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停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绿光在眼底流转,如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动物在看着他的食物。

但他并没有急着杀我,而是用一种阴森森的语气和我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吗?上一次要不是我留了一手,保住了自己的两魂三魄,现在我可就真的灰飞烟灭了!这笔账,你说,我怎么能不和他算?”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踩上我的小腿,那带着寒意的疼痛让我禁不住眼泪狂飙,而这一切看在夙晔眼里,只是换来他更加疯狂的大笑。

“你不说也没有关系,他不是很在意你吗?嗯?我倒要看看,这次他什么时候会出来!”

说着他加重了脚下的力道。

小腿发出嘎吱的脆响,我顿时一声大叫,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骨折了。

但这样他还觉得不够,抬起手露出长的吓人的指甲,他动了动手指,那尖利得跟刀锋一样的指甲就划过我的脸庞,血珠瞬间就顺着脸颊滴下来。

妈的,这个变态!

我咬牙切齿的怒视着他,却因为疼痛只能发出嘤咛声,想骂也骂不了。

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没呼出一口气都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好减轻疼痛。从夙晔的话里我知道了两个讯息,一个是当时江楚城吃掉的只是他三分之一的魂魄,还有一个就是,我会到这里来,很有可能就是他从中作梗。

不过,就连夙晔也找不到江楚城,那么他到哪里去了呢?

“再给你一次机会,他到底在哪儿?”

夙晔再一次冷声问道。

我啐了他一口:“不知道……啊!”

话还没说完,他就用那长的吓人的指甲划开了我的手臂。

“嗯?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他语气森寒,蹲下身一手扣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扔在不停的划着我裸露在外的皮肤。

我看着他那张清俊却让人作呕的脸,不由得想到,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被踩在脚下的这个还是他,现在就变成了我。

我斜睨着眼笑了两声,再次咬破了舌尖,大概是痛得麻木了,这一次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我看着夙晔,含糊道:“我不知道。”

“你撒谎。”他闻言,眯起一只眼睛,幽幽道。

“你们阳间不是有一句话吗,‘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不如今日,你便让我瞧一瞧?也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你待如何啊?”

待你妈个头!

我鼓着腮帮,猛地把含在嘴里的血吐了出去,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吐在他身上,夙晔比我更快的退到了一边,速度快得根本看不见。

“同样方式,你以为我还会中招第二次吗?不识抬举。”夙晔冷哼一声,一个甩手将我重重的打偏在地。

“唔!”

鲜血从嘴里溢出,鼻腔里全是血的味道。我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已经没有几处完好的皮肤,还好我不是疤痕体质,不然就要带着伤疤过一辈子了。

“还没死?”夙晔扬起语调哦了一声,“那么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好了,江楚城,去哪里了?”

“呵呵……”我手撑着冰凉的地面,嘲弄的看着他,“你不是很有本事吗?这都找不到他?还跑来问我?”

说着我就想起那时候他看见江楚城时惊恐的样子,继续道:“哦,对,你怕他。”

“我怕他?”他似乎被我那句话踩中了尾巴,清俊的面容有一瞬间变得狰狞,一股强而有力的阴风吹来,一下子将我掀翻在地。

脑子开始一阵阵的发昏,意识也在逐渐远离,所有的感觉似乎也变得迟钝起来,他恶狠狠的声音在我听来就像是隔了一层棉花:“他现在不过是个只有一魂一魄的废物,我会怕他?我当然能找到他!如果他不是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的话!”

我越听越觉得好笑,张张嘴还想要说什么,出来的却是一口温热的鲜血。

回想这些日子,其实我有过很多接近死亡的时候,或者说从遇见江楚城的那一天起,我几乎每天都走在阴阳两界的边缘。

那么多次和死亡擦肩而过,独独这一次让我真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将死之人。

没有叶弛,没有江楚城。

在这黑的没有没有一点亮光的阴间路上,只有我,和一个要杀我的人。

我是真的要死了吗?

我又这么问了自己一次。

眼睛已经睁不开了,我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裸露在外的皮肤触碰到的冰凉,也不知道是水,还是自己流出来的血。

“你敢嘲笑我?”

夙晔似乎走到了我身边,他的指甲一点点埋进了我的皮肤,但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其实我很清楚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哪,”他忽然凑到我耳边,压低了嗓子说了这么句话,“但是只有这么做,才能把他引出来。所以就算你死了,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那个到你死都不肯出来的窝囊夫君吧!”

我身子抖了抖,终于明白他原来是想拿我当诱饵!

“呵呵,看来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夙晔低低的笑起来,“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陪你玩那么久?”

“真……卑鄙……”

我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刚一开口,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卑鄙?”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忽地又闷笑起来,“这是在表扬我的手段高明吗?那这个赞美,我就收下了。”

说实话,他的声音挺好听的,如果不是这么不要脸的话。

“你要死了吗?”他说,而后感叹道,“都说冥子痴情,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不过也好,清寂现在正在重整幽暗城,过不了多久他就是新的幽暗城主!江楚城不出现正好省了我们一桩麻烦。就是可惜了你,”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啧啧惋惜,“长得好挺好看,可惜,马上就会永不超生了。”

“呵……鬼玉都没有出现,他怎么做城主?”

突然,我听见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但那绝对不是我!

夙晔似乎还没有发现,他扬起声调惊奇的哦了一声:“你还知道鬼玉?看来他跟你说的不少啊。极寒之地,万丈深渊,听闻其间还有千年女魃守护,别说是鬼,就连神仙也难去。但是在七百年前,鬼玉却突然碎成了百来块,守玉女魃也随之消失。这些年清寂已经找到了一大半,剩下的碎片只消数日便能寻得。到时候就算是冥子回来,百鬼也不会再听令于他!”

他说完便大笑起来,那个声音却冷冷的打断了他:“是吗,那你亲眼见过那些碎片吗?”

笑声戛然而止,过了好一会儿,夙晔才道:“没见过又如何?清寂说的,绝对不会有错!”

……

听到这里我顿时一阵无语,这就是传说中的,脑残粉吗?

“那你为什么不去问他要碎片看看呢?难道不也是不相信他吗?”

夙晔的声音陡然阴森起来,他咬牙道:“小丫头,他告诉了你那么多的事,难道没有教给你,不要随便挑拨离间吗?”

什么?

喂!不是我说的!我都这样了还怎么说话啊!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哦?是吗?你跟了清寂这么些年,难道他没有教给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别人的东西吗!”

那声音忽地变得低沉,我只感觉脸上好像有丝绸似的布料划过,而后便听得夙晔大骇道:“江楚城?你怎么会在这里!”

“呵,你这么急着找我,我再不出来,岂不是枉你一片苦心。怎么,你这是想我了吗?”

江楚城?

他来了吗?

还是我听错了?

“是我,你没有听错。”他大概是将我抱了起来,我下意识的觉得他的怀抱应该是冰冷的,可我现在却什么都感觉不到。

这么讨厌的读心术,也只有他才有了。

他胸口颤了颤,似乎是笑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他碰了碰我的额头,低沉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压抑:“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

在知道自己无意间到了阴间的时候,我没有哭,夙晔追着要杀我的时候,我也没有哭,却单单因为江楚城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霎时泪如雨下。

我明明知道这一切是因他而起,我也许应该怪他才对,在找他的这段时间我甚至常常在暗地里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可是他真的出现的时候,我却只剩下无声的哭泣。

“等我一下,收拾掉他我就带你离开。”

江楚城好像将我放在了一个什么地方,我的耳朵嗡嗡的,能听见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我身体没法动,千言万语最后还是汇成一个字,我在心里回他:……好。

“收拾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楚城,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上次败在你手上不过是因为我魂魄不全,现在,我倒要看看是谁收拾掉谁……唔!”

夙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生生打断。我闭着眼看不见面前的情况,只能通过声音才猜测,他大概是被江楚城拍了一巴掌。

“清寂没有教过你,主子说话的时候不要打岔吗?嗯?”江楚城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凛厉,“把她伤成这样,我想你应该已经做好永不超生的觉悟了吧,夙晔。”

“哈哈哈!江楚城,若是以前我还会怕你,现在你连魂魄都不全,你认为自己还能够奈何得了我吗?”

“那就试试吧。”

江楚城似乎笑了一下,而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森冷。

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怎么试都是徒劳。

身上的伤太重了,力气从伤口流泻而出,后面的记忆变得很模糊。只能依稀听见有谁不断传来的痛哼,可我已经分不清那是夙晔的,还是江楚城。

只是我在心里期望着是江楚城打败了夙晔那个变态鬼。

……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归于平寂,体温在慢慢回升,可眼睛还是睁不开,但是我开始能听见自己绵长的呼吸。

这是在哪儿?

喉咙很疼,连发声都困难。

身上已经不疼了,但我还是动不了。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他的身体很冷,但却让我觉得很安心。

“我们回来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一下就辨认出那是江楚城的声音。

夙晔呢?

我问他。

“让他跑了。”他的语气很平淡,我以为他会更加愤恨一点,该不会是他故意放水让夙晔溜掉的吧?

刚这么想,我就听见他笑了两声:“是,我放跑了他,他还有用,现在不是死的时候。我得让他回去给清寂报信,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我有些疑惑,上一次夙晔碰见他,难道没有告诉那个叫什么清寂的人吗?

“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中间……还发生了一些事。”我听出他的语气有些犹豫,一点都不像他平时霸道又嚣张的样子。

很快他又说道:“我知道你在找我,其实我一直在看着你,只是没有现身。”

我没有很惊讶,之前叶弛和我说那间小公寓被一股气场保护着的时候,我就想到是他。但后来为什么气场又突然坏掉了?和那枚铜钱有关吗?

他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来了,每次遇到我最想要知道的问题的时候,他都会选择避而不谈。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又突然开了口:“阮阮,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事,那样只会让你陷入困境。我没有办法时时刻刻都分神在你身上,像这一次,就是因为我太大意才给他们制造了机会。”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说他是自私?还是说他蛮横不讲理?明明已经把我拉进了这摊浑水里,现在却又告诉我不想让我沾上太多水里的污泥。

可是水里的污泥那么多,就算我不去找它们,它们迟早也会找上我。他还不如趁早告诉我污泥在哪里,好让我有准备,说不定还能躲过去。

不过他不想说,我就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自己转移了话题。

……那铜钱是你丢给我的吗?从医院回来后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但是那天又突然出现了。

“嗯?铜钱?我不是给你了吗?你弄丢了?”

我一愣,不是他?那会是谁?

“这事我会查清楚,”他低声说道,末了又补充了句,“你去过阴间这件事,谁也不要说,知道吗?包括住在你家里的那个道士。”

为什么?

我还打算回去和叶弛吐槽来着。

江楚城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一直都在怀疑你,你现在回去告诉他你去过阴间还平安回来了吗,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怀疑我?

我被江楚城的话弄得云里雾里,叶弛为什么要怀疑我?

“你还记得他家里放着的那尊地藏王佛像吗?你看见那个的时候是不是很晕?”

我胸口大力起伏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个事,但是和叶弛有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因为那天我受惊吓过度才会觉得头晕吗?

江楚城抱着我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我忽然感觉周身都温暖起来,似乎还有光线照在眼皮上。

“蠢女人,那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他就是想试试你。”

我顿时如被雷劈。

我记得当时我才和叶弛认识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这个问题,江楚城没有回答,而是接着道:“后面你们上车之后,其实那车上的人早就死了,他带着你上了一辆灵车。”

那是灵车?可是那些人在翻车之前完全没有一点异样啊。

脊背蓦地蹿上了一丝凉意,我脑子里嗡嗡的,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

“那个不停转动的罗盘,记得吗?那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突然不知道心里什么感觉,我可以肯定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叶弛,医院那次绝对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但假如江楚城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叶弛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总之,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最后江楚城给我下了这么个通牒,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放到了什么地方。身下软软的,鼻息间的味道有些熟悉。

“眼睛睁开吧。”

他这话像是咒语一样,我感觉浑身似乎都松懈下来。眼睛动了动,而后缓缓睁开,第一眼便看见江楚城坐在旁边,低垂着眼,目光温和。

天花板,落地窗,床旁的椅子……

我转动着眼珠扫了一圈四周,惊讶的发现这就是我的房间。

他竟然直接把我带回家了?

我眨眨眼,视线重新落在江楚城身上,他还穿着那身玄色的衣服,只是不知为何看起来比之前颜色深了些。

“……”

我张张嘴想说话,但是喉咙还是疼的厉害,稍微发出点气音都难受得不行。

江楚城抬起手,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喉咙,他醇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才从那边回来,肯定不是舒服,睡一觉就好了。”

……那你呢?

我问他。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屋子里的结界我会重新布好,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你还要走?

他没有说话,但是从他的眼睛里我得到了答复。

……你说的那些话,我还是不是很明白。

过了一会儿,我看着他,在心里说。

……但是你能和我保证你还会回来吗?我会等你,然后到时候把前因后果都讲给我听。

江楚城愣了愣,红瞳里蓦然染上了一抹笑意,他俯身下来,那动作看起来是想吻我,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好,我保证。”

“啪嗒……”

开门声在这时候响起,江楚城抬起头,红瞳里闪过一抹阴狠的光。我斜着眼睛看向卧室门口,叶弛背着包从那里走过。

江楚城直起身子,看了我一眼,他的嘴巴没有动,低沉的声音却传到了我的脑子里:“阮阮,我还要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

“之前吃了夙晔的魂魄,我稍稍恢复了一些,但是还不够。这栋公寓现在到处都是小鬼,我需要你替我收集起来,但是,不要让那个道士知道。”

我应了声,虽然这和我之前想的有点出入,但是大致方向是一样的。只有让江楚城彻底恢复,他才能够想起一切事情,我也才能够知道所有事的前因后果。

……但是我要怎么收集那些鬼的魂魄?

我问道。

话刚说完,他便扔了一个葫芦样瓶子在我身上,看上去像是陶瓷做的,瓶口用一条红绸塞着。

“这是聚魂瓶,你只要拉开上面的红绸,就能将那些气竭的鬼收进去。”

这么神奇?

我惊讶的想着,那早点给我不就好了,哪还来那么多事。

听到我在心里这么说,江楚城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这可是仙家的宝贝,你以为有那么好弄吗?”

仙家的宝贝?我正想要问,又听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像是叶弛要走过来了。

江楚城伸手将我的留海抹上去,在眉心印上一吻,喃喃道:“等我回来。”

落地窗边的窗帘动了动,我不过眨了下眼睛,他便消失了。

啊……

他走了我才想起,我还有好多问题没问。

算了,等他回来再问好了。

……

第二天,我的嗓子果然好了,原先身上被划破的地方全都不可思议的没了踪影,骨折的小腿也没事了,浑身的皮肤都滑溜溜的,就像之前我去阴间的那一趟是我做的一场梦一样。

我握紧手里的聚魂瓶,知道那并不是梦。

晚上我熬了点粥,叶弛和我面对面坐着,客厅里的电视放着地方台的新闻,我和他谁都没有说话。

我没有和叶弛提起去过阴间这件事,大概是因为江楚城和我说了那些话,面对叶弛的时候我始终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又要极力表现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真是难受得不行。

“你怎么了?”

叶弛喝了口粥,习惯性的皱起眉头。

“啊?什么怎么了?”

“从早上到现在,你只要坐下就不停的扭来扭去,请问你凳子上是有根针吗?”

“……”我被噎了一下,摇头道,“没有,可能是晚上睡得不太好。对了,你昨天跟踪王婶,发现什么了吗?”

我强行转移了话题,好在叶弛没有继续问下去。

“没有,她只是进了家理发店而已。”叶弛说。

我点点头,理发店的话,王婶去的那个方向的确有不少。

我端着碗打算再喝口汤,却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我和叶弛同时扭头,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从落地窗前一晃而过。

有人跳楼了?

我一下就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叶弛就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了阳台。

我放下碗急忙跟了过去,和他一起趴在阳台上往下看。

十二楼的高度,我只能依稀看出那个人的整体轮廓,似乎有点胖,身上的衣服也有点眼熟。就在我还在想是谁的时候,就听叶弛说:“是昨天那个女的。”

我浑身一震,王婶?

叶弛转身出了家门,我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犹豫了一下,又回到阳台,捂住右眼看了看王婶。

这一回我的视线清晰了很多,王婶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她周身被黑雾缠绕,而那只先前趴在她背上的黑黝黝的东西,已经转移到了她的胸口,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

刚才那东西还是呈泥状,很快便有了一个模糊的人形。它站在王婶身上手舞足蹈着,似乎在庆祝自己的新生。

我神色一凛,赶紧跟着下了楼。

警车和救护车来的很快,我俩赶到楼下的时候王婶已经被抬上了担架。白布盖过她的头,看来已经没有气了。

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昨天还看着活生生的人,今天就变成了这样。

“王婶不是自杀的。”

我来到叶弛身后低声道。

叶弛沉默看着王婶的尸体,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哎,老王怎么这么想不开啊,前几天还和我说约着一起打麻将,今天就……”

保安室的老陈抹了把眼泪,我记得他和王婶关系很不错,王婶经常给他带些下酒菜。

“可不嘛,就昨天还问我家里女儿回来没有,让我们一起上她那吃饭。”

我越听心里越堵得慌,叶弛侧头看了我一眼,轻轻拍了下我的肩膀,忽地低声道:“别太难过,她还有救。”

我惊讶的看着叶弛,眼里还泛着泪光:“真的吗?”

可是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会还有救?

叶弛点点头,绷着下巴扫视了一圈周围,用眼神示意我再看看王婶,又嘱咐我千万不要去看那只小鬼的眼睛,现在被它盯上就麻烦了。

我依言看过去,医生和护士已经抬着王婶上了担架,但是还是能看见原先围绕在王婶四周的黑雾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微弱的金光。

那只小鬼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我在看他们,目光一扫,立刻看了过来,我吓得赶紧移开乐视线,而后悄声问道:“她身上有层金光,那是什么?”

“你房东是不是信佛?”叶弛突然问。

信佛啊……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上次我的确看见王婶请了尊佛放家里。

“那就对了,她身上的光应该是佛光。”叶弛说。

“佛光?”我有些惊讶,“那是什么?”

叶弛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就有警察开始阻止从公寓里出去的人,说要挨着做笔录,以协助调查。

有几个人立刻发出了抱怨。

“什么啊,她跳楼和我们又没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就是说啊,你们这样不就是等于把我们关在公寓里?也就是怀疑我们咯?”

“真是的,人家还要赶着出去约会呢,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我也是醉了。”

最后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看上去顶多二十五六岁,一脸的不耐烦。

她脸上的妆容很重,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总觉得她有些怪怪的。

“麻烦大家了,请大家配合下。”

穿着制服的小警察满头大汗的做着解释,很年轻的样子,出来工作的时间应该不太长。

我的视线落在小警察身上,却突然和他的目光不期而遇,看见我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而后飞快的看向别的地方。

诶?

我顿时有些莫名。

“回去吧。”

叶弛扫了那个小警察一眼,转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哦。”

我点了头,跟着叶弛出了人群,忍不住好奇的往后看了看,没想到又和那个小警察的目光撞上了。

他又是一愣,似乎没有料到我也在看他,脸上闪过一抹狼狈的神色,而后匆匆移开了视线。

我心下奇怪,这警察搞什么?

前面叶弛已经走到了楼梯口,我疑惑的收回视线,赶紧三两步跟了上去。

楼梯间里没什么人,我和叶弛一前一后的走着。

“这个公寓里的人都有点不正常。”他忽然开口,从口袋里摸出那个红色的指南针,我和他隔了四五步楼梯的距离,都能听见指针转动的声音。

我停下来看他,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指针一直在转,整栋公寓可能都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着他手里的红色指南针,不自觉的想起那次在长途客车上的事,江楚城的话多多少少有些影响我,我咳了两声,说道:“但是我没有看见什么东西啊。”

叶弛上楼梯的脚步顿了顿,低头看我:“刚才那几个说话的人,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我想了下,只有那个女的我觉得有点不对头,她看起来白的太不正常了,整个人都跟没有颜色似的。

“那个穿貂皮的女的好像不太对劲。”我三两步跨到叶弛身边,说道。

“另外两个呢?”

我摇摇头:“没有特别注意,你看见什么了吗?”

叶弛也摇了下头:“没有,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不像是生人的,有股死人的味道。”

我和叶弛走得不算快,这么一会儿时间才走到五楼。

看见那个白色的楼层提示,我顿时有些慌张,脑子里一下就窜出了昨天的事。我下意识的往叶弛身边贴了贴,他皱着眉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做什么?”

我喉咙有些发干,不自觉的舔了舔唇,小声说道:“我有点……怕黑。”

叶弛听完就翻了个白眼,清秀的脸上闪过鄙夷的神色,他冷笑一声:“我记得你以前可没有‘有点怕黑’。”

那是因为以前我没有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阴间啊!

我委屈的吸了吸鼻子:“嗯啊,我也是昨晚上才发现的。”

“……”

叶弛甩了甩袖子,突然加快速度往前跨了两步,和我拉开了距离。我一看他走了,也赶紧跟了上去。

等上了六楼之后又立刻和他拉开了距离,叶弛一脸抓狂的看着我:“你离我远点!”

我站在台阶下面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我真的是怕黑……你别误会了……”

“谁误会了!”

叶弛突然大声道。

我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弱弱道:“你,你还没有告诉我佛光是什么……”

“……”

叶弛眼角抽了抽,无语的搡了下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中国人信佛,很多人都以为佛是不存在的,所以就算嘴里念着‘佛祖保佑’,心里也不一定相信。”

“佛光,简单来说就是佛祖对那些他的虔诚信徒的庇佑。”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以前好像听说过一个关于南海观世音的故事,说有人在冰天雪地里差点要死了,然后周身突然被一层温暖的光照住,那些雪就落不到他身上了。”

“……”叶弛哭笑不得的看着我,刚才的愠色一扫而光:“你从哪里听来的?”

我想了想,说:“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二三事?”

“……”

叶弛顿时仰天长叹。

……

夜里十一点,我和叶弛走出了公寓。

他说那只替身鬼现在还没有完全成型,要想救王婶的话,今晚就是最后的机会。

王婶平时就一个人住,有一双儿女,但是都在外地打工,据说警方已经通知了家属,也不知道她的儿子女儿什么时候才能赶回来。

公寓门口还拉着封锁线,街道上冷冷清清的,这么大半夜除了偶尔开过的车辆,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你知道王婶在哪里吗?”

夜风吹得我有些冷,我裹紧了衣服凑到叶弛身边,低声问道。

叶弛瞟了眼趴在我头顶的小鬼,出门的时候这个小家伙非要跟上来,叶弛怎么吓他他都不松口。

“这种案子警察不会把人带回警局的,所以一般来说,都在医院的停尸间。”

“你刚才看见是哪家医院了吗?”

叶弛点点头:“市三医院。”

“三医院!三医院!”

叶弛一说完,小鬼就跟个复读机似的不停在我耳边重复。我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头:“别吵。”

他立马伸着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很快,我和叶弛来到了三医院。

“我们要怎么去停尸房?”

我和叶弛站在医院前面的榕树下,明亮的灯光照亮了院前的一小段路,快到十二点了,医院大厅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

叶弛从怀里掏出两片树叶,嘴里念了句什么,贴了一片在我的额头上,剩下的那片贴给了自己,接着他蹲下身,在树下一处隐蔽的位置画了一个类似八卦的图案。

“这什么?”我好奇道。

“障眼法,用这个阵来辅助我施法。”

画完之后叶弛拍拍手站起来。

我啊了声:“有什么用?”

“那些人就算看了我们也不会记得,但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不过够我们潜进去了。”

我顿时张大了嘴巴,这么神奇?

“走吧,我们去把王婶偷出来。”

我和叶弛从后面的一个小门进了医院,路上遇见好几个从急诊推往住院部的病人,但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我们。

医院内部修成了一个倒过来的“叵”字型,一共有四幢大楼,最左边的那幢是办公楼,有五层,年前刚翻修过一次,看起来还很新。对着办公楼的是一幢只有两层的建筑,那是放资料的地方,晚上专门有人看守。

最中间是住院部,三医院在Y城算是建院时间比较久的一个医院了,比起刚刚翻修的办公楼,二十九层高的住院大楼显得格外老旧。楼下的白灯朝天开着,很多地方都能看见已经爬了至少有两层楼高的藤蔓。

停尸房应该是在住院部旁边的那栋小楼里,说是小楼其实就是个小房间,里面有一条楼梯,顺着下去就是停尸房,要进去小房间的话,就得穿过住院部的走廊。

我原本以为在这里能看见很多那些东西,但是一只都没有见到,就连小鬼也在我们进来之后变得安静起来。

“你怎么了?”

我戳了戳小鬼的额头,小声问道。

小鬼焉焉的摇了下头:“没有力气。”

我停下脚步,发现他确实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叶弛闻言也停了下来,走过来瞧了瞧小鬼,又抬头看了一眼。今晚没有月亮,整个夜空看起来就跟改了层黑布一样,让人格外压抑。

“这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我看见叶弛皱了皱眉,于是问道。

“阴气太重,小鬼有点吃不消。”说着叶弛把手伸进包里摸索了一阵,再伸出来时我注意到他的拇指有些发红。

“是朱砂。”

叶弛一边说一边把拇指摁在小鬼的眉心,小鬼嘤咛了一声,挺直了身板,就像被定住了一样。

我伸手扶住了小鬼,免得让他掉下去,又看了看四周,说道:“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叶弛收回手,答道:“你看看那边。”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我看看身后。

那里是停尸房的方向,我扭脖子一看,就见几个衣衫破烂的人坐在角落里打牌,旁边还站了一个头发长的都看不清长什么样的女的。见我转过头,他们还齐刷刷的停下动作对我招了招手。

我心跳快了一拍,刚才那里还什么都没有啊!

“走吧。”

叶弛倒是很淡定,跟没看见一样,转头又继续往前走。

我跟上他,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会这样?刚刚我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啊。”

“不是你没有看见,是那些家伙藏起来了。”

说着,我们已经走入了住院大楼。

叶弛一边走一边叮嘱我:“这个医院很凶,我们一定不要走散了。”

我点点头,说了声好,心里有点瘆的慌。想起以前上学时候玩过的一个恐怖游戏,一条路你走过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但是当你回头的时候,你发现他们全部都跟在你后面。

我和叶弛来到了走廊,一进去我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奇怪味道,就像是许多人一齐打了个喷嚏出来,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而叶弛似乎也闻到了,他抬手挥了挥,这一下,我清楚的看见有许多黑色的颗粒状东西从他手下逃开,正想要开口,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微不可见的晃了下头,朝我做了个口型:别管。

走廊不长,我俩拐了个弯就来到了一扇铁门前,上头用白色染料写了四个字:出入太平。

我顿时抖了抖,转念一想,还真是出入太平啊。

门缝里有光透出来,仔细一听还能听见里面电视机的声音,应该是守夜的保安。

我和叶弛对视一眼,而后他轻轻推开门,铁门上生了锈,叶弛这一动作铁门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

“谁啊?”

电视机的声音小了些,保安大声问道。

我和叶弛谁也没有说话。

但保安并没有出来,等了一会儿,我听见电视声音又开大了。

“小鬼,能关灯吗?”

叶弛侧头看着伏在我肩头的小鬼,低声问道。

小鬼软软的嗯了声,刚答完,就看见门缝中透出来的那点光暗了下去。

“操!关键时候给老子跳闸!”

保安顿时破口大骂。

叶弛立刻推开门,铁门发出沉重的声音,这次保安就跟没有听见似的,正在里面忙着找电话。

我和叶弛一个闪身走了进去,路过保安室的时候小鬼还跑去推到了人家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但那个保安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

我有些惊讶,等小鬼回来之后悄声问:“你做了什么,小东西?”

还没等小鬼回答,叶弛就率先开口:“他应该是暂时屏蔽了那个保安的听觉。”说着他又嘟囔了句,“原来还可以这么用,早知道就不用障眼法了。”

小鬼听出来叶弛是在表扬他,兴奋的飘在空中跑来跑去:“厉害!厉害!”

……

通往地下的楼梯很长,我和叶弛走了快两分钟才到下面。灯光有些暗,蛾子在上面扑来扑去,先前那股难闻的味道似乎更重了。

我和叶弛都伸手捂住了鼻子,往前走了两步,又拐了一个弯,便看见尽头又是一道铁门。门边用木牌子写了太平间三个字,我和叶弛来到门前,门上没有锁,我正要推开门,叶弛却拉住了我的手:“等等。”

“怎么了?”

叶弛嘴里念了句什么,曲起手指叩了叩铁门。

“咚咚咚……”

我开始还没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想着直接推开门不就好了,怎么那么墨迹。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里面也传来了同样的叩击声。

“咚咚咚……”

叶弛神色一凛,迅速从包里掏出一张符纸。

很快,那里面又有叩击声响起,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用力。

“咚!咚!咚!”

我吓了一跳,意识到里面可能有点不太妙,叶弛伸手挡在我前面,小声让我往后退退。等下一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铁门也跟着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一只发黑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退!”

叶弛当即把符纸贴在那条手臂上,那手跟触电一样又缩了回去。

“咿呀呀呀呀!”

门那头响起了尖叫声,叶弛随后也往后撤了两步。

没一会儿,那条手臂又从门缝伸了出来,弯着手腕不停的铁门上摸索着,那只手的指尖相当长,一碰到铁门就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走廊里,听得人心里发怵。

叶弛站在门后没有动,似乎在等着什么。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而我正在用手扇风,想要赶跑那些刺鼻的味道。

就在这时,叶弛突然又伸手拉了我一下,结果用力太过,我就这么和那只手来了个亲密接触。

“咿啊啊啊啊!”

那手猛地缩了回去,比刚才叫的更加凄厉。

那音波不断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感觉自己都快聋了。

“吓死我了,你干嘛突然把我拉过来?”

我扯了扯耳朵,有些抱怨的看着叶弛,真是,要不是我反应快,整个人都要撞上去的。

“……”

叶弛什么也没有说,绷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被他那个眼神看的有些不自在,像是在怀疑什么,我几乎在一瞬间就想起了江楚城和我说的话。

……他一直在怀疑你。

“叶弛?你怎么了?”

我敛了敛神,放下手,问道。

“没事。”

少顷,叶弛收回了视线,但他却不自觉的摸了下鼻子,我记得这是对说的话有所隐瞒的表现。

铁门里安静了下来,门被关上了,那只手好半天都没有再出来。叶弛将一张符纸贴在门上,随后缓缓推开门。

我的心跟着他的动作一紧。

三医院的太平间很大,六七个铁质的柜子贴墙摆着,所有的尸体都储放在一旁的铁制拉柜里。然而不知为何,房间中间空出来很大一块地,什么东西都没有放,只是地面有一滩水,我抬头看了眼,发现那个地方的天花板颜色也比旁边的深一些,还有些*的,正滴答滴答的往下滴着水。

叶弛率先走了进去,左右看了看,视线很快停留在那摊水上。

里面冷的出奇,一口气哈出来都跟要结冰了似的,叶弛抱着双臂左右看着,就这么一下就被冻得有点抖。

我心跳变快了一些,因为我发现自己一点也感觉不到冷。

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张了嘴就要告诉叶弛,可话到嘴边又突然想起他刚才看我的眼神,顿时把话都咽了回去。

房间里最左边的角落里发出微微的亮光,王婶身上是有佛光的,我拍了拍叶弛的肩膀,示意他看看那边。

“砰!”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声音大的连天花板都跟着震了一下。

“什么声音?”

我吓得一缩,叶弛皱起眉看了眼头顶,不一会儿那上头响起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叶弛侧耳听了一会儿,沉声道:“这里好像正对大门下面,可能有谁进来了,我们速度快一点。小鬼去外面看看,有人进来的话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小鬼嗯了声,点着头出去了。

我和叶弛走到角落里,一起拉开了柜子,里面躺着的果然是王婶。

她的身上还镀着一层金光,脸色红润,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脸上也看不见冰渣。

我俩一起把王婶拖了出来,叶弛已经冻得不行了,到后面几乎是我一个人把王婶抱下来的,没想到王婶看起来个头挺大,体重却没多少。

“咱们现在怎么把人弄出去?”

我擦了擦汗,心里有些奇怪,明明没用多少力气,怎么就出汗了。

“林阮!”

叶弛突然喊了我一声,接着用力拉着我退到一边,我后脑勺一下子撞在地上,还没开口,便听见耳边传来一个阴测测的笑声。

我揉着头撑手坐起来,扭头一看,就见刚才王婶睡着的那个柜子里,探出了黑黝黝的人影,四肢长的出奇,其中一条手臂不知道为何裂开了一条口子,不停的往外流着泛着绿光的液体。

它浑身都是毛,一双眼睛被厚重的毛发掩盖,却依旧能看见摄人的红光。和江楚城的眼睛不同,它整个眼睛连眼白都看不见。

和它视线对上的时候,我顿时感觉一阵眩晕,恍恍惚惚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我耳边嘤嘤哭泣:“眼睛……眼睛……”

“别看它眼睛!”

叶弛猛地大喝,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惊觉我刚才应该是被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摄住了。

“那是之前跟着王婶的那只替身鬼?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晃了晃头,避开那鬼东西的视线站了起来。

叶弛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我们动作慢了,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它马上就要成煞了。”

“嘿嘿嘿嘿,你们救不了她的……”

那替身鬼分明是听见我们的话,从拉柜里爬出来,四肢贴着墙壁转眼就上了天花板,身后立时现出一串绿色的脚印。它身上所有的毛都倒立了过来,我抬头一看,喉咙里顿时发出一声沙哑的惊叫,我靠,那哪里是脸啊,两只眼睛完全是吊在上面的,之前我看它还有个人形呢,怎么现在就成这样了?

王婶身上的光越来越黯淡,再等等恐怕就要消失了。这时叶弛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拉了我一下,他的手冷的跟冰块似的,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温度。

那鬼在头上我不敢给叶弛正眼,只能余光看他。叶弛的眼里闪过一抹欣慰,大概他也是这个意思。

他嘴巴动了动,极快的说了一个字:“跑。”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随身带的包里,浑身紧绷,呈现出戒备的状态。

刚说完,房间里就刮起了一阵风,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滋啦啦的声音,那替身鬼跟只四脚蛇一样在天花板上爬来爬去,我心道不好,果然没一会儿,灯光闪了两下,房里霎时就暗了下去。

奇怪的是,这一次我的视线却没有随着灯光的熄灭而变差,房间里的一切仍旧很清晰。

是因为我有灵眼的原因吗?

小鬼在外面也没有一点动静,看来刚才的那个人并没有走下来,我们应该还有一点时间。

房间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我微微扭头看了眼叶弛,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嘴唇已经发绀,呼吸声也越来越慢,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真的会冻死在这里。

叶弛又伸手拉了我一下,而后他一步步慢慢往旁边走去,同时故意亮出了手里的符纸。那替身鬼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动了动身子就朝叶弛的方向爬去。

我知道时机到了,于是半弯着身子往前移动,同时还要注意尽量不被替身鬼发现。

很快我摸到了王婶,因为佛光的消失,她的体温正在快速的流失,我飞快的把她抱起来,果然这一次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能轻而易举的托起王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抱起王婶的那一瞬间,替身鬼一个甩身,嘴里发出尖利的叫声,叶弛见状立刻扔出了手里的符纸,符纸在半空中燃烧起来,伴随着叶弛的念咒声冲向替身鬼。

我抓紧时机抱着王婶转身就往外冲,替身鬼想要追来,却被叶弛扔出的四张符纸团团围住,符纸之间互相拉出了一条红色的线,那鬼东西只要一接触到红线就会立刻被弹回去。

我见替身鬼已经被困住了,赶紧朝叶弛喊了句:“叶弛!走啊!”

叶弛两手还保持着结印的状态,他紧盯着在天花板上咆哮的替身鬼,一点一点的往后倒退。

“跑不了的,你们都跑不了的!”

那鬼一边说一边猖狂的大笑,太平间里的灯熄了亮,亮了又熄,它那张让人作呕的脸在这忽明忽暗的灯光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大门近在咫尺,只要我们再往前冲一冲就能跑出去。

但就在这时,那替身鬼突然从符纸形成的红圈里跳了出来,叶弛当即一声闷哼,符纸也随之跟着落下来。

“嘿嘿嘿,你们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吧?”

它一边说,一边慢吞吞的朝我们靠近,指甲在天花板上划出让人抓狂的声音。

叶弛捂着胸口,鲜血从嘴角溢出,瞬间就结成了冰。

不能再等了!

这么想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王婶一手托了起来,另一只手揽住叶弛,同一时间踹开了紧闭的铁门,然后用力将叶弛和王婶推了出去。

“砰!”

铁门关闭的声音震耳欲聋。

“林阮!你做什么!开门!你会死的!”

叶弛在门后急切的喊着,我背靠着铁门,清晰的感觉到门上传来的震动。

我咬着唇没有说话,刚才那几秒发生的事仿佛不是我做的,回过神来才注意这太平间里现在只剩下我和这只替身鬼,还有满屋子的死人。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满耳都是隆隆的心跳声。

那替身鬼在上面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身上的毛发掉落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刚才叶弛那几张符纸的作用。

江楚城给我的聚魂平被我贴身放着,他说过只有等这些鬼气竭了之后才可以把他们收进来。我咽了口唾沫,思考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这只快要成煞的鬼气竭。

“嘿嘿嘿……你把你那个稍微还点用的同伴放出去,剩自己在里面,难道是想要死得快点?”

替身鬼从天花板的一头爬到另一头,它的身体是倒过去的,但是头却是正过来的,一双眼睛半眯着,却难掩其中的兴奋。

虽然心里怕的要死,但这个时候气势上绝对不能输!

于是我冷笑一声:“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

那替身鬼听了更兴奋了,在天花板上跳了两下,发出砰砰的声音,还好板子够硬,不然照它那么跳,天花板早塌下来了。

身后的敲门声停止了,不一会儿叶弛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林阮,听好了,那只鬼已经吸食够了阳气,今晚就会成煞,如果你要对付他,就必须在三点之前把他收拾掉,否则过了三点,天现红月,那时候你想出来就更加困难了。”

三点?

我最后一次看时间应该是在半个小时之前,那时候刚好过十二点,现在应该快到一点了。也就是说我必须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干掉它。

“林阮,”叶弛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虚弱,他低低的喊着我的名字,“不要死。”

我怔了怔。

“不需要三点,”那鬼也听到了叶弛说的话,桀桀一笑,“你马上就会被我吃掉了!外面那个道士也是!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话音落下,它便纵身一跃朝我扑来,我反应极快的闪到一边,还没站稳脚,它又再次向我袭来。

我没料到他这一次来的那么快,闪身的时候晚了一步,没能完全躲过去,硬生生的被他抓了一下。我心有余悸的看了眼手臂,衣服上被拉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还好衣服穿得多,不然又要挂彩了。

“嘿嘿,黄毛丫头,不要再跑了,你跑不掉的。”

它在身后阴测测的笑,就算我感觉不到太平间里的冷气,仍旧觉得凉飕飕的。

我俩在太平间里你追我跑了一阵,它似乎也不着急,就一点点耗掉我的力气,之后再慢慢吃掉我。

我有些喘气的缩在一边,和它保持十来步的距离,目光紧锁在它身上,生怕它趁着我喘气的时候又袭过来。

出来的时候叶弛给了我几张符纸以防万一,我侧了侧身子,摸进包里,回想叶弛平时念的咒语,心一横,掏出符纸,有模有样的学起来。

“额啊啊啊!”

咒一念出,那替身鬼顿时哀嚎起来,还在地上打了个几个滚,看上去十分痛苦的样子。

我心里一喜,有门?

然而高兴的劲头还没过,那替身鬼又突然趴在地上哈哈大笑,随即站起来现出那张诡异的脸,森然道:“骗你的。”

“……”

它在原地转了一圈,忽地又跳上天花板,说道:“本以为你还有什么别的本事,看来是我想太多了,既然这样,我也不陪你玩了,外面还有个小家伙在等着我呢,嘿嘿嘿嘿。”

说完它喉咙里一边发出咯咯的笑声,一边朝我扑来,头顶的灯突然闪起来,一明一暗间它已经来到了我面前。

它抬起爪子朝我抓下来,我惊叫一声,紧闭双眼,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抬在额前,那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随后我感觉眼前一亮,那替身鬼顿时发出一声尖细的惨叫。

我一愣,放下手臂就看见替身鬼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身体抖抖索索不停的颤抖着,我和它之间还有一条黑色的拖痕。

灯光滋啦啦的又闪了起来,这一回我的视线是真的暗了下去,黑暗中只听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在对我大声喊:“娘!快念往生咒!”

“小鬼?是小鬼吗?”

我小声问着,但是心里又有些疑惑,小鬼从来没有喊过我娘啊,而且这声音听起来明显比小鬼更女气一点,不像是小鬼的声音。

“娘,快,快念呀!没有时间了!”

他不停的催促我,在这个封闭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显得格外空灵。对面那个替身鬼还缩在墙角没有动弹,看起来像是晕过去了。

我顺着墙根站起来,刚想着什么是往生咒,脑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缥缈的声音。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那一瞬间我感觉周身都温暖起来,整个人像是沐浴在阳光一样,我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白光,所有的一切都看不见了,世界仿佛就只剩下那个平静的念经声。

我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的跟着念起来:

“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哆地夜他阿弥唎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念经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心异常平静,好像有很多从来没有见过的画面,从我眼前呼啸而过,可那闪现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没办法看清。

“额啊啊啊!”

朦胧中我听见了一个痛苦至极的叫声,那声音像是在我耳边,又像是离我很远。我没有睁眼,引领着我的那个念经声在这个时候陡然加快了速度,让人惊奇的是我竟然完全能够跟上,并且用同样的速度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就差一步了!我不想当孤魂野鬼!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只是想有个投胎转世的机会而已,啊啊啊啊……”

“哼!早知如此,当初你为何要起杀心,吸食生人的阳气?你可知这样做,会折损你在阴间的善德?”

明明就是个小奶娃的声音,但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凛厉,让我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个眉眼清冽,却同样凛厉的人。

“我没有办法,呜呜呜呜!不要念了,不要念了!我没有办法啊!酆都城已关,现在我们根本入不了轮回!求你了!不要念了!”

“强词夺理!今日我就和娘一起教训教训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鬼!”

“我只是想投胎!只是想投胎啊!呜呜呜呜……”

惨叫声凄厉而绝望,不知为何我竟然感觉到了它的痛苦,有一种类似悲哀的情绪在心底蔓延开来,脸颊凉凉的,似乎有泪水滑落。不知不觉我念咒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却在这时一只小手贴上了我的脸,有些笨拙的擦去了我的眼泪。

“娘,不哭不哭,那都是说给你听的,你现在心软放过它,以后它会更加变本加厉的陷害阳间的生人,千万不能动摇呀。”

那声音软软糯糯的,还有点娇嫩,不像小鬼那样口齿不清,更像是一汪清泉灌入我的心里,让人感觉平静而温和。

这种感觉……

我好像以前也曾有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的声音终于消失了,连带着那念经声也随之不见,我缓缓睁开眼,那个替身鬼已经没了踪影,只是在它刚才待过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团微弱的光球。

我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腿一软就这么直直摔了出去。

“哎哟!”

下巴硬生生的磕在了水泥地板上,我顿时痛呼一声。

我转头看了一眼,明明里面什么都没有啊,怎么会突然摔一跤?我一边揉着下巴一边就想重新站起来,但刚站起来又突然被推倒在地。

这一下直接给我摔得眼冒金星,我晃了晃头,却发现脑子越来越晕,不会吧,就这么摔了一下而已,我难道就要晕过去?

这么一边想着,迷迷糊糊间又听到有人说话,声音有些媚气,应该是个女的。

“小主子?这样没问题吗?夫人的身子现在可不太好,被主子知道了,奴家的皮恐怕都要被剥掉呀。”

先前那和我说话的小孩儿一听,不在乎道:“没事,娘只是因为……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的,若是爹怪罪下来,我会去说的。况且娘身子还没有那么弱,艳骨你就放心吧。”

他说话声音时大时小,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犯晕的原因,中间大概有很长一段话都没有听见。

眼皮子很重,好半天我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恍惚间看见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我面前,其中一个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大,扎着两条马尾辫,手腕处还系着一条细细的红色丝带。

是个……女孩子?

我有些愣愣的。

她侧着身子站着,我并不能看清她的样子,只能勉强看见一个侧面。但是仅仅是这样,就让我觉得熟悉得不得了。

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她。

我这么想着。

大概是注意到我在看她,那小女孩忽地转正了身子,哎呀一声拍手道:“艳骨,你刚才把那替死鬼的魂魄收起来了吗?”

那叫艳骨娇媚一笑,答道:“我的小主子,我艳骨做事,您就放一千个心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摊开了手,我这才看见她的手竟然没有肉,只是一堆白骨!

那个原先还在墙角的的光球在她手心里来回乱窜,似乎想要逃出来,但那艳骨的手掌心里就像是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一样,只看见光球从这头撞到那头,怎么都出不来。

“喏,小主子,你看。”

艳骨微微蹲下身,献宝似的把光球递到那小女孩面前。女孩点点头:“去放到聚魂瓶里吧。”

“是。”

说完,艳骨便扭着胯朝我走来。

“哎呀。”

近到眼前时,艳骨倏地惊叫一声。

“怎么了?”女孩闻声跟来,艳骨伸出那只有白骨的手,指了指我,说道:“夫人,醒着。”

她一说完,那个叫我娘的小女孩儿也愣了一下,随即斥道:“不是让你把她弄晕吗!”

艳骨一听也有点委屈:“奴家以为那一下夫人已经晕了,谁、谁知道……”

“好了!不要说了!”小女孩儿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这动作还有说话的口气顿时让我觉得怎么这么像江楚城啊。

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法思考了,从刚才到现在发生的事太让人匪夷所思了。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这个小姑娘虽然长得是很可爱,但是她为什么一直喊我娘?她口中的爹又是谁?还有那个叫艳骨的,又为什么喊我夫人?

这一切还没等我想明白,小女孩儿便来到了我面前。

她伸出手摸着我的脸,又摸了摸我的眼帘,不知道为什么我身子根本没法动,连抬头都不行,所以就算她在我面前,我也看不见她的样子。

她忽地摸上我的手腕,像把脉似的瞧了一会儿,头顶传来她幽幽的叹息:“看来还要再等一会儿才行,也不知道爹能不能撑住。”

她刚说完,艳骨就嘤嘤哭了起来:“小主子,您也不要太担心了,主子洪福齐天,虽然现在魂魄不全,但有您的帮助,一定能渡过难关的。”

“不,”她摇摇头,“只有娘才可以救爹。上次我依照爹的吩咐,让他其中的一魄和娘合为一体,这样外面那个道士就不会察觉娘身体的变化。只要那个人可以顺利的出来,爹应该就会没事。那时候,娘也能想起从前的事。我们……就能团聚了。”

外面那个道士?

是说叶弛吗?

天啊,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谁能来和我解释一下?

我心里焦急,总觉得他们说的肯定是和我有关,但是偏偏身体动不了,只能这么听着。

“小主子……”

“好了,快把魂魄放进聚魂瓶,时间差不多了,再待下去我们就不能回幽暗城了。”

说完,她再次蹲下身,这一回我终于看清她的长相。

她的眉毛淡淡的,鼻子有点圆,小小的脸蛋还没有长开,但是可以想象长大之后绝对是个美人胚子。

而最让我震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她长得简直太像江楚城了!虽然没有江楚城那么硬气,但是那五官完全就是江楚城的翻版!

“你……是谁?”

我艰难的从嗓子里挤出三个字,我和她对视着,她眼光闪动,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哀伤。

“您都忘了。”

她冲了笑了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那个笑容让我的心蓦然一痛。

“不过没关系,过不了多久,您就能想起来了。”她说话轻轻的,原本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到时候,我们就能团聚了。你,我,爹,还有……”她视线落在我身上的某处,又微微一笑,“还有他。”

他?

还没等我想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就感觉眼皮一凉。

“娘……对不起,您和我见面的这段记忆必须要给您消除,现在还不是时候。”

脑海里好像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大洞,要将我的意识吞噬。耳边有什么声音呼啸而过,眼前所有的画面都在倒带。

“小主子,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艳骨说话的声音像隔着一堵墙。

“嗯,走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鹅黄色的衣衫从我眼前飘走。太平间里的灯忽闪忽闪,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慢慢远离,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抓到手里的却只是他们的影子。

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