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溪水要汇入清凉山后的小河,小河顺着山南流淌而下,天香本在那头起火,变故就在瞬息之间,我仍站在石头上发愣,天香拉我下来,“小姐,快,找人去捞郡主。”

我痴痴呆呆,“去哪里捞?”

那头溪边就有竹筏,还有三三两两渔夫在岸边站着,我疾步走过去,刚要掏出金叶子,天香已经拿出碎银子,“各位大哥,我家里有人掉水里了,劳烦各位顺着这溪水帮忙找一找,这是一点谢酬。”

天香一把碎银子掏出来,引得周边闲散的渔夫都围了过来,一时间,七八个渔夫撑着竹筏同时往溪水下游走,倒成了一景。那两个宫里的内侍跑过来,也要跟着去找人,我让他们上了竹筏,天香问我:“小姐,那咱们找不找?”

我指着山寺外头,“找,回府叫人,快!”

那车夫果真依言候在寺庙外头,半步也未离开,我让他随天香回去唤人来帮忙,天香问我:“小姐,那你呢?”

我自然要去找李绛,我捅的娄子,怎么能够一走了之。我担心李绛被水冲到河边的浅滩上,只冲天香挥手,“快点回去叫人,我去河岸边找。”

我转身回了桃林,那溪水流得并不湍急,李绛会被冲到哪儿去呢?我站上李绛掉下去的那块大石头,脚下一滑,也掉进了水里。

溪水是清凉的,我骤入水中,挣扎几下,随后便屏住呼吸,任溪水将我往下游冲,果然前头不远处便有一个漩涡,水涡一卷,我便被水围住了。一个水浪拍过来,我便由急促的小溪跌进了平缓的河里,我知道,这是清凉山后头的河,河水不再似溪水急急流动,我换个姿势,向岸边游过去。

李绛年纪小,力气也小我许多,我爬上岸,沿着河岸慢慢往下头走,太阳偏了日头,已经是下午了,我先在水里泡了许久,现在又被这炙热的太阳光照的发晕,前头有个人影子,我往前走几步,还没看清那人的脸,晕在了河岸边。

我醒来的时候,天香守着我,见我醒来,她一脸沮丧,我呶呶嘴,“怎的,做甚么这副样子,见到我不高兴?”

天香指指外头,屏风外已经传来我爹的声音,“醒了?醒了就自己去祠堂里跪着,跪个两天两夜,也就省事了。”

我还以为我大义英勇地跳进水里救人,我爹会给我一顿猛夸,说我光宗耀祖了。天香告诉我,我其实没有昏迷多久,小郡主的确就在我前方不远处,相府的人找到我们也很快,根本不似戏文里面说的那样,两个姑娘要丢失个三天三夜,让京城都翻了天。

我并没有甚么事情,他们从河边把我捞回来,我只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自己醒来了。至于李绛,她的情况就不那么好了,听说宫里还来了御医,交代了许多事情,我爹亲自去了一趟宁王府,又没有见到璃郡主,他回来之后,下了决心要整治我。

我同天香道:“你家小姐坏就坏在身体太好,如果学那些个娇弱女子回来就昏迷不醒,我爹怎么舍得罚我跪祠堂。”

天香不能进来,她站在外头陪我,有时偷偷给我捎带点儿点心过来,谁不知道崔相国只得我这么一个女儿,谁又敢真的得罪我崔蓬蓬。我独身在祠堂里头跪着,天香给我送茶送水,也没人敢伸手拦一下。

我嘴里塞着刚刚蒸好的绿豆糕,手朝外头一伸,“那水递给我,要梅子水。”

我手伸了半天,外头没有动静,我回头一看,就看见了我爹大红色的蟒服,他也不说别的,只道:“关门,上锁,后日再放小姐出来。”

“爹,女儿......”

我正想诉苦申冤几句,门已经阖上了,过了一瞬,便有上锁的声音。

我上午才跪了半日,有天香陪着说话,还有茶水点心进食,也不觉辛苦。此刻门牖一锁,祠堂里本就阴静清凉,我跪在里头,心里只道不好,我爹动真格的了。

“各位祖宗爷爷,请保佑崔蓬蓬平安无事,保佑我爹突然想开了,放我出去。”

“各位爷爷,蓬蓬头昏,晚上还没吃晚饭,跪得都没力气了。”

“爷爷们,快点给蓬蓬弄点吃的来吧,崔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虽不能支撑门户,但好歹也是最后一点血脉啊!”

“爷爷们,我真的饿了,饿了!”

“我不行了,崔蓬蓬不行了......”

祠堂里一点声音也无,除了摇曳的烛火,没人听见我的祷告和呐喊。

我跪得膝盖发软,眼睛快要闭上,肚子饿的翻江倒海,连求神拜佛说祖宗保佑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想一觉睡到后日去,或者学那些身娇体弱的小姐们,昏倒便了事,再也没人敢罚我。

我正想换个姿势,外头有轻微响动,我直起耳朵,“谁?”

门开了一丝缝,有夜风吹进来,吹的我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些,我想起身,还没站起来,又跌坐在地上。

那人道:“蓬蓬,你怎么了?”

这声音真是稀奇,我撇撇嘴,“先生怎么来了,难不成是专程来看学生笑话的?”

那人不语,从门缝里递了个油纸包给我,我打开一看,里头是切片的酱牛肉和一个馒头,手一摸,那馒头还是温热的。

我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干巴巴的,“那个......叶,叶先生,谢谢啊。”

外头传来一声轻笑,我嘟嘴,道:“你笑甚么?”

他的声音很轻快,“无事,你吃,我走了。”

我才咬一口馒头,“诶,别走。”

“嗯?”他又回头。

我吱吱唔唔,“我......那个......”

他说:“怎么了?”

我咬牙道:“我口渴,你能不能再替我弄点水来。”

外头没了声音,我以为是他懒得理我,是啊,我爹说不许,连天香都不管我了,谁还能管我的死活。特别是他方才管了我吃,此刻还要管我喝。

我在门边上靠着,门口还有一丝微风,吃口牛肉吹吹风也是好的。

门动了动,那头清瘦的指尖递过来一个竹筒,这门缝儿太小,根本递不进来杯子,我瞧见水,忙道:“谢谢啊,你真聪明!”

他说:“是吗?”

这水还是蜂蜜水,有幽幽甜味,我心满意足,于是满心夸道:“当然,你就是聪明。”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位聪明人,竟会改变了我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