奉为老祖,一百年才出一位。从上一个老祖诞生以来,到二十年前正好是一百年。那一年宗家和分家一共出了六个小孩儿,却没想到最后老祖是我。哎……”

我听得惊讶极了,之前叶弛和我说灵眼的时候,我以为只是拥有灵眼的人很少,却没想到竟然是两百年才出一个?

可是为什么萧寒听起来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听他的说法,他们家应该是个很庞大的家族吧,在这种家族里当老祖,难道不是很开心的事吗?

显然叶弛也听出来了,遂问道:“这不是好事吗?驱魔人有灵眼相助,那就是如虎添翼,你又为什么叹气?”

这边这只鬼似乎也来了兴趣,索性一掀衣服坐了下来。结果刚坐下又站起来往我跟前凑了凑,说了句别怕,这才又坐下了。

“……”

我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趁着这个空当,我又在心里喊了喊那个孩子,却仍旧没有得到回应。

我心里一个咯噔,死了吗?

“因为那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萧寒低低说道,“其实我是分家的人,那时候大家都以为老祖是宗家一个和我同年,比我大两三个月的表姐。我听我父亲说,当时她快要出生的时候,那一段时间家里的公鸡都不打鸣了,夜比白天还长,接连好几天宗家的院子外面都围了一圈黑猫,那情景和两百年老祖出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说话的速度很快,一边说还一边打量我们这边,想要快点结束话题,却又被叶弛插嘴道:“但是后来不是她?”

叶弛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摸了一把豆子出来,嘴里念了句什么,突然朝我们洒了过来。

那些豆子打在身上特别疼,我动不了,只能生生受着,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豆子上面还刻了什么东西,我直觉那应该是驱邪的。但面前这些鬼先生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听故事倒是听的聚精会神。

“对,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就在她出生的那一晚,一切又恢复了原样。黑猫不见了,唯一比较反常的就是,那天前半夜,公鸡打鸣了。”

“我在外的时候见过很多半夜就打鸣的公鸡,都是因为阴气太重,所以用这种方式来驱邪。”

叶弛说完,萧寒的脸色好像变得有些不是很好看,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是,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但是那时候家里人说,是因为周围的光污染影响了公鸡的生物钟,所以才会半夜打鸣。”

他一说完,和我坐在一起的这只鬼突然就笑了一下。

很快,便听见那头叶弛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一个驱魔人,难道还会相信这种说法吗?”

叶弛似乎还想要继续问下去,却被萧寒打断了:“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宗家的事向来不准我们分家的人过问,虽然有了灵眼,入了宗家,但归根究底,我还是分家的人。可能有时候,你们这些外人,都比我们要看的更清。”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连我都听出来话里有话,但叶弛没有再问下去。

科普时间结束,萧寒又把目光投向我们:“差不多了,伏魔罩应该已经完全成型,只需要最后一步,便能送他们上西天。”

他一边说着,一边咬破手指在空中画了一道符,接着两手结印,嘴里的咒语念得飞快。

我头又开始晕起来,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阮阮,阮阮?”

朦胧间,我听见那只男鬼在喊着我的名字。

我晃了晃头,做了个我没事的口型。

确定我真的没事之后,他这才缓缓站起来,但就在那一瞬间,我耳朵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呵,谁管你有没有事,你要是在这里死了,我可不好交代。”

我一愣,这声音……怎么就像是这只鬼的?

我愣愣的抬头看他,却见他摊开手,一团绿幽幽的光球在他手中凝聚。他轻轻抬了抬手,那光球就飞到了空中。

萧寒表情霎时变得严肃起来,整个人看着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他伸手一挡,将叶弛揽在身后,低声道:“是阴火,这只鬼来头不简单,小弛你往后靠靠。”

“不用,我对付这种东西不会比你差到哪里去。”

叶弛不动声色的拿开了他的手,但是他眼里的惊慌没有被我错过。

“我知道,我就是想保护你。”

萧寒说。

他一说完,我就下意识的看了面前这鬼一眼。

就见他手指动了动,做了个收拢的动作,就像是要把谁捏碎一样。

我心里一动,看看他,又看了看叶弛。

一个很荒唐的想法从脑子里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