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萧予归,见过二皇子,见过杨大公子。”萧予归噙着微笑,礼数周全。

他微微俯身,让出了进入宅院大门的路。

“仓促之下,准备难免有失妥帖,还请二皇子恕罪。”

“无妨。”项宁沉默着,摆摆手,抬脚走进院中。

他跨入大门后顿了一下,长叹了一声,声音有些闷。“实在是后悔未曾听取予归哥哥的话。”

“殿下指的是今日兵变之事吗?”萧予归也微微一愣,然后笑着回身将宅院的大门合上。

项宁一惊,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小心的瞥了一眼杨京。

杨京面无表情。

“京,谢过先生出手相助。”他施了一礼,所出之言发自肺腑。

诚然,萧予归之前就提过今日不可谋事,恐有失策。

然而,不管他是不是计划在今日动手又有什么差别呢?

只要他没有察觉到亦将所扮演的真正的身份,没有把亦将计算成可以影响棋局的重要因素,那就注定了他计低一筹。

这道理,纵使项宁不知,萧予归却是清楚的。

所以他也只是提醒而已,不曾出言阻止。

“这是予归的本分。”没有解释什么,萧予归带着两人步入正厅。

在三人落座以后,不等他的指示,便有一位老翁端出了还冒着热气的饭菜,显然是早就备好了的。

‘咕噜咕噜’的声音从项宁的方向传来。

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项宁放松下来以后才发现已经是饿了一整夜了。

何其漫长的一夜……

他有些自嘲,举起筷子。

可是他看到老翁端上来的饭菜时楞了一下,脸上出现了难色。

“二皇子,莫非是饭菜不合胃口?”萧予归侧头看了过去。

项宁的表情有些挣扎,但还是放下了筷子。

萧予归不以为意,自己夹了几口。

折腾了一晚上,即使这两个人不累,他也已经很累了。

杨京动都没动筷子,声音有些冰冷。“先生这是看不起二皇子吗?”

“萧某怎敢。”萧予归挑眉,但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慢慢悠悠的给自己添了几口饭。“不知大公子是觉得今日的饭菜不合胃口呢。还是……觉得席中之人不合礼数呢?”

项宁没有拿起筷子,所以杨京也没有动,只是端坐在桌前。正厅的三人中,只有萧予归怡然自得的吃着饭。

桌上准备的是寻常人家的五菜一汤,对于三个人来说分量已是不少。

因为不应季,青菜是经过储藏,后来用水抄过的,卖相并不太好,叶子蔫蔫的。唯一的荤菜是猪肉末烧豆角,肉末少到几乎找不到。

萧予归当然知道,这样的饭菜对于在大鱼大肉富贵环境下长大的项宁和杨京来说都算是难以下咽的吃食。但是,这顿饭如果放在了寻常的百姓家,大概就是逢年过节才能见得到的菜式了,更别提对于一些地方的难民来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些事情一旦揭开了,还真的是非常残酷的。

杨京垂眸,张口说道。“二皇子身份高贵,先生岂可轻慢。”

“大公子此言差矣,予归并非是那种行事不过脑子的人。”萧予归一语双关,看都不看杨京。

这是讽刺他做事不过脑子,所以才落到今天的下场吗?杨京放在桌下的拳头握了起来,但又立刻松了下去。

他拿起筷子,给项宁匀了一碗菜,自己也学着萧予归吃了起来。不过他的动作很慢,紧紧皱着眉头,只是在勉强自己下咽。

萧予归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二皇子,若是不填饱肚子,又怎么有力气去解决问题。”

萧予归果然有办法!

听到他这句话,项宁眼前一亮。“先生可是有所赐教?”

“二皇子指的是什么?”萧予归装作没有听懂项宁话中的意思。

项宁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逆贼林耀率兵谋反,更是刺杀先帝于朱雀楼上。今我皇兄项长虽被捧上皇坐,却有林耀领尚书事,实为摄政。我大楚万里河山,怎可就这样落入贼子之手!”

七岁孩童的声音还很稚嫩,但是说出的话语却条理分明,铿锵有力。

萧予归带着笑意望着他,还可以看到男孩眼中的坚决。

他淡淡一笑,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你恨林耀?”

“杀我父皇,虏我兄长,篡我江山,我为什么不恨他!”

萧予归听到项宁的答复,点了点头。

“那二皇子觉得今日萧某准备的饭菜如何?”

“这……”项宁不知道为什么萧予归突然把话题带向饭菜,楞了一下。“甚好,只是和往日有些不同,宁一时难以适应。”

“二皇子可曾农桑?”萧予归轻笑一声。

“不曾。”项宁摇头。

“可曾养蚕缫丝?”萧予归继续问。

项宁的表情很茫然。他觉得萧予归似乎话中有话,但是他完全不知道对方这么问的意思在哪里。

萧予归敲了敲盘中的饭菜。“遍身罗倚者,不是养蚕人。二皇子每日享用珍馐无数,但却不是种地养猪之人,每日绫罗绸缎,却也不是桑种缫丝之人。既然二皇子并未付出丝毫就享受着珍馐美食,为何还有资格责怪衣服不够华美亦或是食物不够美味?

今日菜肴,虽算不上盛宴,但也是丰盛,比起寻常百姓家可抵一周花费。二皇子与我非亲非故,我摆食物招待与你,你却面露嫌弃。要知道我若是把这些食物施舍给附近百姓和乞丐,可还能得到几句神佛保佑或者好心人的称赞呢。”

项宁的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

“先生这话何意!”难道虎落平阳,落井下石吗?

他气愤的看着萧予归,但一时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杨京单手在项宁的肩膀上拍了拍,让他紧绷的身体放得轻松。

“二皇子乃天之贵胄,如何与百姓和乞丐相比?大楚自我高祖项羽开朝已经四百余年,代代更替,不失明君庇护,才有如今盛世。二皇子呈天之眷顾,乃帝星投胎,承袭先祖血脉,自然也为国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楚皇一脉护佑国内百年平静、再无战乱,免你亲人流离失所、骨肉离散,赠你生活安居乐业、幸福和美,如今命你为二皇子献上饭食良衣又何错之有?”

萧予归不语,含笑看着项宁。

在杨京的话语中,项宁似乎听懂了什么,慢慢的露出了沉思的神情。

萧予归微微颔首。

不愧是项灵不惜发动兵变也想册立的储君,果然慧心通透,为可教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