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泽和高岛抵达木子园酒店,已是子夜。
卢灿冷水擦把脸,将俩人迎进门,心底感慨不已,这特么太敬业,如此深夜不休息?
“长泽君、高岛君,幸苦二位!”人家好心给自己送古董,这人情得领,卢灿给两人各端一杯咖啡,口中客气着,眼睛却盯着他们放在茶几上的三只小纸箱。
“山田家的藏品,一共十六件,四件西洋藏品我和长泽选择放弃,剩余十二件中,只有三件是中国古董,都在这里。”
高岛义兴伸手示意,“卢桑,请上手!”
“好!承情!”卢灿虚抱拳,便动手开拆纸箱。
他根本没注意,长泽从进门到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
第一件是双耳衔环铜方壶,高二十五厘米左右,腹鼓,腹部四面均饰瑞兽,造型、纹饰仿上古青铜器又有变化,颈部饰双耳衔环。其纹饰风格,线条简练,有宋代铜器风格。
“雅宋”的名头,并非虚传,宋代壶尊类的青铜器风格相对统一:考究但不夸张,气息典雅、线条洗练、外观朴素等感觉。
这尊青铜方壶已经算是纹饰相对复杂的,可相比商周青铜器的肃穆庄重、汉唐青铜器的华丽繁缛,它还是“简陋”的多。这与宋代文人的“典雅”风有直接关系。
卢灿上手之后,第一感觉就是南宋作品。
为何有这种感觉?那就是宋代青铜器,胜在雅,缺点也很鲜明,那就是不够“大气”。
青铜者,金石为重,讲究气魄恢宏,很明显,这尊方壶肯定谈不到“气魄恢宏”。
再看纹饰与包浆,确实是南宋的风格。纹饰典雅秀丽,,灵动传神,包浆厚重,韵味十足,这是一件宋代崇古复古而作的王公贵族们的古风陈设品。
不错,挺有收藏价值的。
宋代青铜器,传世的并不多,它们多毁于战火之中,许多被回炉炼成铜钱——中原缺铜这一特点在宋代更为严重。尤其是明末起义军,为了筹备军饷,陈友谅、朱元璋都干过“化佛为钱”的缺德事。呵呵,要知道这两人能起事,都与寺庙有关呢。
“谢谢了!”卢灿抬头对两人笑笑,这次致谢,他语气真诚许多。虎园博物馆中,宋代青铜器不多,这种双耳方壶,还真是唯一,也算是填补空白,很有文化艺术研究价值。
这次致谢,头抬得有些突兀,高岛义兴和长泽茂两人正在用眼神交流,被他的话一惊,尽管神色恢复的很快,还是让卢灿心底起了点点疑心。
他将这尊方壶,重新检视一遍,没什么问题啊?
他的眼睛很快落到第二件物品上,这依旧是青铜器,一面铜镜。
铜镜在中国历史上有着特别地位,它可以说,伴随着中国文化的全部发展历程。
最早的铜镜被发现于石器时代——甘省齐家文化遗址中发现的素镜和七角星纹镜,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铜镜。此后,铜镜一直伴随中国历史前进,直到二十世纪初玻璃镜普及,它才退出历史洪流。
所以,铜镜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中国文化发展进程的一面镜子”。
这是一面圆形瑞兽葡萄纹镜,镜面有微微的外突,边缘这是因为经常打磨的缘故。
精彩内容在铜镜背面。
内外双圆,中间伏兽钮,属于大纽,伏兽形体丰腴,肢体结构明显,肢爪劲健,造型巧致,显得矫健、灵敏。伏兽身披繁密华丽的鬃毛,工艺精湛,风格富丽华美。
这一纽型铸刻,就将这面铜镜的档次提升不少。
伏兽钮腹下穿孔,这就是纽鼻。
古时候铜镜怎么用的呢?就与这纽鼻有关。
过去书生喜欢游历天下,书箱中往往都会携带一枚铜镜,这纽鼻就是穿绳悬挂用的。
另一种情况,也要用到纽鼻,那就是家用。
“对镜贴花黄”中的镜就是铜镜,古时人们在房间用铜镜,肯定不是悬挂,而是打一个三角形的镜架,将铜镜以七十五度斜面放置。为了稳固,可以从纽鼻中*一根木楔或者铜钉,还可以用来调节铜镜的高度、角度。
纽鼻四周的内圆区,双龙四兽姿态各异,驻足、匍匐、打滚、陪小兽嬉闹,浮雕感很强,构图变化多端,情态不一。
外区圆环中,瑞兽、雀鸟、天鹅掩映在葡萄枝蔓叶实之中,瑞兽丰满灵动,雀鸟翎羽飘逸,天鹅翱翔盘旋,姿态娴雅,更显婀娜多姿,果实堆砌,枝条漫卷,花叶铺陈,充满生命力的葡萄枝蔓叶实显示出优雅秀巧之美,契合了盛世时期的审美风格。
这是一面保存完好的唐代瑞兽葡萄纹镜!
如何鉴定的呢?
将这面铜镜,和刚才的方壶放在一起比较,就能看出宋代青铜器与唐代铜器的迥异。
一面铜镜,唐代工匠将其背后所有的空隙填满,尽可能的繁复,为了的是显示其雍容华贵。这就是盛唐的青铜风格!
这面铜镜,工匠手艺高超,对于瑞兽的形体特征表现的非常之娴熟,不仅表现出其肥硕的体型,更突出其矫健、活泼、机警,充满生机的情态。
山田对这面铜镜的保管,也非常棒!
铜绿基本看不到,偶有点点,嵌在沟壑中,恰好能体现这面铜镜的古朴。
好东西!
卢灿将这面铜镜放好,平心静气的歇了会。
“感觉如何,卢桑?”高岛义兴坐在卢灿的对面,微笑着问道。
卢灿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今晚的长泽茂,有些沉默?平日里,长泽茂的话,一定会比高岛的话多,今天进门到现在,可一直没怎么开口。
“看过的这两件,宋代方壶,唐代纹镜,都是不错的东西,谢谢两位。”卢灿双手合什,对两人摆摆,眼光从高岛身上掠过,落在长泽身上。
长泽的目光,果然有些躲闪,这是为什么?卢灿疑惑大起。
他没着急看第三件,笑着问,“长泽兄,你们都收获什么?能透露一二?”
“哦……几幅浮世绘,比不得卢桑的收获。”
这话就有点假,有敷衍的意味,卢灿笑笑没吭声,已经确认,长泽的态度确实有问题。他哪儿知道,长泽茂此时已经将自己看成“情敌”!
高岛义兴连忙补充,“山田家的主要收藏品为浮世绘,而且以近现代画家作品为主,像竹内栖凤、中村大三郎、菊池契月等人的作品居多。比起底蕴,确实不如您的这三件。”
古董的价值,可不好直接比较。在东瀛,竹内栖凤的作品,所受尊崇的程度,可不是这两件青铜器能比的。但如果单比历史底蕴,那竹内的作品,自然要弱一些。
这一刻,卢灿还真的以为,长泽是在“抑郁”——郁闷这三件藏品被自己所得。这两人无论如何奸猾,商业操守还是很好的,所玩的“低劣”小手段,那都不属于他们承诺范围内的。
今天这三件藏品,如果两人不信守诺言,私自瓜分,自己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可他们承诺后,还是将这两件不错的东西带来,这就是“信”。
接触东瀛时间越久,对他们的了解就越深,卢灿越来越感觉到,东瀛文化虽然率属于中华文化圈,可是,他们的文化特性太强,已经完全辟出自己的理解,而且,还夹杂有大量的西方观念。
此时的东瀛文化中,不缺“礼”不缺“信”,单缺“仁”!
或者说,并不是缺“仁”,而是对“仁”的理解有偏差。
东瀛人对“仁”的理解是“我心善之谓之仁”,出发点在“我”,这一观点更接近西方的仁义理解,那就是以我为主,心善者谓仁,心不善者为恶。
这与中国传统的“仁”——人与人之间的互爱,有非常大偏差。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两人,丝毫不觉得,对卢灿隐瞒平舆家藏品一事有失仁义,也不觉得乘火打劫山田家的藏品,有失仁义。
同样,他们也不会觉得卢灿在暗拍中,抢了他们中意的平舆家藏品,有失仁义。
这就是文化理解不同所铸造的民族性格不同。
为平息长泽心中的郁闷,卢灿再度拱手,郑重的向两人作揖,“今晚能有收获,承情两位厚爱!”
见卢灿如此正式,高岛和长泽两人都面露喜色,对视之后,都在琢磨,稍后直接提出用这三件物品,兑换他手中的那幅上村松园先生的画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如果真的按这一节奏往下走,那么卢灿指不定还真的能如他们心意。
上村松园先生虽然被称之为东瀛明治时代第一女画家,可那幅画作,毕竟是东瀛艺术品,换给他们,将今晚的人情还上,也无所谓。
可惜,世事不如意常八/九。
在卢灿打开第三件器物,这又是一件青铜器,青铜独脚夔牛兽。
通体铜绿色,似牛形,卷鼻,嘴巴夸大微张,露出整齐牙齿;双眼圆睁,长眉延至双颊。双耳向上斜张;头部向上扬起。
身躯肥硕,单足粗壮,尾巴下/垂,背部开圆孔。
腹背镂长方孔,孔上置有长方板,板上镌刻“皇宋湖学宝尊”六字篆书铭文。
这是孔庙祭祀用的“青铜独脚夔牛兽”!
型制颇为古朴,可是,卢灿偏偏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的感觉些许怪异,抬头看看长泽和高岛俩。见两人神色如常,他按下心中疑惑,坐在沙发上,将这尊独脚夔牛兽拿起来,一点点检视。
许久,他再度抬头,“长泽君,高岛君,您两位怎么看这件东西?”
说完,他将这尊青铜独脚夔牛兽,缓缓推到两人身前。
“什么?”“不可能!”两人同时惊骇地站起身来,伸手爪向这尊独脚夔牛。
再笨的人也知道,卢灿鉴定这尊礼器,是赝品。
帮人买东西是人情,帮人买到假货,那……说不清了。
所以,勿论中外,帮人代购古董或者艺术品的事情,都很少出现。
今天这事,寸了!