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其实从小到大真正让我敬佩的人并不多,但认识你后,你是其中的一个。你一边辛苦地独自带着孩子,一边没有落下事业,别的女人可能一件事都焦头烂额,你两方面都做得很好。你是个有大出息的女人,将来的发展不可限量。我时常用你来激励自己,对自己的工作丝毫不敢放松——一个女人必须自强自立,才能在这个世界上立足,进而游刃有余。”卫晓男赞扬着她,鼓励着她,“一定不能让自己倒下,无论经历了什么,面对着什么。再大的创伤都要愈合,摔得再痛都要站起来。”
周迎娣依旧动也不动。
“想想欢欢吧,若兰,经历过这次事故,她的心情会怎样,会害怕到什么程度。她才四岁而已,大过年的,爸妈吵架,妈妈受伤住院,她不得不被寄养在邻居家里,她根本不知道噩梦什么时候能结束,一颗小小的心灵如何承受得住。若兰,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当妈的不能生病,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否则孩子流离失所,跟孤儿一样。若兰,你得快点振作起来,为了可怜的欢欢。”
周迎娣的眼睫忽闪了下,有泪水大颗大颗地溢出,瞬间滂沱整个面庞。
卫晓男赶忙为她找纸巾。她哭得泣不成声。
压抑的,委屈的,痛苦的泪水让她的面庞扭曲而抽搐。
卫晓男强忍住心中的酸楚为她擦泪。
“我要离婚。”过了很长时间,周迎娣突然开口,“晓男,我要离婚。”
对于她宣誓般的话,卫晓男并不意外,反而感到欣喜,不管她说了什么,只要肯开口就好。只要开口,淤积在内心的不良情绪就能得到抒发。
“若兰,无论你接下来怎么打算,都得先休养好身体,要好好吃饭,喝水,听医生的话调理。”卫晓男将她脸上的泪揩拭得干干净净。
病房的门被推开,田庆民急火火地进来,怀里抱着一堆电热水袋。
卫晓男指挥着他一一插上电。
“我回家做点小米粥和饭菜,给你们用饭盒带过来。”卫晓男看了下手机,“估计加来回得用两个小时的时间。”
“不用不用,医院里有营养餐。我自己吃外卖就行。”田庆民道。他看出了周迎娣脸上哭过的痕迹,看来卫晓男已经与她交流成功,但自从他进来,周迎娣便别过脸去,刻意不与跟他有任何交流。
“医院的饭菜不好吃,不利于她养身体。”卫晓男拿起包,柔声嘱咐周迎娣,“若兰,你乖乖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饿了的话就先吃几口营养餐垫垫。”
周迎娣不置可否,但就在卫晓男出门的那一刻,她突然低哑着嗓子道:“今晚你能接欢欢跟你一起住吗?”
卫晓男愣住,忙不迭地点头。
周迎娣重新转头面向墙壁。
卫晓男马不停蹄地回去,做饭,熬粥,又风风火火地赶回来,恰好用了两个小时,天色已经黑透。进门的瞬间碰巧田庆民出来,他看见她眼睛一亮,如同看见救星,“卫老师。”
“情况怎么样?”卫晓男问。
“还是不跟我说话。田庆民丧气,“不过愿意喝水了。”
“那就好。慢慢来。”卫晓男欣慰。进去后她拿出饭菜,因为饭盒是保温的,并且她在外面又裹上了几层厚毛巾,所以盛出来时粥和菜都还很烫,卫晓男小心翼翼地端了些去喂周迎娣。
“若兰,来吃一些。”卫晓男温声叫着,像是哄小孩子。
周迎娣没有抗拒,将脸转了过来,一口接一口地吃粥,间或卫晓男夹一筷子西蓝花、山药、油豆角等菜,她都吃了。
“谢谢你,我饱了。”一碗小米粥下肚,卫晓男想要再盛,周迎娣拒绝了。她的声音仍旧虚弱,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卫晓男没再强劝,一个人饿了太久脾胃虚弱,若是吃得太多太油腻,反而会伤食。是以她今天只做了四道素菜,没加荤腥。
周迎娣只吃了一小部分,饭盒里还剩着很多,卫晓男递给田庆民一双筷子,让他开吃剩下的,自己去给周迎娣到医院的开水处接热水,回来两个水杯互相倒着吹着,到了正适入口的温度,再去用小勺一勺勺喂给周迎娣。
周迎娣垂着眼睫,面无表情地一下下张口,突然抬脸望卫晓男,“晓男,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卫晓男一怔,她急匆匆地来去,的确是还没吃饭,就连中午,也是和秦汉庭一起在车上凑合着啃了几口面包。
“哎呀对不起卫老师。”田庆民慌乱地站起来,嘴里还含着未嚼碎的馒头,羞愧万分,“我只顾自己吃,忘记问你了。”
“没事没事。你快吃。”卫晓男笑,“饿谁都饿不着掌勺的,我在家早垫巴饱了。”
田庆民这才松口气,重新坐下来。
周迎娣瞟卫晓男一眼,没再继续说什么。
卫晓男做的菜实在好吃,加之田庆民饿坏了,竟将所有菜一扫而空,最后菜汤都端起来喝光。
“让你见笑了,卫老师。”田庆民没控制住打了个饱嗝,一张脸微微红了。
“别客气。”卫晓男笑,“明早我再来送饭。”
她将饭盒收拾好放进包里,转身去看周迎娣,本来她准备今晚在这陪夜,但是既然周迎娣让她去接田欢,她便不宜久留。对于田欢,她也是担心得很。
“若兰,你好好休息,凡事别再多想。我明天带上欢欢一起过来。”卫晓男握一握周迎娣的手,在几个暖水袋的共同作用下,周迎娣的手已不复最初的冰冷
见周迎娣点头,她放心离去。
待坐上公交车,卫晓男习惯性拿出手机,才发现屏幕上已是满满的未接来电。足足几十个,全都是秦汉庭一个人打来的。
她刚想拨回去,秦汉庭又打了过来,迅速地接通,熟悉的醇厚声音袭入耳膜,“晓男你去哪了?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不接电话?”一连串的发问,带着满满的焦急。
“对不起,朋友出了点事,我去看她了。”卫晓男怕扰了医院病房的安静环境,在进住院部大门时就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秦汉庭吁了口气,“朋友出什么事了,没大碍吧?”
“嗯。”卫晓男淡淡回应,不想多提,转而问他,“你到家了?”
“早就到了。到了后跟我爸妈说了会儿话就跟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急得我都想报警了。”
卫晓男心底泛起异样的感动,她似乎能感应到秦汉庭的一颗心,正在砰砰地热切地跳着,虽然和她隔了近两百公里,可那跳声清晰可闻,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她垂着眸沉默,感受手机在耳边散发着的暖暖温度。
“刚才我也给伯父伯母去电话了。最初是想要从他们口中探听你的消息,谁知你也并未给他们回电话。我怕他们担心,就谎称你在我身边,已经跟我回家了。”
卫晓男忍不住“啊”了一声。她忙得忘记了给卫父卫母报平安这茬事。
“对不起晓男,我自作主张了。”秦汉庭以为她生了气,忙道歉道,“一个是我怕他们担心你失联的事儿,第二个是,也是最重要的,他们如果知道你没跟我回家,而是独自在岛城过年,心里该多不是滋味。估计这个年也过不好吧。”
“会吗?”卫晓男喃喃问出口。
“当然会。”秦汉庭很笃定。在他看来,卫母之所以赶走卫晓男,主要基于一个母亲操心她大龄女儿的婚事。
卫晓男却苦笑秦汉庭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想象着此刻卫父卫母和弟弟来喜弟媳赵燕燕正其乐融融地一起看电视话家常,磕着瓜子吃着糖果,哪里顾得上考虑她。
“宝贝,我想你了。”秦汉庭突然放柔了声音,“我年后尽快回去,你耐心等我。”
卫晓男按照田庆民提供的地址找到了田欢被托付的邻居家。
听到卫晓男说是田欢幼儿园的老师,并且受了周迎娣和田庆民的委托来接孩子的,又看到了她手机微信上的聊天消息,见她跟周迎娣酷似的面容,邻居们便放下心来,万分欢喜地将她迎进了家门,“我们正发愁着呢,这孩子不吃不喝不玩不睡的。就呆坐在那里抱着个娃娃不撒手。”
客厅里灯光明亮,卫晓男却看见田欢正窝在阳台一个最偏僻的角落,那里由于立式空调机的遮挡,投构了一处阴影,她小小的身躯蜷坐在阴影里,怀里抱着个大大的布熊,整个人如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卫晓男缓缓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这才发现几天未见,田欢圆嘟嘟的鹅蛋脸已经尖成了瓜子脸,眼睑下面有淡淡的青色,表情憔悴而木讷。
“欢欢。”卫晓男几乎要落下泪来,“跟我回家吧。我明天带你去找妈妈。”
田欢漆黑的眼珠动了动,目光缓慢地移到卫晓男的脸上。
卫晓男将手搭到她柔嫩的小小肩膀上,见她并无抗拒,才伸手将她拥入怀中,抱了起来。
“再见,谢谢你们。”卫晓男与邻居告辞,怀抱着缩成一团的田欢,满怀沉重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